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未晚摇头,对凌肆夭道:“孟先觉喊的不是他们。”
是藏在生死阵里的那个人。
凌肆夭捋着小兽的毛,道:“应该是生死阵感觉到他们三个的闯入,变得更加强力,晚晚,你打算怎么办?”
程未晚叹气:“我现在怎么才能化出人身?”
凌肆夭冥思苦想:“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按照主系统最初的设定来讲,你应该是可以由兽身直接化为人形的,但你现在太过虚弱,就只能借助其他的办法……”
程未晚心道不妙:“什么办法?”
该不会真是要像玄微说的那样,给他直接上锁魂钉吧。
这样任务完成之后他会不会连家都回不了了?
“左右你神魂也不稳固,所以,理论上来讲,我只需要把你现在的身体打昏,让你的神魂暂时没有容器可以盛装,你的神魂自然就会离体,到时我再辅以一些手段,让你能够现形一段时间。”
的确是个可行的办法,程未晚松一口气,颔首:“那就开始吧。”
凌肆夭一惊:“你想干什么?”
“昆仑神树生死阵里的东西不是光凭孟先觉一人就能应付得了的,我去看看,帮他最后一次吧。”
凌肆夭劝他:“晚晚,他这明显已经是鬼修,你何必保他,而且他已经不是你的任务对象了,你没必要再这么帮他,而且,他都这样对你了……”
“没关系,总之现在在寰岩圣墟里我也无处可去,这一场结束之后之后我就会想办法与他撇清关系,去找那串乱窜的数据流。”
凌肆夭见程未晚不像是在说笑,无奈中,只好应了他的要求。
孟先觉鬼气四散,化成一只只锐利的眼,凌空扫视,寻找着整座山之上的异样之处。
倏然间,北风过境,这强劲的风之中夹杂着经久不化的霜雪,孟先觉于寒风之中屹立,一双黑眸黑得像深夜。
骤然,遥远北方传来道道古朴苍老的钟声,声声如雷,孟先觉凛然抬眼,周遭景色乍然变化,草木凋零,转而变成白雪寒霜的苍白。
孟先觉傲立雪原之上,漠然望着北方。
正对着他的方向,走来一名老者。
这老者身形伛偻,头发花白,惊人的是,他额头巨大饱满,竟一点纹路也没有,他走路极为缓慢,以一根包了浆的木杖支撑身体,向他缓缓走来。
孟先觉起初只是以为这名老者是名奴仆或是设下生死阵的人,可当他看到支撑着老者身体、向前行走的不是双脚,而是两根深埋地下,缓缓游动的根须,他才知晓。
这名老者便是昆仑神树的化身。
他暗中开启鬼瞳,黑白颠倒,世界的色彩变得诡异而又多样,而老者头顶正上方,漂浮着一颗巨大苍翠的树。
那便是老者的本相——昆仑神树。
昆仑树轻笑:“竟然是鬼瞳么,老朽我花了眼,真是人才一代又一代。”
孟先觉开门见山:“前辈,刚才是您突袭吗?”
老者也不推脱,依旧是笑着道:“不错,正是老朽,老朽千千万万年的清静被几个无礼小儿打破,老朽发发脾气难道也不可以么?”
注无出鞘亮锋,孟先觉毫不示弱:“晚辈无意打扰前辈清静,只是来取一样东西,若是取走,立刻离开这里,发誓再也不来打扰。”
昆仑树来了兴趣,他轻抬眉眼,问道:“哦?是什么东西?”
“昆仑木。”孟先觉一字一顿。
话音刚落,凛冽寒风又猛了一度,雪粒像糙盐粒子,砸到人的脸上还带着痛感。
昆仑树发怒:“小儿,好大的口气!”
孟先觉不甘示弱:“据我所知,昆仑木不过是前辈身上的一截枝干,您神通广大,就算被剪下来一截枝干又如何?总是还能长起来的,端看前辈您肯不肯成全晚辈这一趟千里迢迢。”
昆仑树冷哼一声,昆仑神树活了成千上万年,身上随便一片树叶一片树皮都是绝世的珍品,更何况是千年才能长出来一根的昆仑木,昆仑木是整颗树的精华,也是灵气最为充裕的一处,如何能随随便便剪下来?
孟先觉见昆仑树脸色难看,又补充了几句:“晚辈知道此番要求无礼且过分,但前辈您何必与我等一般见识,如果您愿意的话,晚辈愿意以晚辈拥有的任何东西与您交换,这是晚辈的诚意。”
昆仑树脸色缓和了一些,道:“不如这样,小儿,你若是能接下我三招,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我还保你安然无恙地离开生死阵,如何?”
