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叶近尧的神情,救援队也不敢明说,就算是他们,都不忍心。
那样一条条一人宽的爬行痕迹,可以看得出苏寒大半个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力,完全是靠双臂肩膀和手肘的力量拖行,地上的枯叶时而还会留下血迹。
“小叶先生,我们发现了血迹,苏少应该还有伤在身,现在需要急救人员跟随我们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苏少,并且实施急救。”
救援队的人刚说完,叶近尧只觉得浑身颤抖,对讲机内就传来了一段让他再也坐不住的话语声。
“队长,人质找到了,情况不好,请立刻派急救人员到场。”
“小河豚!”叶近尧摇摇晃晃地就想站起来,然而连续几天的不眠不休,早已消耗了他这些天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力量。
朱晨和方展立刻就阻止了他的动作:“小叶先生,您不能在操劳了,心脏会负荷不了的。”
“我要去见他。”叶近尧拼尽全力,握紧了朱晨的手臂,“带我,去见他。”
急救人员早已准备完毕,朱晨和方展都拗不过叶近尧,两人只能半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跟着救援队。
走了多久,叶近尧也无法计算,他只能勉力配合旁人的脚步,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点点移动。
一想到苏寒比他的情况更为艰难,他就告诉自己,不能失去意识。
至少,他要见到苏寒……
知道他还活着。
那这样,即便是死了,他也不会有遗憾了。
山间的路难行,而叶近尧也亲眼见到了,苏寒逃亡的轨迹,落叶黄土之中的点点血迹,那些拖动和摩擦的痕迹,就像是刀子插入他的心窝,不断地搅动。
痛似乎已经麻木了。
“就在前面。”救援队长指着前方人头攒动的方向。
在这一刻,叶近尧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然松开了方展和朱晨的搀扶,向着人群冲了过去。
当他见到苏寒的那一刻,这股爆发力轰然崩塌,整个人直接跪倒在苏寒的跟前。
眼前的少年,那一身雪白的衣裤早已看不出本来面貌,就连原本干干净净的板鞋,此刻因为长时间在山石碎土上摩擦,而面目全非。
鞋子尚且如此,直接接触地面,发力拖动身躯的双臂……
叶近尧的眼在这一刻,火辣辣的痛,泪水悄无声息地就流了下来。
苏寒的手肘和小臂外侧,没有一块好的皮肤,双手的指甲掰断了好几个,指缝之中的碎土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身的血污刺痛了叶近尧的心。
他轻轻地伸出手,抚在苏寒的脸颊上:“小河豚,我来了……”
苏寒意识全无,苍白的脸颊,鸦羽一般的眼睫静静地合着。
他躺在急救人员的担架上,鼻翼轻微的浮动。
看叶近尧这个模样,正在给苏寒处理伤势的急救人员开口道:“小叶先生,苏少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麻醉药所导致的后遗症,还要入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麻醉药。
这三个字,重重地敲击在叶近尧的心头。
他的小河豚瘫痪了,也许今后都无法站立……
这一刻,叶近尧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不会跳动了,他轻轻地抚着苏寒的脸颊,一样的柔软,血污和灰尘可以擦掉,伤口也会结痂。
然而……苏寒的未来却因此而发生的无法逆转的改变。
就在急救人员准备给苏寒的伤口包扎时,叶近尧一头栽倒在苏寒身边。
一直跟随的朱晨大惊失色,抬手就按在叶近尧的颈动脉处。
然而,手底下是一片寂静的感觉。
“小叶先生!”朱晨立刻转头,对着方展道,“糟了,小叶先生心脏骤停了……”
进入了盛夏,阳光变得炙热无比,即便是隔着玻璃,苏寒也能感受到被太阳照射的脸颊,皮肤热乎乎的。
空气中有一些淡淡地消毒水的味道。
他闻了两个多月了。
苏寒仰面躺着,眼神有些无奈地看着床边的男人。
叶近尧看着少年无奈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硬生生地扭过头,然后说了一句:“休息了5分钟了,还有30个前平举和侧平举。”
