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次一次地尝试接近孟先觉,企图以自己的无知去感化,觉得孟先觉一直在天门之内独来独往,总有一天要离不开自己。
他站在月下,静如青松翠柏身姿挺拔,动如山涛齐响古钟震天。少年本心初现心相,是一柄未开锋的剑。
魏九央现在明白了,是他离不开孟先觉而已。
章成灿独自坐在鹤撵上,看着这一幕,静静地冷笑。
而魏九央擦掉眼泪,毫不动摇地往孟先觉那边走,走到半途,孟先觉转身离开,只留给了魏九央一个冰冷无情的背影。
魏九央还一直盯着孟先觉的背影,却忽听旁边一道清澈温柔的声音问他:“你是魏九央?”
他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银发红瞳的少年,眼睛圆圆的,眼睛中汪着一池水光,像是一只可爱温暖的小狗……
魏九央将脑子里的人脸搜了个遍,也没找出来程未晚的身份,也不记得天门弟子里有一个银发红瞳的……天下绝色。
魏九央耳朵尖红了,不敢再看。
“是。”
程未晚转头看看孟先觉的身影,低声道:“你这样相当于和章成灿彻底划清界限,明白吗?”
魏九央坚定地点头:“不管我对错与否,但我只想跟随孟师兄。”
程未晚低叹一声,轻轻拍了拍魏九央的肩。
不远处的孟先觉停下步子,藏身于黑暗之中,偏头,先是看到那个眼泪还没干的孩子,随后目光集中在了银发雪衣的身影之上。
眉眼之中的寒潭刹那融化,温暖柔软。
保护圈的范围极大,孟先觉的消耗很大,几乎无力再画出另一个保护圈了,程未晚体谅他,抬手落下一个结界,十个人缩在保护结界中,也并不拥挤。
入夜了,众人都已疲惫不堪,魏九央提议自己来负责守夜。
他们此处所在的地方已经极其接近鬼尸潮爆发的源头了,鬼尸一旦出现,他们能组成的力量便不容小觑,魏九央担心有鬼尸偷袭,也是实在想为孟先觉分担一些什么。
孟先觉淡淡瞥他一眼:“注意安全,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撑。”
魏九央点头:“知道了,师兄。”
程未晚没心思看他们师兄弟两个在那别别扭扭地互相关心,落下个结界,想着好歹能在天亮之前休息一下。
但谁也没有想到,等到所有人都熟睡之后,一群有如军队一般的鬼尸潮袭涌而来,他们似乎是之前那些没有智力的鬼尸的进化版,他们竟然能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判断力,就好比此刻,他们没有视觉没有嗅觉,只有听觉,他们能够凭借细微的响动判断猎物的方位,但当他们到达那个保护圈之前的时候,他们似乎知道前方危险,纷纷停住了步子。
他们像是接收到了什么命令一样,自发地聚成一团,如同蚂蚁过河一样,外围的那些鬼尸在靠近保护圈的时候,甘愿牺牲自己,找好角度和时机,总有三四成的概率能让中间的那个鬼尸进入包围圈。
有一个弟子睡觉睡得轻,他听到动静,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却一睁眼,在月色之下,与一个口流涎水的鬼尸对上了眼。
顿时,保护圈之内响起了凄厉的尖叫声。
这一声尖叫,吵醒了所有的弟子。
最先醒来的那个弟子一声尖叫彻底激怒鬼尸,他根本无处可逃,被那鬼尸逮着咬了一口。
以那山羊胡弟子为首,他们疯狂到快要失去理智,纷纷狂叫着后退,被咬的弟子却搞不清楚状况,他尚还有意识留存,哭喊着向山羊胡弟子求救。
山羊胡弟子根本不管他,反倒将拼命往其他的弟子身后躲,失态地大叫:“滚,快滚!”
被咬的弟子绝望,但他想活着,他无路可退,只好向山羊胡这边摇摇晃晃地走来,一边走,一边全身抽搐着呢喃道:“救救我……救救我……”
山羊胡狞笑着,一脚将这个弟子踹出了圈外。
第67章 【赤金血】强攻
保护圈那边的动静也惊动到了结界这边,孟先觉最早起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向程未晚那边,轻轻推醒了他:“前辈。”
程未晚揉揉眼睛,右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睡眼惺忪自然无法顾及其他,衣领宽松,向一旁滑落,露出一小片风景。
孟先觉看着他:“前辈,有鬼尸过来了。”
程未晚原本含在嗓子中的那个哈欠刹那被吞回去,他瞬间清醒,蹙眉发问:“在哪?”
