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觉稍怔。
又缓缓垂头。
似乎是不甘心。
也就这个脆弱的样子,狠狠击中了程未晚毛茸茸软乎乎的心。
他二话不说,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孟先觉初受伤时还顽强站起来的模样。
而孟先觉抓牢了程未晚的手,借着力艰难站起来,道了一声:“多谢。”
另一端,乌重藏身在海上明月楼里疗伤,但透过玉牌时刻关注着外面发生的一切,当看到自家主上不过受了这点小伤就倒地不起的模样,有些奇怪。
他见过他家主上狠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真的是能与敌人拼杀到除了一条命,什么都不剩的地步,就算是血流干了,腹部被捅了一个大洞,五脏六腑都从那个洞流出去,孟先觉也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捡起来,塞回去,举着注无,继续战斗。
而如今这副模样……着实不多见。
程未晚、孟先觉和凌肆夭三人跑了好一阵,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跑出那些炮火的攻击范围,更可怕的是,他们三个都已经精疲力竭,逃不动了。
程未晚喘着粗气,将凌肆夭和孟先觉拉到一块岩石之后,警惕着注视着那些灵力飞弹的行动轨迹,道:“他们好像有目的地在追踪我们。”
凌肆夭也早有感觉:“刚才我就想说,这些飞弹能够精准地找到我在哪,一旦我不再动的时候,就会冲向你们那边,似乎真的是剿灭你们才是首选……”
孟先觉忽然插话:“不是我们,是我。
“如果这样的话,我建议你们,”孟先觉恰好好处地停了一下,“将我放在这里,你们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程未晚直接无视了孟先觉的话,他对凌肆夭道:“现在天麓外面的状况如何了?”
凌肆夭听懂了。
他知道程未晚是在问原着剧情里,这部分是如何发展的。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潜入系统空间查探,搜集到了些信息,他飞速阅读之后,面容渐渐变得凝重。
程未晚的心跳在刹那间停滞:“怎么回事?”
“晚晚,天门重金悬赏孟先觉。”
程未晚瞳孔骤缩,喉结颤动。
“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凌肆夭对自己手上的情报沉默很久,终于开口:“如果孟先觉极不配合,可原地击杀,带回天门,赏金只高不低。”
程未晚的心凉得厉害。
原着里关于孟先觉对天门的感情虽着墨不多,但在初期,那些外门弟子对孟先觉尊敬有加,孟先觉对他们的指导也耐心细致,不然他的威望不可能有那么高。甚至在孟先觉被诸位正道围剿,被困于绝情崖的时候,做困兽之斗,他满身是伤,几乎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肉了,他都不曾对玄微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性……
“这则消息是谁放出来的?”
凌肆夭隐晦地看了一眼孟先觉,突然发自心底觉得孟先觉这孩子确实可怜。
程未晚自然知晓凌肆夭的意思,他不动声色地离孟先觉远了一些,避免被孟先觉听到他们的对话。
但孟先觉发现了他们两个的意图,低声接道:“这个人只有可能是天门掌门重岳或者我的师尊,玄微真人。”
凌肆夭和程未晚对视一眼,良久都没有说话。
孟先觉倒是不在意:“一个是想要收回‘雾锁横江’的封号,另一个,无他,只是容不下我而已。”
海上明月楼中的乌重:“……”
说实话,他跟了他家主上这么久,从没见过自家主上用这种软弱的语气说话……真的很不对劲。
但凌肆夭和程未晚两人当然不知道此时乌重内心的想法,他们看过原着,此刻又站在孟先觉的面前,下意识地就将孟先觉带入了一个受尽背叛,内心支离破碎,对宗门和师尊彻底失望的小可怜形象。
凌肆夭这个时候打心眼里心疼起孟先觉来。
他二话不说,直接豪气地从系统空间购买了三粒易容丸,一人一粒分掉了。
而到此刻,程未晚才觉出凌肆夭的用心良苦来。
既然那些灵力飞弹具有追踪的作用,那么他们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直接将自己的身份变换。
简单的障眼法不可能骗过那些灵力飞弹,那些灵力飞弹的追踪能力其实是源于每个人的灵府之内产生的灵气都是与众不同的,相当于一个与生俱来的标记。
而易容丹不但能改变人的外貌,还能遮蔽人的灵府印记,让这些灵力飞弹失去追踪的目标。
程未晚毫不犹豫,将易容丹吞下,而孟先觉紧跟着程未晚,也将它送入口中,而刚把易容丹从小瓷瓶里倒出来的凌肆夭目瞪口呆。
这也太快了吧。
但凌肆夭也迅速吞下了易容丹。
千钧一发之间,数颗眼见就要炸裂在他们面前的灵力飞弹忽然失去方向,倏然停顿在半空。
三人均躲在岩石之后,心跳渐渐加速,全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他们僵持了很久,久到天地仿佛都变换了方向。
那几颗灵力飞弹倏然落地,在地面上炸开。
程未晚松了一口气,腿一软,瞬间坐在地上。
不管怎么样,捡了一条命回来。
但他很快就恢复清醒,转头看向孟先觉:“如何,接下来回天门吗?”
