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明渊轻轻颔首道:“退下吧。”
慌乱脚步声渐行渐远,室内再次恢复宁静。
宋奚感觉对方停在了床前,没有过多动作或言语,只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久久凝视。
久到宋奚都以为对方已经离去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他额头搭上一双有些冰凉的手,手指很不安分,摩挲几下又落在宋奚眉眼上。
宋奚鼻翼微嗅,草木香混着水汽,符明渊离他很近,洗完头连头发都没吹干。
他费力地动了动眉头,手瞬间停下僵硬地没再乱动。
没等宋奚再动,符明渊自己就抽回手,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宋奚这一躺就是一个月,期间符明渊再也没来过,他的消息都是从八卦的宫人口中得知。
符明渊给齐国修书一封,连带着被打断四肢的三皇子,一并送了回去。
好好的儿子成了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齐国国君震怒,要求赵国给个说法。
符明渊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你要说法,那行,赵国国君被三皇子暗害,至今未醒,倒是也给个说法。
两国大臣也是怒气冲冲,符明渊再时不时添把火,两国的仗就这么打起来了。
另一边周国也坐不住了,这无论哪家赢了,下一个吃亏的都是他,可打吧,不知道打谁;可若是帮吧,帮谁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遭殃。
周国国君是个平庸怕事的,这一拖再拖,就拖到外面传来齐国接连被破十多座城池的消息。
众人大惊失色,那边符明渊已经领着兵,势如破竹地打进齐国都城。
齐国国君没降,带着一家子自刎在城墙上了。
因为符明渊一路都约束下属,不可伤及无辜百姓,普通百姓根本没多大抵触,这三国多年前本就是一家,只要不波及他们,国君换谁来坐都一样。
倒是有一些臣子傲骨铮铮,跟着齐国国君一齐殉了,对于这些人,符明渊也派人替他们敛葬立了碑。
符明渊用兵如神,短短一月收复齐国,也随即名声震震。
周国国君不想死,见情势不对直接带着大臣降了,求了个亲王当。
有齐国国君作对比,这周国国君的做派实在是无能,让天下读书人为之不耻。
不过宋奚到觉得这人挺聪明的,人活一辈子又不是为了权利而活,死了就是几捧黄土,还不如逍遥快活几年。
符明渊大获全胜,威慑力有了,边境的突厥人倒也安分了些,不少附属小国也跟着投降,愿尊赵国为君。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已然是半载过去,宋奚当初醒后就被送回京城,朝中事情根本不归他管,也没人敢亏待他,这日子过起来倒也清闲。
这日,瘦瘦小小的小太监蹦跳着跑进皇帝寝殿,到门口就开始咋咋呼呼地嚷嚷:“陛下陛下!大消息!”
小太监直冲耳房,耳房榻上盘腿坐着一位面色病白的男子,明明刚入冬,这男子就已经披着白狐毛裘衣,一手抱着汤婆子,一手执着棋子,犹豫着不知如何下手。
小太监行了个礼,又眼巴巴凑过去,“陛下,您怎么又自己和自己下棋啊!这样分得出胜负吗?”
宋奚也没心思下棋了,好笑地看着小太监,“小安子,你不是有消息吗?”
“哦对!”小安子拍拍脑袋,懊恼道:“瞧奴才这记性,陛下,刚刚奴才打探到消息,说是符将军要回来了!”
宋奚拿起棋盒收摊子,不咸不淡道:“天下已经大定,这事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可是奴才听说他……”小安子憋了好半天也没憋出句话来,满脸不安地看着他。
到底只是十一岁的孩子,当初从宫人中挑来时,这孩子瘦的外表只有八九岁孩子大小,这些日子才长了些,宋奚忍不住揪了揪他脸,道:“听说什么,听说他符明渊回来要把我这皇帝踹了,自己上位?”
小安子倏地站起来,拍拍胸口视死如归:“奴才会保护陛下的!”
宋奚挑眉:“保护我?这符将军征战沙场,揍你跟揍小鸡仔似的。”
小安子不死心:“怎么会!奴才这身板好歹也能抵十只小鸡仔!”
宋奚被他逗乐,捧着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到最后连咳了好几声才作罢。
小安子给他拍背顺气,噘着嘴嘟囔:“陛下,您又逗奴才。”
宋奚缓过劲,突然道:“小安子,要不我给些银钱放你出宫吧。”
小安子摇摇头:“奴才不去,奴才要跟着陛下。”
宋奚总是忍不住想逗他:“跟着我,万一以后我饭都吃不起了怎么办?”