他本以为是结界里面进了鬼尸,匆忙就要起身,但他忽然想起他在落下结界的瞬间又在结界之外加了一层隐匿的咒诀,那些鬼尸不该发现他们的才对。
孟先觉抬头,目光之中有些说不明的情绪:“在那边。”
程未晚转头去看,只见那个被众弟子争先视作和平之岛的保护圈内充满了血腥和争夺的惊悚事件。
在极度的危机之中,充分显示出了什么是人性本恶。
章成灿坐在鹤撵之中,抱臂漠然地看着鹤撵之外乱糟糟的一团,他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其他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
山羊胡弟子终被自己做的孽反噬,他被成群涌来的鬼尸分食成数块碎肉,连成为一个鬼尸的资格都没有。
而其他的那些弟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争先拉过其他人为自己做护盾挡住自己的身体,最后却落得两人皆成鬼尸的下场,有的人掏出自己的护身法宝,明明能容纳进许多人,却偏偏关紧大门,只顾自己。
外面的鬼尸仍旧在不断地涌入这个已经满目疮痍的保护圈。程未晚愣怔地看了一会,道:“孟先觉,把那个保护圈撤了吧。”
“为何?”
程未晚知道他们其实可以去救那些弟子的。刚才他粗略数了一数,原本有五十名左右的弟子,现在能有人的意志勉强算得上活着的几乎也就只剩下了十五名左右。他们可以出手相救,但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且他们若出手,在那种高强度的拼杀之中,至多只能救下五名。
他们没有必要冒那么大的风险救下五名非但不会感激他们还可能与他们为敌的人。
程未晚知道这样很残忍,但与其开着那个保护圈,让那些弟子在圈内浪费孟先觉的实力和精力,不如及时止损。
但孟先觉也有可能根本不会听他的话。
因为这些都是天门的弟子。
真正的决定应该由孟先觉来做。
在程未晚沉默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孟先觉始终都在偏头望着他,程未晚的挣扎与犹豫他都看在眼里,最终,等他看见程未晚眼中的犹豫消失的时候,他才轻笑了声,眼中倒映着程未晚的模样,道:“好。”
等听到孟先觉的回答的时候,程未晚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松了一口气。
他也没有意识到,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让自己站在了孟先觉这一边。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保护圈消失,鬼尸无休无止地涌入,那些弟子彻底暴露在危机之中。那些受了轻微擦伤和还保持人意志的弟子突然想起身后的鹤撵,他们相视而笑,大喜过望,迅速转身,有的弟子甚至还拉过已经被咬但还未变成鬼尸的同伴挡在自己身后,企图拦住那些追来的鬼尸,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可是……
当他们到达鹤撵的门口的时候,他们发现鹤撵的大门是紧闭着的。
有人大喊:“章师兄,外面鬼尸偷袭,请你救救我们!”
鹤撵之内是一片寂静,根本无人回应。
这些人濒死之时就会暴露出无可比拟的勇气,他们这时也顾不上礼节之类,一窝蜂地涌上去,疯狂拍打鹤撵的门。
使用灵符炸门,使用蛮力冲撞,浑身解数都用上了,却也根本喊不开这扇门。
可就在这一瞬间,门似乎又被临时加上了一道禁制,不管谁触碰那扇门,就会被巨大的灵流向远处轰去,有一个弟子中招,他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灵流轰至一众鬼尸中央,根本来不及反抗,瞬间被咬成了筛子,沦落为鬼尸。
至此,所有弟子面如土色,都明白了一件事。
章成灿在鹤撵里面,能清楚地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甚至比他们还要早地发现保护圈进了鬼尸。
但章成灿从始至终只是自己安静地坐在鹤撵之中,从未出过手,也从未对他们叮嘱过什么。
章成灿的用意很简单。
他根本没想出手相救。
他自私至极,只想保证自己活下来。
生死关头,明白章成灿根本不可能是依靠的众弟子后悔不已,这时他们才想起,那个与他们为敌,选择了孟先觉的魏九央。
也在这个时候,他们恍惚才想起来,很久之前,章成灿还没有拜入天门的时候,孟先觉作为天麓三圣之首,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他虽严厉,常年寒着一张冰一样的脸,对众弟子也常冷漠以待。
但他们都记得。
在修炼遇到困难和危险时,他们所求救的人,都是孟先觉。