孟先觉毫无迟疑:“好。”
昆仑树惊了一瞬。
一时是不知该佩服孟先觉的胆量还是该嘲笑孟先觉的愚蠢无知。
那可是昆仑树的三招。
蕴含着宇宙混沌,开天辟地的力量,就算是天麓最强的修者来都不一定能接下这一招,遑论三招。
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
昆仑树倒是很期待孟先觉的表现。
昆仑树微微一笑:“第一招,你接好了。”
孟先觉浑身紧绷,盯紧了正前方。
刹那间,风与雪都停了下来,恍惚间孟先觉听到了一声龙吟,伴随着龙吟,万物的吟叫声都传入他的脑海,那是一种他所无法理解的庞大,时光、地域和丰富的维度,这是一种宽泛而毫无边界的大,而浑厚且富有攻击性的灵力就藏在其中,不露锋芒,却也逼人。
孟先觉闭目,用心感知那种庞大,可他的身躯与那些庞大的力量相比,与尘埃无异。横冲直撞的力量快要在孟先觉体内炸裂开来,他的眼耳口鼻开始流血,孟先觉毫不退让,鬼气这个时候起到了一块海绵的作用,将那些力量吸收下来,然后逐渐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吸入体内。
就连昆仑树都被惊到了。
他从未见过这种招式,那小儿竟将他的招式吸收下来,转化为己用。
不过,昆仑树看见孟先觉不断溢血的七窍和暴起的血管与筋脉,冷哼一声。
到此为止了。
昆仑树微微抬手,第二招应声而出。
可反观孟先觉,他鲜血流至衣襟,眼睛被鲜血糊得有些睁不开了,站得勉强,脊背微弯,顽强地用注无撑地支撑身体,他全身的筋脉都涨得凸了出来,青紫的血管蔓延横亘在皮肤之上,格外可怖。
像是一棵树干斑驳的老树。
他绝对无法接下第二招。
可他有意至此拿到昆仑木,而且拿到昆仑木还是前辈叮嘱过他的……
他一定要拿到。
心中这么想着,微弯的脊背也都挺直如剑。
昆仑树望向孟先觉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赞许。
但孟先觉注定无法接下第二招,强接绝对不可,但若是孟先觉还想用第一招那样的办法,那等待孟先觉的后果就是爆体而亡。
孟先觉却紧咬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注无,耀眼刺目的白光已近至眼前,孟先觉甚至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修罗万千的意象。
孟先觉轻轻闭眼,身影已经没入纯白的光芒之中,他已无力反抗了。
忽然间,听得清脆的一声铃响。
漫天忽然飘起白雪,这雪下得温柔,碎琼乱玉莽莽无边,漫漫雪原都被拢上素银。
孟先觉茫然地睁开眼睛。
他的眼前飘来一道漂亮的银白身影。
“后退。”
声音清澈透亮,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孟先觉后退半步。
两道携带巨大力量的光波怦然相撞,震天动地,天幕仿佛都要被撕开一道裂缝了。
孟先觉距离风波中心最近,他心神俱颤,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这种剧烈的光持续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才结束,光芒退散后,昆仑树拧眉站在原地,而程未晚银发雪肤,红瞳弯成了一个月牙,他笑:“承让了,前辈。”
他没有穿鞋,衣摆在半空之中飘飞起来,脚趾莹润可爱,白得与雪一般。
他轻轻落地,像一片轻盈的鹅毛落在新雪之上。
孟先觉将眼睛周围挡住视线的血块擦去,他强撑着精神仔细盯着程未晚的模样看,像是要把这个人烙进自己的眼睛里一样。
恰好程未晚转头,一双圆圆的,湿漉漉的狗狗眼里面对昆仑树时的笑匆匆消失,对上孟先觉的一刹那,里面落满了雪。
他道:“站远一点。”
孟先觉看着那样干净的程未晚,大脑停滞,但他知道,那是他找了许久,喊了许久的前辈。
他自惭形秽。
前辈的声音还是那样淡漠,分毫感情都没有,明显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的样子。
孟先觉垂眸,反倒更向前一步。
“前辈,我没关系。”
程未晚彻底炸毛,他最烦别人不听他话。
他眼里尽是飕飕的风,冷冰冰地转回头,仅用余光瞥了孟先觉一眼,撂下一句:“随便你。”接下来,他便直面昆仑树。
程未晚一动,便有清脆的铃声响起,孟先觉视线追着程未晚看了许久,才发现,程未晚的手腕上佩戴着一个银色的小铃铛,稍一动,便会响起来。
