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台上摆着一把银质的小剪刀,刀刃上带着不明液体,现在液体已经半凝固,整把剪刀都显得脏兮兮的。
抽屉里有较为大型的工具,锯子、斧子、扳手,类型齐全。
台子边缘摆着颜色各异的丝线,有那么一两团上方还插着针,针的尾部连着一小节没用完的线头,看颜色和人偶身上的衣服非常相似。
临近丝线的位置,有几把镊子,旁边还散落着白色的细碎小片,看着有些像瓷片或碎骨。
路德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视线,把目光集中在工具台上,而不往旁边偏移。
直到他把整个工作台上上下下的寻摸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与众不同的。
“吱——”
被迫站在木台上的人偶发出吱的一声,路德受惊的看过去,只见人偶的身体已经微微偏斜,指腹染着丁点儿鲜红的手指微微向下。大概是见路德只顾着盯着她看,人偶倾斜的幅度更大,手指的指向性也更明显了。
路德快速地眨着眼,感觉明亮的光线在自己眼前晕成一片,他顺着人偶指向的方向去看,发现在工具台下面压着的一小张纸条的边角。
纸条大概是白色的,被工作台的一只脚压着,只露出小小的一点,如果不是人偶指出,他大概还得再来个几次才能发现。
路德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蹲下把那张纸条从桌底拽出来。
【真实无异于虚幻,死亡才是新生】
纸条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奇异的是这张纸看起来还很干净,白的就像是刚制出不久,但上面的字却像是有些年头,笔画勾连的一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
但这样的模糊却又不像是被水晕染或者是其他磨损,而更类似于时间消磨下,自然的褪色。
路德用手握着这张纸条,极快的在四周又搜索了一遍,从工作间里的出口离开了。
“小姐?”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路德背后响起,路德不受控制的跃起了一个幅度又很快落下。
他转回身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是刚刚送他进入地下室的女仆小姐。
这位小姐别说是个女仆,她整个人就像是开了天眼,无论路德在哪,她总是能够迅速的找到路德,跟上来,这让路德一度怀疑自己身上被装了监控。
“小姐,需要帮助吗?”见路德长时间不回答,女仆偏了偏头,主动开口询问。
这也是女仆小姐不对劲的地方之一,她有的时候表现的和他人无异,会疑惑的询问,也会沉默的跟随,但她的这些动作做出来有一种诡异的僵硬感,和牵线木偶差不多,总让人觉得她的背后有人操纵。
此时这种诡异的感觉又泛了上来,路德只觉得自己正在被什么人窥视,他敷衍的摇了摇头,转身向城堡里走。
城堡里的活动正进行的如火如荼,那位被路德关注却又消失的青年,到现在也没能出场,所有人都默契地忘了他的存在,哪怕是和他相识的客人,也没有为他问上一句,至于城堡里的人?哈,那就更不用说了!
城堡的两位主人不在时,管家就像是这里的总舵手,指挥着城堡这艘“大船”驶向远方,除了一些固定的任务外,大部分的任务都是由管家制定的。
这些任务将前来赴宴的宾客尽可能的分散开,前往城堡的各个地点,路德回到城堡的一路上,已经遇见了至少四五个,也有那么一两个想凑上前来和他搭话,但他们都在女仆小姐沉默的拒绝下,暗自退去了。
路德这时候反而有些庆幸,他不太想和这些宾客们打交道,有没有其他身份对于他来说不是重点,这些人的表现高度一致,讨好公爵,讨好他,活像是为了一只下金蛋的母鸡争的头破血流的不孝子们——可谁知道这只母鸡是真是假呢?
路德用手摸了摸左边的衣兜,那里面放着一把染血的小剪刀,是他在工作台附近探寻时决定带走的,那只“灵性”的人偶频频指向那儿,在他拿起剪刀时,就连那颗活泼的心脏跳动的都快了些。
——这把剪刀大概是什么重要道具了。
路德的手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触摸着那一把剪刀,离去的匆忙,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把上面的血迹擦一擦,这时候剪刀上的血痕大概已经被他的衣服擦的差不多,但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总归他轻微的洁癖已经在之前的几个世界里差不多消磨掉了,别说是一把剪刀,只要有必要,让他上手带走那颗心脏都没太大问题!
路德在前面走,女仆就在后面沉默的跟着,两个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走着倒分外和谐。
“天哪,小小姐!我竟然能在这里见到您,是否有荣幸邀请您和我一起走上一段呢?”