而孟先觉也会在第一时间赶来,为他们指点或助他们脱离险境。
因此,天门里的小弟子们才会对孟先觉尊重有加。
可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就是从章成灿来到天门时开始,章成灿行事高调无比,玄微真人似乎也都明里暗里在推举他,才让他们将孟先觉渐渐遗忘。
但现在想起这些,已经为时已晚。
他们亲手将明珠封存,将廉价的鱼目摆放在高台之上供人供奉。
这个时候不管他们再如何求救,身后那个他们以为值得信赖的依靠都不会来解救他们,而他们一句一句地逼走了他们曾经的信仰,让孟先觉去独自面对险境。
身后的鬼尸潮已经距离他们非常近了,他们临死之前,脑海里全都是非常一致的一句话。
“若是那个时候跟着孟师兄一起走,我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至此,章成灿作为领队前往常央山的救援行动,半路之上除孟先觉等十人,全军覆没。
章成灿缩在鹤撵的角落里,全身都在发抖,他眼里尽是惊恐和恨意,冷汗已经湿了后背的薄衣,他恨玄微,恨玄微为什么偏偏要让他当领队,来支援常央山,又恨孟先觉,为什么对他们见死不救。
忽然间,整个鹤撵剧烈地晃了一下,章成灿颤抖地抬起了头,只发现,在鹤撵的前方,正顽强地伸出一只只鬼爪。
是那些鬼尸!
章成灿惊恐尖叫,膝行后退,顺手抓来一个坚硬的物件疯狂地向前砸去,他极力将自己向后缩,缩进一个狭窄黑暗的角落里,鹤撵还算是顽强,能够将那些鬼尸拦在外面,章成灿蹲在原地,抖如筛糠。
他是个懦夫,望着满地狼藉,无动于衷。
倏然间,一道声音如怨灵般在他耳边响起:“废物。”
章成灿茫然抬头,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禁大喜过望,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骤然回头,急切地寻找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大喊:“前辈,前辈,你在哪,快来救我!”
发出声音的男人沉声冷哼,如鬼魅一样出现在了章成灿的眼前。
见到眼前凭空出现的这个黑衣男人,章成灿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猛冲上前,抱住黑衣人的大腿,不争气地哭着:“前辈,你快救救我,跟我过来的弟子都死了,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了,我连常央山都到不了,前辈,我不想死……”
黑衣人不耐地将章成灿甩开,他全身都包裹得非常严实,他的声音也像是藏匿于嘈杂的噪音之中,让人即使凝神去听,也听得并不真切。
“章成灿,你听好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章程灿立刻擦干净眼泪,他仰头,如最虔诚的信徒那样,认真聆听。
另一端。
程未晚不忍再看鬼尸屠城一般的血腥场景,他转身,望向天际皎月:“我们走吧。”
孟先觉的目光始终都是在追着程未晚的,他一颦一笑都随着程未晚的变化而有了变化,等程未晚和他说话之后,他的表情刹那变得生动而多彩:“好。”
程未晚夺命连环call把凌肆夭给call了起来,软磨硬泡让他把那艘小型灵船给贡献出来。
凌肆夭迷迷糊糊地就听了程未晚的话,把那艘小灵船摆了出来。
小灵船最多也就能盛四五个人,塞下十个人实在勉强,坐都没有地方坐,只能人人紧贴着站在边上。
凌肆夭看到这么多人上来,直接就愣了,边心疼得直抽抽,边面无表情地硬撑,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但心里其实已经抠巴得快要皱成一个包子了。
然而,当凌肆夭铆足劲要启动的时候,却悲伤地发现,这艘小灵船根本承载不了这么多人,它顽强地往前蠕动了几下,冒出几缕黑烟,吱呀吱呀地停下来。
小灵船内的人面面相觑,尴尬地低咳两声。
程未晚愤怒地拍了一下凌肆夭的头:“你靠不靠谱。”
凌肆夭捶了一下操作台:“这是我的事吗,小牛拉大车那能拉动吗?”
程未晚刚要回嘴,忽然感觉到一阵异常的灵流波动,他骤然回头,却感觉到灵府一阵剧烈的痛,他乍然呕出一口血来,拧眉捂住自己小腹,皱眉道:“结界要破了!”
孟先觉眉头紧皱,他扶住程未晚,低声道:“有人来了。”
程未晚忍着剧痛,直起腰来,也一同看向孟先觉的那个方向:“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倏然,话音刚落,结界外部就受到了更加强烈的攻击,程未晚面如金纸,血止不住地从嘴角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