看叶近尧故意不看自己,苏寒瘪了瘪嘴,顺带着扭了扭身体。
叶近尧立刻伸手,轻轻地扶着苏寒的腰腹。
“不准乱动,这里没有护栏,小心掉下去。”
“哥哥才不舍得我掉下床。”苏寒哼哼唧唧道,接着乖乖地开始挥动手中的哑铃。
他知道,叶近尧不舍,更明白,叶近尧无法释怀的愧疚之心。
从叶近尧手术后一周开始,这个男人就以雷霆手段将那些绑匪和幕后之人一个个绳之于法。
到现在,两个多月了,蒋家可以说是家破人亡,从整个邑城的上流社会彻底消失了。
将最后三十个任务完成,苏寒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甩了甩酸胀的手臂。
叶近尧立刻伸手去搭住苏寒的肩背,想要帮苏寒坐起来。
“哥哥,你还不能用力!”苏寒立刻出声阻止了叶近尧的举动。
叶近尧的开胸手术到现在还不满三个月,透过他身上的长袖体恤,他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他胸部绑着的绷带。
“我自己可以。”苏寒说着,用手臂和肩背的力量,带动上半身。
再以双臂支撑,完成了从平躺到坐起的动作。
看着苏寒,以手臂支撑才能坐在训练床上,叶近尧的眼神不免黯淡,床边的轮椅提醒着他,两个多月之前,苏寒所遭遇的一切。
一看大佬的眼神,苏寒就知道叶近尧又难受了。
要说他自己的心情,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断做心里建设的缘故吧,他反而没有叶近尧那么痛苦,但,要说不难受,也不尽然。
只不过,两个人如果都沉浸在悲伤和痛苦中,那生活就会变得失去了乐趣。
当时,他坠入深坑时,本以为见不着叶近尧了。
现在,他既然还活着,就一定会带着大佬去憧憬未来。
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苏寒觉得现在的自己更有理由咸鱼了!
“哥哥!”苏寒对着叶近尧的方向伸出双手,就那么一个动作,腰腹无力的他差一点又倒下。
叶近尧一把就抱住了少年,抱得很紧很紧道:“又吓我。”
苏寒听得出大佬语调酸涩,原本就深沉有韵味的嗓音,因此而让人更不舍了。
“哥哥,我饿了,我想吃麻辣烤鱼。”苏寒揽着叶近尧的脖子,半侧的身体贴着大佬的胸口。
“烤鱼可以,麻辣不行。”叶近尧轻轻地松开少年,用双臂圈着苏寒的身体,帮助他可以坐稳身体,“还有,必须做完珠算训练,我才能带你出去。”
“我不要珠算训练!”苏寒一听珠算,顿时感到眼前一黑。
自从他进了康复医院,哦对了,就是之前叶近尧所住的同一间房。
接着他每天都逃不过一天三遍的珠算训练。
原本到不觉得什么,可渐渐地,苏寒却品出了一些诡异的味道。
他曾经旁敲侧击过朱晨和他身边的护理人员,这些都流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但,都没有答案。
“不可以,珠算训练有助你康复,是复健必不可少的项目。”叶近尧伸手捏了捏苏寒的脸颊。
他的小河豚经过这一次,原本的养胖计划变得更为重要了。
过去,苏寒是纤弱的少年体型,而现在,不仅纤弱,一想到他苍白无知觉的肢体,叶近尧就心痛难耐。
孱弱的身躯,还因为吸入过量的麻醉药导致的后遗症,苏寒时常会头晕头疼。
这些状况医生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复健提升苏寒的生活质量,渐渐地都会逐步康复。
苏寒抬起头,看着大佬,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之下变得深邃无比。
“哥哥,我觉得吧,我是截瘫,你别把我当做脑瘫行不行……”苏寒说着,又用头拱了拱叶近尧的胸口,“能不要不要做珠算训练,我看见珠子都觉得头晕了。”
叶近尧本来满心都是疼惜,一听苏寒那么说,是真的无奈又心痛。
他只能柔声安抚道:“小河豚,你会头晕不是因为看到珠算,是因为麻醉药的后遗症,让你做这样的训练,也是为了刺激大脑和神经。”
见叶近尧是第一次,那么慎重谈及自己的病情。
苏寒忽然心情好了,这证明大佬也有进步了,开始正确面对他的病情了。
也没有因为他刚才提到自己的状况而流露出伤痛的表情。
“哥哥,我认为,你这是在说我变蠢了!”苏寒吸了吸鼻子,软趴趴地靠着叶近尧的胸口。
叶近尧一惊,还以为苏寒哭了,赶紧搂着怀中的少年:“我不是,小河豚,我不是这样想的。”
听大佬着急辩解,苏寒忍不住偷笑。
真好骗,再接再厉,他就可以出院了!
“哥哥,那我开学能不能去上学了!”
