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菲恨恨开口:“那你的前科不比我少,我知道你一直在华高里装阔少,华高那些人都以为你是那个阿姨的亲戚,可惜你只是个穷小子,和我们全家人一起住在出租房里,每天都在打肿脸充胖子。”
卓谦没想到卓菲居然知道这件事,同时也暗自庆幸卓菲没拿这件事威胁他,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卓菲见卓谦出神,嘲讽道:“你和我是一类人,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卓谦回神,耸了耸肩:“所以我一直被钉在耻辱柱上,从来就没下来过。”
说完,他转身回了自己卧室。
关上门,他才陡然想起他原本打算和卓菲说一下陈承的事,原文里陈承不是个好东西,把卓菲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对付这种无赖,一味忍让只会助纣为虐,只有交给警察解决才能一劳永逸。
但卓菲能否听进去他的话且不说,现在他着实没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洗完澡后,卓谦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闭上眼便会想起往事,想起他的父母、他唯一的哥哥、以及那些总是喜欢拿他和他哥哥比较的亲朋好友。
他哥哥一直是家长们口中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不仅学习成绩优异,而且在许多国际性的竞赛中夺得冠军,明明那么艰难的事,可他哥哥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
他哥哥那么优秀,站在顶点从未跌落,是父母的骄傲,是父母炫耀的资本,无论他多么拼命都追不上哥哥的脚步——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孩子埋没在哥哥的背影里,他只知道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是那个不受宠的孩子。
即便他拼尽全力拿到了父母想要的名次,可他父母脸上仍旧没有面对哥哥时那样和蔼亲切的笑容,比起他的努力成果,他们反而更在意是谁擅自进入哥哥卧室动乱了里面的东西。
卓谦永远记得那一幕。
父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父亲眉眼间充斥着淡淡的不耐,母亲则是开口便质问道:“卓谦,我们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哥哥不喜欢我们随便碰他的东西,你能不能听话一点,不要再惹你哥哥生气了。”
卓谦攥紧拳头,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他听见自己声音冷飕飕的:“我也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是你们兄弟姐妹带来的小孩不经同意闯进他的卧室,跟我没有关系。”
母亲道:“可你哥哥说是你,你小时候不就经常往你哥哥卧室里跑吗?”
“只因为我小时候做了那些事,你们就断定我长大后也要做那些事?”卓谦抬起眼皮子,冷冷一笑,“卓安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果然是没有一点思考能力,什么都听卓安的。”
闻言,母亲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瞬间垮下来,连刻意维持平和的声调也不自觉地变得尖利:“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想说什么吗?你就是见不得你哥哥好,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善妒的孩子!”
“我想说的是……”卓谦顿了顿,他的语气很轻,但咬字十分清晰,“我从不进你们和卓安的卧室,我嫌脏。”
他不想和父母纠缠,说完这番话,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母亲气急败坏的骂声,以及父亲不耐地安慰母亲的声音,父亲说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不重视亲情,不在乎父母和哥哥,说起话来一句比一句气人,何苦和他计较给自己找不痛快?
父亲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朵里。
他加快步伐,很快便将那些令人厌烦的声音甩到身后,他不停地走,直到走出别墅,抬头看见外面暗沉的天空。
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的眼泪。
卓谦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书桌上忘记关掉的台灯,暖黄的灯光填满了这一方小小天地。
他怔愣良久,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在原来的世界,不知怎的,脑海里那根紧绷的神经竟然缓慢地放松下来了。
这时,王子小心翼翼开口:“你没事吧?”
卓谦说:“没事。”
王子问:“做噩梦了?”