快要到城堡时,路德被这浮夸的话糊了一脸,一个金头发蓝眼睛的家伙挡在了他踏入城堡的路途上。
“你好先生,你是……?”路德不得不停了下来,行了个淑女礼,有礼的问候,在男人看不到的角度把白眼翻出了花。
“小小姐,我当然是您的仰慕者,啊,您那动人的美貌在如此小的年纪,就已经初露端倪,哪怕我曾经游走四方,也不由为您折腰。”这男人看着已经有几分年纪,但时光似乎格外厚爱金发蓝眼的面容,哪怕是风霜在他的脸上也只显出愈发的成熟,却无损他的俊朗。
这是一张会惹得夫人小姐心动的脸庞——可惜长了张嘴。
路德虽说不太能欣赏来自同性的光芒,但也清楚他这样的容貌会引得多少人的青睐,可惜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什么光芒都变成了浮尘,就像是闲散的午后,本是在享受阳光,却在睁眼的那一刻看到了阳光中飘飘浮浮的尘土。
女仆大概是感知到了路德的不悦,她主动上前,为自己的主人隔离出了一个安全的距离,让他能暂时摆脱眼前这扮演者的纠缠。
路德在女仆的掩护下匆匆一礼,转身就走。
女仆在路德离开后也跟随离去,只余下那前来攀谈的人,面无表情的在后面盯着他们的背影。
谢天谢地,这次总算没有人拦着他了,他顺利的进入了城堡,开始向着地下室那位曾去过的客房走。
——一个主人的身份能够提供的便利,路德只需要轻松一问,就能获得不少客人无法得知的信息,其中就包括那位失踪的少女曾经被带到哪间房间,去换她那“不慎”染脏的衣裙。
第90章
城堡里多数的房间都是富丽堂皇的,每一间房的布局都有些不同,唯一能体现它们是在一座城堡里的可能是它们那各种与少女相关的装饰。
路德已经在这里待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他几乎去过除艾登先生的卧室外的每一处地方,这些地方无一例外,都有着与少女相关的物品,有的是雕像,有的是摆件,还有的根本就是把家具雕刻成了少女的样子。
艾登先生在多数人的认知中是一位痴情的先生,他与路德的母亲情谊甚笃,为此甚至决定以后要将自己的爵位交给他唯一的独女,路易斯。
但这位先生同时又有着对少女形象的奇异热爱,他喜欢用各种与之相关的东西装饰自己盘踞的地盘,有人说这是因为路德的母亲与他在年少时相识,再多的少女装饰,也不过是对他已逝亡妻的怀念。
路德对此抱有疑问,并且和大多数人的观点完全相反。
他这位父亲在有些时候极为神秘,哪怕和他同住城堡,路德都很难掌握他的行踪。当然,这可能是因为城堡确实太大了,但城堡主人的行事的确有些特异。
例如在夜晚降临时,城堡主人会让管家把除路德和他的女仆之外的所有人集合起来,一群人一起消失,再出现时,艾登先生总会满脸餍足,其他人则是表情空空。
再例如,艾登先生和管家先生在某些时候的一些小动作极为相像,就连他们的用词习惯和语气语调也有种微妙的相似感。
再再例如,和自己的女儿相处时,他的表现差异极大,有时候是慈爱的父亲,有时候却像是恨不得把她扔出去。
好吧,这些可以暂且放下不谈,光是上午窥探到的工作间的一角,就足够让他担惊受怕了。
担惊受怕的路德此时正无所避讳地站在地下室的人偶少女消失前曾去过的那间房间。
这间房间布置的有些小温馨,浅色系的装饰和配色是温柔女性会喜欢的样式,进来的人在注意到这里装饰的同时,一定会被正对着床的那一副挂画吸引去注意力。
这副挂画非常大,大到占据了墙面的三分之二,挂画上画的是向日葵田里的少女,少女单手按着帽子,另一只手压着裙摆,在帽檐的遮掩下仰望天空,一轮明日在她头顶灼灼盛放,少女在阳光中翩飞的裙摆都显出柔软的弧度,似乎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那吹拂的微风。
这是副阳光、温暖,看起来就让人心情愉悦的画——如果你不去对视对方的双眼的话。
经常觉得自己在黑乎乎的城堡里瑟瑟发抖的路德先生勇敢地对视上了画中人的眼睛,试图和对方来个“比大小”的游戏,画中人自然更是毫无畏惧,那掩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亮晶晶的都要盖过太阳的光。
——以上描述是字面意义上的。
