想到这里,顾绒不由低下头, 然后看见自己脚不沾地, 却飘得飞快。
啊,原来做鬼的感觉是这样飘逸自由。
打住,顾绒觉得他不能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还是先思考一下要怎么离开这座坟山吧。
毕竟顾绒有种预感, 如果他们不能在天黑之前离开这座坟山, 那可能……会再也走不出去。
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现在还没死, 因为他如果死了那时间一定会开始回溯——死了都还好, 就怕自己魂体离体,被顾香娘拘在坟中, 而他的身体却痴痴呆呆的活着……
这样的活着, 对顾绒来说是比死亡更加恐怖的存在。
在梦境里, 他是日落之前离开了这座坟山的,为什么现在却走不出去?
顾绒回过头看向颜娉, 现在他已经发现了,他跟着的人其实是颜娉,颜娉在哪他就必须在哪,无法离颜娉太远,所以不管他拉着阮柠安跑多远,都无法离开这里。
而被他拽着一路跌跌撞撞的阮柠安, 这个女生从他们开始跑那会就在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她的嗓音一开始尖锐高昂,到了后面却开始缓缓变哑。
只可惜这座坟山上,除了顾绒和颜娉以外,似乎再没其他人能听见她的声音了,所以也无人知晓这里在进行着一场怎样的追逐。
阮柠安的热泪溢出眼眶,流到脸颊上时已经变凉了。
残阳随着时间的流逝颜色越发鲜艳殷红,铺就在大地上,让这座坟山森然肃杀犹如地狱,阮柠安望着眼前的一切,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像血液流进了她眼中,才使得她眼前景物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红纱般可怖。
但是,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觉。
抓着她手腕的那股力道也越发清晰,阮柠安可以感觉到她身前还有个人在带着她一块奔跑——即使她看不见那个人的存在。
起初阮柠安还以为这个混迹在她们之间,看不见的“人”就是鬼,如果她们出了什么事,那必然是这个鬼动的手,然而现在看来却似乎不是。
语气癫狂,状若鬼魅的颜娉,好像才是那个鬼。
“这到底是是哪啊?”阮柠安抬起袖子胡乱地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为什么走不出去?”
可当她把袖子放下来时,却看见她面前赫然屹立着一座小坟,阮柠安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停住脚步,身体却因为惯性还在往前冲,要不是那个看不见的人扶了她一把,阮柠安的头就要直接撞上墓碑了。
好在有顾绒回拉的动作作为缓冲,阮柠安的脑门终于在离墓碑五厘米的地方停住。
得益于这样近的距离,阮柠安见了两回这座小坟,最后在第三回 时,她看清了小坟墓碑上的照片——那是颜娉的遗照。
墓碑上的颜娉唇角噙着一抹浅笑,目光温柔地望向镜头,瞧着倒比现实中她刻意伪装出的安静和柔和顺眼许多。
问题是再怎么顺眼,这里存在一座有颜娉遗照的墓碑,就足以证明她身后的颜娉不正常啊。
身前无路可走,阮柠安只得站在坟前,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追她而来的颜娉。
而这个“颜娉”,脸上笑意盈盈,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和墓碑上的遗照如出一辙,阮柠安望着她这副样子,总觉得比刚刚她血肉模糊的面孔还吓人,就像是遗像里的人跑到现实里来了一般。
所以即便退无可退了,颜娉向前走一步,阮柠安便向后退一步,她陷入了芦苇丛之中,那些干枯的芦苇杆在她手指和腕间划出一道道血口,阮柠安也不敢喊一声痛。
“咯咯咯……”
颜娉看着她手上那些血口,却发出了一阵不似活人的诡笑,然后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白纸,丢到阮柠安面前,说话的嗓音又变了个人,她问:“玩游戏吗?”
白纸无风而起,就像送葬时洒满天际的纸钱,飘至阮柠安脚下——可那却是她们下午做好来玩“问”时,准备好的白纸。
“你想问我什么问题?”颜娉再往阮柠安的方向迈出一步,用极具蛊惑性的声音说道,“我都可以告诉你答案。”
“问”这个游戏,必须要在坟山上进行,因为坟山阴气足够重,问的是游魂过客。可偏偏它又不能在看得见坟的地方开始,因为一旦你在有坟的地方问,问的便是坟主。
这一刻,阮柠安感觉自己几乎是停滞了呼吸,连心跳都跟着缓缓慢下。
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她要死了吗?