一听苏寒要上学,叶近尧顿时惊道:“不行。”
绝对不行,苏寒要上学,就会和顾文熙一个学校,顾文熙还要承担照顾苏寒平时生活起居的重任。
就算现在他知道顾文熙就是叶近辰,是他的兄长,他还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不行!”苏寒瞪大双眼看着大佬,叶近尧怎么能这样!
他现在已经可以做到一部分自理了,眼看着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开学了,而学校那边也都打点了好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之前大佬答应过他,可以上学的。
看着怀中少年,原本气愤的神情,渐渐地变得委屈起来,叶近尧一时语塞,只能轻轻地一下下抚着苏寒的后背。
“小河豚,我怕你的身体还是吃不消学业的负担。”叶近尧呐呐地给自己的醋意找了个理由。
苏寒微微眯起眼,看着大佬,看的叶近尧心虚极了,忍不住微微垂眸。
“哥哥,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在吃叶大哥的醋!”
第50章
叶近尧哪里会承认,自己吃了这莫名其妙的飞醋。
于是只能一本正经地扶着苏寒的肩头,调整他双腿的位置,让他能坐在训练床的床沿:“乖,我帮你带腰托和护具,抱着我的脖子。”
一看大佬转移话题,苏寒笑得更开怀了。
算了,大佬脸皮比纸还薄,苏寒决定不再欺负他,至于上学的问题,他总能解决的,他知道叶近尧只不过是口硬心软而已。
所以,苏寒乖乖地抱着叶近尧的脖子,“坐”在床沿,垂在床沿下的双腿无意识的轻微晃动。
叶近尧小心翼翼地调整苏寒的腰托位置,确定松紧。
他知道,大剂量的麻醉药不仅损伤了脊髓神经导致苏寒高位截瘫,更影响了其他神经。
苏寒其实不知道饱饥,他从胸部以下的肢体完全丧失知觉,他的皮肤就连最基本的触觉都还没有恢复。
所以,他知道,刚才苏寒说想吃烤鱼,并不是饿了而是故意转移话题。
“一会儿做完珠算训练,我带你出去吃烤鱼。”叶近尧用手指从腰托上方测试松紧,接着才问道,“会不会太紧。”
叶近尧仰起头,恰好对上少年的眼眸,他的眼眸乌黑,闪闪烁烁着满满笑意。
苏寒摇了摇头,笑道:“不紧。”
对于大佬的贴心,苏寒很受用,他很清楚叶近尧对他的病情了解的或许比他自己还详细,叶近尧一定明白他感受不到腰托的松紧,却还是会在意他询问他,而不是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得到苏寒的确定,叶近尧才看向门边一直站着的苏家为苏寒找贴身护理。
虽然,叶近尧更希望亲自照顾苏寒,然而,眼下,他的身体还不允许,在有一个月,一个月等他因为开胸手术切开的肋骨完全愈合。
他就不用再借他人之手照顾苏寒。
苏寒的贴身护理将他抱上轮椅,之后很快就退出了房间。
叶近尧这才蹲下帮苏寒的双脚穿上护具,盖上薄毯之后才将人推离训练室。
珠算训练不仅仅是为了活络苏寒的手指,最主要的是促进苏寒脑部神经的应对能力,能够快速准确的接受指令,并且做出相对的应变。
叶近尧一直陪伴在侧,每一次苏寒打错,算错,他都会捏了一把汗,而每一次的成功都会让他感到欣慰。
苏寒本人到是对此没有过多的想法,咸鱼心态让他保持了一份顺其自然的心。
而叶近尧却希望,尽一切努力和可能性,为苏寒逆转神经损伤的后遗症。
好不容易完成任务,苏寒兴奋地把珠算一丢,对着一旁沉思的叶近尧就伸开双臂道:“哥哥,吃饭吃饭,吃烤鱼。”
看着这两个多月以来,越来越孩子气的苏寒,叶近尧也展开了笑容。
这样也好,苏寒不需要承担一切不利于他身体恢复的重担,他只需要开开心心的生活,一切都由他为他承担。
叶近尧先是轻轻地抱了抱苏寒,然后抬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卷发:“我帮你换衣服,吃过饭回来一定要午睡。”
苏寒搂着叶近尧的脖子,用脸颊蹭了蹭大佬的颈窝:“玩一会儿再回来。”
见大佬没有答应,苏寒又蹭了蹭:“哥哥,就玩一会儿,回来你陪我一起睡!”
苏寒丢出了杀手锏,想那会儿,叶近尧还是四体不勤的时候,不就是想尽办法想留自己一起睡嘛。
这会儿,他发出邀请,一定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