小安子闷声道:“吃不上饭也跟,陛下对奴才这么好,也没有什么架子,不是那些读书人天天念叨什么贫贱不能丢嘛。”
宋奚好笑地看着他,道:“是贫贱不能移,行了,去给我拿双鞋,逛花园去。”
小安子摸着脑袋憨笑两声:“要奴才安排软轿吗?”
宋奚道:“不用,随便走走。”
因为身体不好,宋奚嫌殿里人多心烦,遣退了不少,没留几个在殿内,出去了身后就跟着个小安子,宫里人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早就不把他当皇帝了。
天下大统,改国号为皓,之前那些小国国君,都被封了藩王,每年朝贺,上缴贡品。
宋奚早就做好了退位让贤的准备,对于这些不上心,也根本不在乎那些宫人的眼色,小安子也是个心大的,丝毫没看出别人对他的冷眼,还在叽叽喳喳说着花园最近什么花开了,什么谢了。
宋奚找了个周围景色不错的亭子,吩咐小安子回去拿糕点和茶,自己抱着汤婆子在周围逛逛。
这亭子靠着荷池,初冬荷池里叶子都寻不到几片,倒是一池锦鲤游得欢快。
左右没什么事,宋奚回到亭子,从袖兜中掏出还没看完的话本,津津有味地读着。
这古代没什么好玩的,话本大多都是狗血爱情故事,宋奚搜罗好久,才搜罗出些志怪话本,偶尔看看倒也挺有趣。
看着看着就出了神,旁边不知什么时候递过一盘糕点,宋奚看也没看,轻轻咬一口,当即皱眉放回去,“小安子,这怎么是豆沙的?”
小安子没作声,又换了盏糕点,这回是红枣的,两个都不是宋奚的口味。
小安子也不至于粗心到这种地步,宋奚下意识抬起头,对上张冷若冰霜的脸,这人手里端着盘糕点,都端出了拿刀剑的架势。
这会儿才响起小安子惊慌失措的声音,“你是谁!快离陛下远点!”
符明渊没搭理他,对着宋奚行礼:“陛下安好?”
宋奚将糕点推开,淡淡道:“安好,劳烦符将军记挂了。”
小安子端着糕点和茶壶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吓得手一抖,差点摔了托盘。
宋奚见他发怵,随口问了句:“怎么去了这么久?”
说到这个小安子就来气,“都怪御膳房那些老妖怪,奴才要什么糕点都说没了,结果我溜进去一看,糕点都摆满了!真是太过分了!”
宋奚随手捻了块糕点,笑道:“那你又是怎么拿到的?”
小安子挺胸骄傲道:“奴才堵着门不让人进,他们又不敢派人撵奴才,就只能乖乖拿出糕点了。”
宋奚笑着摇摇头,解决掉一块糕点,收起话本塞回袖兜,正要拿起第二块,符明渊在旁边冷不丁道:“那些奴才给你脸色看了?”
宋奚没回答,“符将军找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旁边的小安子立马集中精神,警惕地盯着符明渊的一举一动。
符明渊没同他计较,说:“无事,随便看看。”
“那符将军还请便,我这小太监只备了一人的茶点,朕就不招待符将军了。”宋奚说完,遮着嘴轻咳了几声,最近天气偏凉,他咳嗽也反反复复。
符明渊问:“需要传太医吗?”
宋奚回绝道:“不必,没什么大碍。”
符明渊顿了顿:“身子不好,就别出来吹风了。”
宋奚烦了,端着那盘被他咬过的豆沙糕去池边掰碎了喂鱼。
他不爱吃的东西,这些鱼倒是吃得欢快,争先恐后地抢食,牵动一池清水。
符明渊眼神暗了暗,沉声道:“陛下还是回去歇着吧。”
“你烦不烦?”宋奚扬手摔了空碟子,碎瓷片乱飞,“有事就直言,你要是想当皇帝,我现在就可以让给你。”
符明渊站定,任由瓷片从他脚上弹开,道:“陛下说笑了,臣并无二心。”
宋奚望着他,嘴唇泛着乌青,突然两眼一闭,整个人软踏踏地朝着碎片上方倒去。
小安子吓坏了,连滚带爬地跑过去,还没碰到人,就看见宋奚被一双手接住,直接捞进了怀里。
符明渊将人打横抱起,冷声呵斥小安子:“去传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
第72章 皇帝也有梦想08
寝殿中,空气安静的仿佛地上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所有宫人皆是躬身埋头,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半点声响。
符明渊负手立在床边,骇人的兵煞之气外放,不威自怒,他对着犹犹豫豫好半天的太医扔了记冷眼,“情况如何。”
“回禀将军,陛下这是,是……”太医拱手,咬牙心一横继续往下说:“陛下之前祛除蛊毒后身子并未彻底痊愈,现如今气血亏损,心脉薄弱,怕是……寿元有损。”
语罢,太医埋首不敢直视符明渊,他们太医这职称,外头听着风光无限,内里也就自己人明白,这职位就是整日提着脑袋,悬在刀尖上过日子,没病得说成小病,到了真病入膏肓又得斟酌再三,还得将话说得温和。
太医心里直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啊!