阮柠安的目光逐渐涣散迷茫,嘴唇也蠕动着,几乎要将这个问题询问出口。
但在她开口的前一秒,阮柠安又再次听见那个看不见的青年,在她耳畔低声喃喃:“她的脸呢?”
脸?
谁的脸?
颜娉的脸不是就在她脸上吗?
阮柠安的神志因为这个问题又清明了些许,眨眨眼睛看向颜娉,随后紧皱起眉头——不对,她刚刚看到的颜娉,脸皮已经完全被撕掉了,现在她的脸为什么会完好无损?
这个人真是颜娉吗?
阮柠安吞了吞口水,将这个疑惑说出了口:“你的脸呢?”
“颜娉”听到这个问题脸色骤然大变,她瞪圆了眼睛,面容扭曲,然后用手揪着自己耳朵,继而又扣上眼珠和鼻尖,凄厉地大叫:“我的脸?”
“我的脸呢?!”
果然,这句话就是顾香娘的死穴。
颜娉开始如梦中的顾香娘那样癫狂撕扯自己的面容时,顾绒就感觉到控制住他那股束缚消失了,他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落日,太阳只差最后一缕光就要彻底沉下去了——阮柠安问了问题,她必须在日落之前下山。
“快走!”
顾绒提醒阮柠安道,他发现自己不是每次说话阮柠安都能听见,就比如刚刚他想提示阮柠安问哪个问题,都是说了好几遍阮柠安才听见了他的声音。
好在这一回,他才说了一次阮柠安便如梦初醒般,悚然地睁大双目也不看前方和脚下是什么,眼睛里只能看见落日最后的霞光。
那是下山的方向,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
周佳容抱着腿坐在路边,瑟瑟地问班诗忆和霍馨:“太阳就快下山了,为什么阮柠安和颜娉还没下来?”
她们三个谁也不挨谁,自己占着一个角落,顾不得地上脏不脏就那样席地而坐,进山前小姐妹之间的信任早已消失得无隐无踪。
“不知道,手机也打不通。”霍馨垂着眼睛,心中决定在天黑后如果阮柠安和颜娉还没下山,她就要回去,去有信号的地方报警了。
一直盯着小沟渠出口的班诗忆眼睛忽然亮起,惊喜道:“芦苇动了!是她们来了吗?”
颜娉跑到小沟渠处,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山脚等待的班诗忆、霍馨和周佳容,她明明是追着阮柠安跑下山,想在她出山之前拦下她,结果阮柠安一直跑在她前面,她追都追不上,可为什么追到小沟渠这以后却不见阮柠安的身影?
“阮柠安呢?”
她问距离她最近的班诗忆道。
结果班诗忆没出声,霍馨带着疑惑低喃了一声“来了吗”,又继续问:“柠安呢?”
颜娉也想问这个问题,难道班诗忆还没下山?颜娉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和大家说一声她回去找阮柠安时,就看见班诗忆面露失落,小声说:“你又回来啦……”
怎么?她回来了阮柠安没回来班诗忆不高兴吗?
还有这个又字是怎么回事?
颜娉刚要开口,一道咬牙切齿男声就在她身后响起:“我他妈也不想回来……”
烦死了!
沈秋戟想骂人,这是他第几次走回山脚了?沈秋戟自己也数不清。
班诗忆望着沈秋戟难看的脸色,又看着他身后不省人事的青年,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兄弟,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背着你身后这位男生,一直在坟山进山口这里原地绕圈呢?”
沈秋戟:“……”
好一句原地绕圈,真是有够扎心。
沈秋戟冷哼,没好气道:“散心。”
班诗忆:“……”
来坟山散心?
沈秋戟就算说是抛尸,她也觉得这个理由比散心靠谱多了。
毕竟男人背上的那个青年睡了那么久都没睁开过眼睛,真的很像是尸体,可之前男人送她和霍馨下山的途中,她又看到男人对青年视若珍宝,路过芦苇杆时都要小心避开,就怕杆叶划伤青年。
这样的态度,不像来抛尸的。
男人也没有抛尸被发现的慌乱和狠毒等情绪,这样一看,好像散心这个理由还是可信的?
“你们之前在山里迷路了,对吧?”沈秋戟背着顾绒走出小沟渠,路过山口时他特地绕了下弯,像是避开了什么东西,然后才站在班诗忆面前问她,“那你们是怎么迷路的?”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步走错了。
他用柳叶擦眼开了阴阳眼,还带上了指南针——迷信科学双管齐下,结果山上没瞧见几个鬼影,他也很科学没有在坟山迷路。
真他妈叫人糟心。
“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啊。”班诗忆越说越小声,她怎么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很期待在坟山里迷路?“应该是我们走错道了,毕竟我们进去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谁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走了哪条路。”
沈秋戟闻言怔了一瞬:“闭着眼睛?”