程未晚相信孟先觉心里是明白的,如果继续回天门,那么等待他的只是死路一条,但如果就此改道,隐姓埋名,或者回到鬼宗,在打打杀杀中度过一生也不至于惨死而终。
至于剧情的发展,横竖他们也找到了玄微,从玄微嘴里挖出下一个重生者的踪迹,总不至于太难。
孟先觉的表情很坚定:“回。”
若是不回,他还如何将章成灿彻底碾压在脚下?若是不回,他还如何名正言顺地背弃师门?若是不回,他还如何能让全天麓都知晓鬼宗的存在?
天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回去,等着他死,他又何尝不是,在等着回到天门的那一天,与那些人,做一场清算。
但一瞬间,他注意到程未晚眼中透露出细微的担心。
那是一种从肮脏地面迅速飞至云端的失真感,纯净的雨水从云间洒落,短暂地冲洗掉了他身上的泥泞。
孟先觉心跳的速度逐渐加快,这是不是证明,程未晚心里,是留有给他的空间的?
他眼中盛着一些灿烂的光。
程未晚忽然敛眸,闭口不言。
接下来通过灵船赶路太过招摇,若是再引来一波这种攻击他们恐怕支撑不住。
因此他们决定像凡人那样,乘马车赶路,横竖这里距离天门已经不远,若是以凡人的方式,最多四天也就到了。
至于今晚,便趁着天还亮,找个落脚之处才是对的。
他们一同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那座小村庄。
第80章 情书
他们的运气不错,坠落的地方附近正巧有一个小村镇,村镇里有一家还未打烊的小旅馆,他们盘缠富裕,只是小旅馆里好巧不巧,只剩下了两间空房。
凌肆夭当即抓紧程未晚的胳膊,道:“晚晚,我们两人住一间可好?”
程未晚没什么意见,只点了点头便要与凌肆夭一同去拿钥匙。
孟先觉率先道:“我们一路奔波,过了今日,恐怕连住宿的地方也不方便找到了,两人住一间多有不便之处,你们二人,一人一间便是。”
凌肆夭在迟疑,程未晚看他:“那你,要去哪?”
孟先觉极自然地接过两把晶亮的钥匙,给程未晚和凌肆夭一人一把,淡声道:“我一介鬼修,与常人不同,此处我颇为熟悉,还有些事要处理,明日一早我再与你们汇合。”
原着并没有提及这里,甚至连他们经历的这一段都没有出现,孟先觉口中的“事”,他们也一点头绪也没有。
但他们二人礼貌地没有过多询问,只是与孟先觉一同敲定些细节,便拿了钥匙回房去休息了。
而孟先觉与二人道别,走出不远之后,他回头望了望,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手指微动,似乎掐了个诀,倏然,枝叶颤动,再去看时,发现孟先觉倚靠在粗壮的枝干之上,从他稍一低头的角度去看,正巧能看见程未晚所住的那一间,灯火映在窗边的样子。
此时屋内烛光明亮,有一黑色剪影投映在窗帘上,时不时地动一下,里面的人显然还未睡下。
孟先觉偏头看着晃动的影子,嘴角竟挂上笑了。
乌重似乎伤势已无大碍,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孟先觉身边,轻唤:“主上?”
孟先觉:“嗯?”
“主上,您不是还有要事要办?”
“无甚要事,只是不想让他们两个住在一间里而已。”
乌重:“……”
不让他们两个住在一间,所以你自己睡树上?