符明渊抬手挥退宫人,直言道:“陛下还有多久可活?”
太医心里想着外头的传言,一合计,干脆实话实说道:“好生调养,多则五载,少则三年。”
太医本以为这位气压会稍稍松散些,哪成想,这话音刚落下,周身温度骤然又降了好吃的度,好半晌才听见冷冷地一声:“开药方吧。”
太医心头算是松口气,提着药箱正要退下,符明渊又突然道:“将此事先瞒着陛下。”
太医连忙应下:“是。”
殿内恢复平静,符明渊将视线落在床帏中双目紧闭的人身上,良久,才伸手将对方的被子掖紧。
这时,殿外蓦地传来争执声,听声音似乎是先前跟在皇帝身边的那位小太监,被门口的守卫拦着,吵着要进来。
符明渊正要唤人将小太监轰走,又突然顿了顿,最后还是冲着殿外扬声道:“让他进来。”
门口守卫得了命令,自然是不敢多阻拦,小安子扯扯肥大的衣摆,冷哼几声小跑进殿内。
小安子一进来就警惕地看着符明渊,活像一只守着自己东西的小兽,符明渊没计较他的失礼,只淡淡问道:“你跟着你家主子多久了?”
小安子有些怵他,但一想到这人对陛下有坏心思,又立马鼓起气势道:“半年。”
符明渊莞尔:“不怕我杀了你?”
小安子挺直身板说:“不怕!”
“我自年少时行兵打仗,杀过不少人,要说最擅长的,就是抹脖子,”符明渊微微停顿,视线在小安子脖颈上转了圈:“刀锋锐利非常,只需要放在脖子上轻轻一划,你的皮肉就会被划开,直接割断喉咙。”
他每说一句,小安子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跟着想,到底是年幼定力不足,吓得他脸颊惨白,手使劲攥着袖摆,“奴才,奴才不怕!”
这小奴才,尚可。
符明渊收起威压,正要打发他出去,身后冷不丁传来道虚弱无力的声音,“符将军威风倒是不小。”
小安子三步做两步地窜到榻边,喜出望外地:“陛下!您终于醒了!可吓死奴才了!”
宋奚撑着小安子的手,吃力地坐起来,对着他脑门弹了下,说:“行了行了,咋咋呼呼像什么话。”
听着像是训斥,但这语气里没有丁点责备的意思,小安子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说不上为什么,这一幕符明渊瞧着就有些刺眼睛,他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那小奴才挤开,道:“你身子不好,先躺着罢。”
“不劳烦符将军费心,朕,咳咳——”宋奚一句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咳起来,喉咙被牵动着,有些干疼。
符明渊动作自然地坐在床边,边替宋奚顺气边吩咐小安子,“去拿水。”
喝了口温水,宋奚才慢慢平复下来,冲着小安子安抚一笑,道:“你先下去吧。”
小安子看看他,再看看身强力壮的符明渊,犹豫半晌才俯身领命,“是。”
看着小安子消失在视野中,宋奚这才收回视线,淡然地道:“太医说我还能活多久?”
符明渊唇角微抿,“不知道。”
宋奚懒得拆穿他,方才他虽然昏迷着,但系统可是二十四小时在线,一醒就嚷嚷着他这具身体活不长了。
宋奚顺口气,将早已想好的说辞缓缓道来:“符将军这些日子劳累辛苦,为赵国立下汗马功劳,是该有重赏,不过朕想来想去,也只有金銮殿上那把椅子适合你,要不朕……”
符明渊冷着脸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不必,臣不缺什么。”
宋奚了然道:“符将军不必怕名不正言不顺,朕是自请下位。”
他这皇帝跟空气没甚区别,与其被对方赶下去,还不如自己放手,弄座宅子和一些银钱,带着小安子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