路德正对着的这幅画,画中人的眼睛在和他对视几秒后就像是装了闪光灯一样一闪一闪亮晶晶了起来,那橘黄色的光无规律的频闪,闪烁得人脑壳痛,像是画中人知道仅凭瞪眼赢不了,就理不直气壮地开始走邪门歪道似的。
路德不得不选择了妥协。不管外在显示是什么,或者现在的身份是什么,哪怕他发动能力不再需要眯眼了呢,眼睛毕竟是自己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都觉得视野开始花屏了。
在路德移开目光后,画上的“闪光灯”也没执着,逐渐降低了闪烁的频率,恢复正常了。
“露易丝小姐!您竟然在这里!这可真是神奇的巧遇!”路德身后的门开合,又进来了一个人,被留在房门外的女仆小姐瞪着这无礼的登徒子,却不知为何没有上前阻止。
“您好,裁缝先生。”路德先是看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女仆小姐,开启了能力才去应对这不速之客。
“露易丝小姐,我对您仰慕已久,您的父亲真是个痴情人,以他的地位,能够对您的母亲如此痴心,可真是令人感动啊!”路德唇角一抽,对这上来就“仰慕”一个小女孩的裁缝不知该如何评价,更别说这人试图引起的话题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您谬赞了,”路德小心斟酌着措辞,觑着女仆小姐的表情往下说,“痴情的人儿那么多,哪就只我父亲一个呢?不过是他更容易被人所知罢了。”
女仆小姐的脸色变了变,在他说“痴情人”和“父亲”时表情尤为怪异,如果她现在是能够正常行动的状态,说不定已经冲上来把裁缝扔出城堡了。
路德弯着眼睛,眉眼里都是笑。
裁缝先生是个妙人,在开启了能力,看到这位先生的真实身份时,路德也同步看到了他手上的丝带。
只见一条粉紫色、极为少女心的丝带缠绕在裁缝先生的两臂上,在他肩膀上立起两个小揪揪,有那么点儿仙女的意思,从他手腕垂下的部分,崩的紧紧地指向门外,直连到女仆小姐的手腕脚腕上,把女仆小姐困在原地,可怜的女仆小姐现在大概除了脑袋外完全不能动弹。
再说回裁缝先生,他有一张足够男性化的脸,男性化的脸,配上这柔软美丽的装饰品,可真是“天作之合”!
路德耐着心和这位裁缝先生驴唇不对马嘴地聊上两句,把话题引到了挂画上。出乎意料,只不过看了两眼,裁缝先生就直愣愣盯着画不动弹了,他的视线落在画着少女的脸上,眼神逐渐茫然。
又等了等,裁缝先生再没出声,他困着女仆小姐的丝带都跟着落了下来,路德脸色一变就要上前拉人,没想到女仆小姐猛冲进来,直接把人挡住了。
这下可好了!
路德好不容易突破女仆小姐的部分封锁看过去时,就见那和他对视时除了闪光啥用没有的画中人举起了那只压着裙子的手,抬手的瞬间她周围的向日葵疯狂旋转,站在画前的男人一下子就不见了!
哪怕有女仆小姐的魔法走位,路德也控不住歪七扭八地往后退了两步,有了个大变活人的前提在,他再看画的眼神就不怎么对了。
“我们走。”路德倒退着走出门,带着女仆小姐转身就走,这是个新线索,和前面的连一连线,往好处想,说不定他只是发现了一条密道……呢?
密道确实是密道,但这密道送的是什么不好说。
路德果真在地下室里再次见到了不那么讨喜的裁缝先生,只是裁缝先生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在某种程度上,使用能力的路德有点儿像上帝视角,他能够看到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因此他也一直都清楚,裁缝先生“有两幅面孔”——但其他人不知道啊。
在此之前,路德是真真切切地这么以为的。
可现在,看看地下室里多出的这座雕像吧!这不讨喜的、可怜的先生,现在正用着他原本的样子直挺挺站在地下室里。
之前还自由倾斜的少女人偶已经重新站稳,她脸上带着恬淡悲悯的笑,手中托着的那颗心脏半浮在空中,微微旋转着,时不时降下一些在少女的手心蹭蹭,表现地依恋不已。
裁缝先生的雕像却不然,似乎因为他不是少女,因此在制作上都显得有些粗制滥造,鼻子边缘甚至没有磨平,还带着点刺刺拉拉的,他整个雕像都呈现出一种粗糙、随意的状态,表情也不似旁边人偶的精心雕琢,而是简单的像个暴漫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