孟先觉眸光放得有些远,他忽然看到那个影子站起来,弯腰,吹熄了灯烛,此刻,他的视野之内陷入一片黑暗。
他嘴角挂起一抹柔和的微笑:“他要睡了。”
乌重:“……”
“主上,不然我为您开一个结界,您已经许多天没有休息过了。”
孟先觉轻轻摆手:“无妨,左右我也不需要睡眠,不必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
乌重欲言又止,似乎还想劝什么,但他发现自家主上仍旧盯着那个已经彻底黑下来的窗沉思,便也识趣地闭上嘴,没再说什么了。
时间似乎停滞,仿佛过了很久,孟先觉突然开口:“乌重,你可曾有过家室?”
乌重费力地回想了一下,才终于想起,在自己死之前,曾经是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的。
于是,他便回道:“有。”
孟先觉顿时来了兴趣,他终于舍得将视线从那个小窗上移开,低声问道:“可还和睦?”
乌重扯着嘴角,在努力做一个微笑的动作:“前些日子,我还收到妻儿烧来的纸钱。”
孟先觉轻笑,将乌重那副满足的神态尽收眼底,这才放心,他目光扯远,幽幽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给你发妻送第一件礼物时,是如何送出去的?”
乌重:“……”
乌重极力回忆这个场景,终于有些端倪,他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当年我们已经谈婚论嫁,在婚礼之前,我们不被允许见面,我偷偷打听到了她哪日要出门,那日,我藏在人流之中,悄悄将那礼物,亲自递到了她的手里。”
孟先觉静静听着,眼眸中波光流转,他感觉到了乌重的开心,便不忍打断。
到最后,乌重终于止住话音,孟先觉淡声问道:“那你觉得,将礼物送出去的关键在何处?”
他回想起在上一个雪夜,被程未晚拒绝得彻底的那个礼物,心底又不自禁地泛上些酸。
乌重沉思许久,终于想到答案:“属下认为,关键在于心意,不在此物昂贵与否。”
他猜到孟先觉是想将那日炼出的神器送给屋内那个神仙似的人,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而已。
孟先觉果然听进去了:“心意?可那已经是我亲手所做……”
世间没有比亲手所做,倾注了时间与耐心之物还要珍贵的东西了。
乌重计上心头,道:“主上,属下认为,您的心意已经很够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不如,您如此行事……”
乌重认真献计,孟先觉听得也仔细,到最后,二人一拍即合,纷纷觉得此举可行。
从乌重那里孟先觉提炼出了两个关键点。
“浪漫”和“心意”。
乌重面无表情,声音很沉,但孟先觉就是觉得他那个样子一本正经,严肃得不得了。
乌重说:“主上,只要有这两点,不怕您得不到她的心,天麓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欢这些。”
孟先觉上一世加上这一世活了这么多年,不是醉心修炼就是沉迷于权势与厮杀,从未留心过这种事情。
孟先觉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乌重说什么,他便信了。即使他觉得程未晚与那些姑娘们不同,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一试。
孟先觉苦思冥想一整个晚上,终于在乌重的指导下想出来了一句话。
“尘世的风送来你的注视,那些超越语言的心动,抵押誓言的尺牍,揉碎在指间成沙,跨越山海与时间,那时有风动,此时我心动。”
孟先觉整整齐齐地将这些字写在洁白的纸上,谨慎地吹干墨迹,又将他炼出来的那个一旦现世就会遭千人万人哄抢的“带”在信封外打了一个不起眼的结。
然后,迎着东方初露的白,顺着门缝,静悄悄地将这封满载他“心意”与“浪漫”的书信,塞进了程未晚的屋中。
随后,他隐匿了身形,躲到一旁去,准备在程未晚起床之后第一时间看到程未晚阅读这封信的模样。
但……事事常不如意。
凌肆夭起得早,闹出老大的动静,洗漱完毕之后推门出来,踩得地板啪嗒啪嗒响,他飞奔到程未晚的门口,敲门大喊:“晚晚,晚晚,醒了没?”
孟先觉脸上久违地出现了几分紧张与急迫。
里面并无应答,凌肆夭继续敲,惹得隔壁人都探出头来看是什么情况。
在这紧急的敲门声中,程未晚终于慢条斯理地打开门,懒散地打个哈欠,随意扯了一下因他打哈欠的动作而歪到一旁的衣领,问道:“什么事?”
这个时候孟先觉竟是无暇去看程未晚了,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程未晚脚边那封信上,心中默默祈祷着,祈祷程未晚能在关门之前看到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