卓谦嗯了一声。
许是察觉到卓谦心情不好,王子安慰了几句,便识趣地没再说话了。
他的卧室里没有空调,只有一盏老旧的电扇吹得呼啦呼啦地响,好歹吹散了卓谦脸上细密的汗水,甚至感觉有些凉了,他蜷缩进被窝里,把脸埋在双掌之间。
这个老小区的隔音效果不好,隔着薄薄的墙壁,卓谦能隐约听见对面的动静。
墙壁对面就是卓俊贵和周文雅的卧室,他们还没睡,在争执着什么。
卓谦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一下子听得清楚了些。
“那崽子就是头白眼狼,你对他那么好做什么?当心他回过头来反咬我们一口!”卓俊贵还很在意卓谦吃掉那两个鸭腿的事,语气里充满了埋怨,“果然我哥的孩子就跟我哥一模一样,满肚子坏水。”
周文雅似乎有些惧怕卓俊贵,结结巴巴地解释:“他到底是你的侄子,他问我要鸭腿,我不能给吗?不然这件事传出去,那些人又该说我虐待小孩了。”
“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这么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卓俊贵气道,“当初要不是我们好心收留了那崽子,他早就被人送去孤儿院了,我们给吃给喝地把他拉扯大,你看看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一年到头不回来几次,回来就给我们甩脸色看,我们处境这么艰难,让他给他那个阿姨打电话借点钱,他死都不肯,养他有什么用!”
卓俊贵越说越气,一脚踹翻椅子。
砰的一声,在这栋老旧的居民楼里格外响亮。
楼下有个男人扯着粗犷的嗓音骂道:“楼上的有什么毛病?大晚上的要吵架出去吵,别他妈影响其他人!”
卓俊贵怂得瞬间没了动静。
等了好一会儿,墙壁对面才又传来卓俊贵的声音:“这不是两个鸭腿的问题,我就看不得那崽子好,以后你多打听他什么时候回来,只要他回来就把好东西都藏起来,除非他愿意帮我们找他那个阿姨借钱,不然就永远这么下去,看谁耗得起谁!”
周文雅叹气:“等有机会我再去问问他吧,他那个阿姨很有钱,只要他肯开口,借十来万肯定不是问题。”
慢慢地,对面的说话声小了下来。
卓谦听完那些话,突然感觉一阵心烦意乱,他躺平把手搭在额头上,再次意识到这个世界里除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桑柔阿姨和他的三个室友外,貌似再也没有对他存有善意的人。
他仿佛活在狼窝里,周围全是冒着绿光的眼睛在虎视眈眈。
虽然他并不思念那边的家人,但这边的生活质量确实赶不上那边的一星半点,至少在那边不用吹这盏转起来咯吱直响的风扇,也不用睡在这间又闷又热的小卧室里。
卓谦心想,他得回去,快点回去。
第二天下午。
卓谦去了一趟售后维修店,手机是拿回来了,可惜巨卡,光是开机就用了约莫五分钟的时间,唯一庆幸的是里面的数据没丢,手机卡也能用。
卓谦回去后并没有立即上楼,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网吧。
他把郑善那些人向原主借钱的聊天证据和转账记录全部截图保存下来,随后分类打包压缩好,并把属于郑善的压缩包发到吴蔓的邮箱里,剩下的压缩包也云储存起来,方便随时发送。
做完这些事后,他才想起来翻手机。
手机相册里的照片足有一千多张,全是原主和狐朋狗友们吃喝玩乐的照片,看得出来原主以前一直过着醉生梦死的舒适生活,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晏舒阳的照片——无一例外是偷拍照。
照片中的晏舒阳和镜头隔着一定距离,有些是在走路,有些是在多媒体教室里听课,有些是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晒太阳。
晏舒阳长得好,即便原主从各种死亡角度偷拍,也能拍出晏舒阳帅气的眉眼和精致的轮廓,活脱脱一个从漫画中走出来的阳光少年,一看便是小说男主的形象。
卓谦翻了一会儿才发现但凡是晏舒阳的照片都加入了个人收藏,他点进相簿里,便注意到原主把这些照片都单独放进一个相册里,相册名字是“ysy”——晏舒阳名字的缩写。
卓谦的指尖在“删除”上悬空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忍心按下去。
他似乎能通过这些照片感受到原主偷拍晏舒阳时那满腔的欢喜和爱意,尽管他不怎么喜欢原主的为人,可他毕竟占用了原主的身体,还是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删掉原主宝贝的东西。
他叹息一声,关了相册,点进信息里。
短信已经多到爆炸,随便往下滑了几下,几乎都是余伟手下的人催债的短信,各种威逼利诱卓谦还钱,最新一条短信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称如果卓谦再不还钱就把这件事捅到他学校去。
刚退出去,又有电话打进来。
卓谦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陌生数字,果断挂了电话。
走出网吧,外面天色正好,卓谦回家收拾了几件秋装,准备回学校。
家里只有卓俊贵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周文雅去做家政还没回来,卓菲为了躲避卓谦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卓俊贵用余光瞥了眼提着手袋的卓谦,吊儿郎当地说了一句:“又走啦,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卓谦一点也不想搭理卓俊贵,径直走到门口,一声不吭地换鞋。
自从卓俊贵在家待着以来,外头那些说他靠老婆吃软饭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
尽管他表面上不在意那些话,可内心说不自卑是假的,加上昨晚又被卓谦摆了一道,他心里正窝着火,这下逮着机会,他立马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爬起来,指着卓谦呵斥:“你怎么回事啊?叔叔在跟你说话,你长大翅膀硬了连叔叔的话都不听了?”