“对。”霍馨也点头,反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沈秋戟深吸一口气,脸上终于能摆出个舒心的笑了。
因为他好像已经知道,该如何进山了。
沈秋戟发现自己被顾香娘耍了。
也不能说是耍,是他自己走进了误区,他怕顾香娘给他搞鬼遮眼,鬼打墙这些招数,所以才特地开了阴阳眼,就打算在坟山里遇到顾香娘就掘她的坟,遇到顾绒就先把顾绒救回来再去掘顾香娘的坟。
结果倒好,要进这座坟山,要能碰上顾香娘,就必须得闭着眼睛进山。
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要闭眼,可能这样能触发某种媒介,不过沈秋戟并不打算深究,他背着顾绒又立马要往山里走,这回他也试试闭着眼睛进去。
结果才转过身,山里就有个女生踩着落日最后一丝霞光,从山里奔出。
沈秋戟赶忙侧身避开才没被她撞翻。
“柠安!是柠安!”周佳容、班诗忆和霍馨看见她后倒是笑得开心,朝着她挥手,“柠安我们在这!”
阮柠安看见好友们熟悉的面容,终于将逃跑路上一直悬在心口的气松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太阳的最后一抹霞光,也在她的眼泪中消失。
即便此刻天还未完全黑下,可是太阳也已经下山了。
“怎么哭成这样?”班诗忆抱着她问,“颜娉呢?她没和你一起下来吗?”
“别进去——!”
“我……”阮柠安张口刚要说话,就听见小沟渠那边传来一声惊呼。
四个女生齐齐抬头,便看见站在小沟渠上的男人和他背上的青年一道栽进了沟里。
三秒后,两个人就顶着大泥脸,一起从沟里站起来。
班诗忆松了口气——原来那个青年真是活人啊。
阮柠安望着他们却怔怔地有些难以回神。
刚刚那声“别进去”是青年说的话吧?为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有些耳熟呢?很像那个将自己带下山,却看不见踪影的“人”……
“顾绒……”
沈秋戟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万分复杂的喊着顾绒的名字。
他想生气,气自己没保护好顾绒,气顾绒让他担心了那么久;他又很难过,难过自己竟是这般没用,难过顾绒受了这样的罪,可所有的情绪,却在看见顾绒站在他面前用手揉着自己的眼睛,慌乱惊叫喊着“泥啊!”“全是泥啊!”时化作无奈。
这不会是假的了。
这样怕脏的娇气性子,就是他的顾绒。
“我的眼睛!呜泥进我眼睛了……”
沈秋戟扶着顾绒的肩让他站定,低声哄人道:“别动别动,我给你擦一下。”
顾绒听话的站在沈秋戟面前,仰着头让沈秋戟给他擦眼睛。
等能睁眼看人后,顾绒看到面前的沈秋戟就呆了,好半晌才认出这个满脸是泥的人是他男朋友,所以顾绒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沈秋戟,你的脸怎么这么脏?”
沈秋戟:“……”
“你还有脸问我?”沈秋戟面无表情,指着自己的脸反问顾绒。
不过此刻的他脸上就算做出表情,估计顾绒也看不出来。
顾绒闭嘴,乖如鹌鹑。
他想起来他们是怎么跌沟里的了——自己带的。
这也没办法,在顾香娘开始发癫后顾绒就和阮柠安跟着夕阳的地方没命地跑,不敢有丝毫停顿。
顾绒也发现自己轻飘飘的身体,就和他做梦时那样脚步越来越轻,好像一缕风,轻飘飘地跟着阮柠安到了山下,而后看到了沈秋戟,还看到了自己的脸。
不过和梦境不太一样的是,沈秋戟和他没坐在石椅上。
沈秋戟背着他,站在小沟渠的短桥上。
因此顾绒一睁眼就看见沈秋戟要带着他再继续往坟山里头走,立马吓得箍住沈秋戟脖颈往后倒,拼命后退,然后成功把他和沈秋戟都带着栽进小沟渠里去了。
——还溅了满身泥汁!
狗比假梦害他!
顾绒生气的很,连沈秋戟把他抱出沟了也没消气。
他和沈秋戟脸上全是泥,哪怕是颜娉都没认出其中一个青年正是她的新猎物顾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