处处都戳中他心里最柔软,最喜爱的点,他想让这个人永远只看着自己。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想彻底拥有程未晚,想让程未晚知道自己胸腔之内跳动着一颗火热的心脏,想让程未晚知道自己满腔的热血都为他而流淌。
可程未晚好像并不知道他那点龌龊的心思。他该永远是干净的。
孟先觉仿佛这时才找回自己的赤子之心,他像是真正的才活了十七年那样,有些茫然地收回视线。
显得笨拙而羞涩。
程未晚轻瞥了一眼孟先觉,孟先觉那种委屈又无辜的状态尽入他眼底。
这又让他有点心软,到底还是见不得孟先觉死在自己面前。
而在远处的昆仑树显然发了怒,他脸色难看到极点,聒噪地吵闹着,字字句句如枪如刀,直中程未晚心房。
程未晚向前迈了半步,对孟先觉是一个保护的姿态。最终他与昆仑树协商完毕,若自己能再接下三招,便算成功。
孟先觉隐隐有些担心:“前辈,不可……”
“无妨,区区一棵树我还不放在眼里,”说完,他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嗓音里还有一声不轻不重的“哼”,“倒是你,你何时转修的鬼道,我还要找你算账。”
若是别人,孟先觉定是一招鬼气冲去将这人撕裂,可现在他眼里的光是柔和的,他专注地望向程未晚,道:“一切都听前辈的差遣。”
他恨不得前辈现在就来跟他算账,最好用那唇形漂亮的嘴唠叨上他几个时辰,渴了就喝茶润嗓子,然后饱满鲜红的双唇就会被茶水浸出光泽,娇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在不远处的凌肆夭:“……”
如果孟先觉知道了刚才被他百般嫌弃冷待的小赤金兽就是这个他的白月光,不知道表情会是多精彩……
昆仑树的实力并不可小觑,硬接下两招之后,程未晚觉得自己体内的灵力流失得非常迅速,后方一直在操作系统空间的凌肆夭也快要撑不住了。
但海口已经夸下,程未晚擦干净嘴角的血丝,藏去眼中即将显现出来的狼狈,朝昆仑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其实昆仑树也快要到了极限。
刚刚他有意托大,因此每一击都是全力以赴,但他没想到程未晚会如此轻松地化解,因此这一招他心里其实是很没底的,况且他体内的灵力也即将告罄,他积攒了上万年的意象也快要在这短短几招之内消耗掉。
但约是自己定下的,自己不可先露怯。
与此同时,昆仑树发狠出招,火焰如天边坠落的星,将程未晚整个环绕起来,威力竟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招要大。
程未晚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他转头,对孟先觉道:“快,离开这里!”
孟先觉却不听,他执意要前进,火光的映照下,他的面庞显得格外坚毅,他抿紧了唇,横举沾满他血的注无,与程未晚一同接下昆仑树发出的全力一击。
火焰带着让人无法反抗的烈势,烧灼空气与雪,高温的水汽氤氲缭绕,一同将二人卷了进去。
万物都湮灭在了这一场高强度的光与热之下。
孟先觉咬牙再次释放鬼气,他企图以鬼气吸收这些庞大的灵力,而转化为自己所用,但显然他体内还未消化的东西已经到了饱和,他额头迸出青筋,全身被这种巨大而磅礴的灵力压得血管破裂,都无法缓解……
程未晚深深闭眼,拼命挤压那些灵力。
刹那间,冰棱拔地而起,以一种极高的速度将火焰包裹,火将冰烧成水汽,那他就压榨灵力再长出一层坚冰,如此反复数次,他喉中被压出鲜血,一点一点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流至衣襟上,成了一朵小梅花。
而在孟先觉眼里,那朵红成为污染纯白的罪魁祸首。
巨大的冰龙包裹火焰,内里火焰跳动,可坚硬的冰龙悬浮在半空,一动不动。
昆仑树见自己颓势初现,不顾一切,破罐破摔,索性直接操纵起了冰龙,露出尖锐锋利的那一面,直击程未晚。
程未晚猝不及防,只来得及躲开要害之处,那冰锥锋利难挡,从他肩膀刺入,整个刺穿,又带着火焰融化在了身体里。
那种痛无法忍受,程未晚痛得浑身战栗,却仍然坚持着站立在原地。
只要他没有倒,他就是接下了这三招。
凌肆夭在后台急得迅速关闭了所有的痛觉传感器,可也已经晚了,他看着站在雪地中央那个白衣几乎要全被染红的程未晚,有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