换好鞋子的卓谦终于有所反应,他回过头,表情里透着几分无奈:“我这不是怕触及叔叔的伤心事嘛。”
卓俊贵下意识问道:“什么伤心事?”
卓谦幽幽开口:“鸭腿。”
“……”卓俊贵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是埋怨卓谦吃了他的鸭腿,可这话从卓谦嘴里说出来就怎么都感觉不对味儿,他不得不替自己辩解,“叔叔不是这个意思,叔叔就是关心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卓谦疑惑地眨了眨眼:“叔叔担心我又回来吃鸭腿?”
卓俊贵:“……”
他算是发现了,这个侄子别的没有,就空有一身气人的本事,再这样说下去,他非得被卓谦气出心脏病来不可。
于是卓俊贵垮着张脸躺回沙发上,看架势应该是不想再理会卓谦了。
卓谦出了门,刚走出小区,就瞧见大门外站着一个熟人,那个人应该在等人,一直探着脑袋张望,冷不丁对上卓谦的视线后,那个人猛地一愣。
卓谦笑着挥了挥手:“杜学嘉。”
杜学嘉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白皙的脸颊在刹那间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他做贼心虚似的转开视线。
卓谦走过去,问道:“在等人?”
杜学嘉紧张地扶了扶眼镜框,不敢直视卓谦的眼睛:“是啊。”
“那你等吧。”卓谦抬脚就走,“我去学校了。”
刚走出两步,又被杜学嘉叫住了。
杜学嘉犹豫片刻,低声开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惹麻烦了,这几天一直有混混在附近徘徊,听说他们在四处打听你的住址。”
卓谦一听便知道是余伟的人,他笑了笑:“谢谢你告诉我。”
“没什么。”杜学嘉轻轻摇头,迟疑着说,“如果你遇到困难了,解决不了的话可以告诉我,多个人多个想法,兴许我能帮上你。”
这话倒是听得卓谦有些惊讶,杜学嘉是原主堂哥卓睿的同学,和卓睿关系不错,然而卓睿和原主形同陌路,想不到杜学嘉居然愿意绕过卓睿跑来关心他。
卓谦见杜学嘉脸颊上浮起的红晕,忽然间想到一点:“你是特意来和我说这些的吗?”
被一针见血戳中心事的杜学嘉蓦地慌乱起来,他又摇头又摆手,恨不得长十张嘴来解释,可他本来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即便真的长了十张嘴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他顶着太阳在这里守了快一个小时的确是为了告诉卓谦这些事。
卓谦被杜学嘉慌了神的模样逗笑,他笑得夸张,哈哈哈个不停,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杜学嘉看着卓谦的笑脸,慌乱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等卓谦笑完,才认真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有事随时可以找我。”
卓谦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却没有把杜学嘉的话放进心里。
杜学嘉这个人不错,他没必要把杜学嘉拉进自己一团糟的生活中。
回到学校,寝室里的其他三个人还没来。
卓谦把已经洗干净的棒球帽放到乔杰桌上,随后坐到自己桌前开始算账。
目前他的存款不多,除了卓菲还的部分钱、卖东西的钱和会所退的订金外就没了,而他这些天也有一些陆陆续续的支出,一阵加减下来,他的余款只有不到两千块钱,连欠款的零头都还不上。
要想把债还上,还是得想办法挣更多钱。
卓谦撑着下巴发愁,以前他的零花钱多得花不完,还有一张父母给的黑卡,从未担心过钱的问题,现在来到这个世界,才深刻体会到“为半斗米折腰”这句话背后的辛酸。
他正愁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