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知道,”魏蔺轮椅一转,回过身面对他,神色淡淡,“他是死有余辜,白公子在担心什么?担心孤找你寻仇?”
“……”白梵路无法立刻回答,他没想到魏蔺会如此直接,而这位魏城主所言,说实在,他暂时辨不出真假。
“白公子且放宽心,在此小住几日便好,至于那位少年,若公子想念,孤便派人领他来见你。”
白梵路立刻道,“不必了。”
“如此甚好。”
魏蔺淡笑着离开,白梵路感到他刚才那句话里的威胁,他现在没别的选择,只能静观其变。
也不知那魔气裂隙和封印法阵,到底有没有被发现?
“公子这边请。”
侍女在旁道,白梵路跟随她进入一间厢房。他还想问话,那侍女却低着头快步退出去了。
白梵路在桌边坐下,桌子正中端正地摆着茶壶茶杯,白梵路倒了杯茶,手指蘸取茶水在桌面轻扣两下,那茶水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红色。
白梵路将手指凑近,淡淡的血腥气。
是障眼法,白梵路环视一周,起身往外走。管中窥豹,刚刚动用那一点灵力试探,白梵路已经发现这座府邸大有问题。
原著中,云湛和原主二人一到瀛洲,就察觉城主府魔气环伺,直接趁夜潜进去一探究竟,但是被魏蔺发现,没来得及深查,就被关进了暗牢,后来封印裂隙后再与魏蔺一战,则是在府邸之外。
白梵路走出屋,环顾四周,回廊是回廊,房间是房间,佩刀巡逻的侍从,静默穿行的侍女……
看似处处寻常,却又处处透着不同寻常。
白梵路回忆进门时那道结界、门口古怪的守门人、刚刚与他擦身而过的侍女、还有那杯……血茶。
突然,白梵路意识到什么,猛地瞪起眼,双拳紧握,往房中连退数步。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结界里,这红墙碧瓦的官家府邸中,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个活人!
白梵路这时是真切感受到了害怕。
宛如丧尸电影里的桥段在身边真切上演,那些侍女、侍从各司其职,活死人般在这座宅邸里走来走去。
他们明明低着头,但白梵活仿佛能感觉无数道目光在暗处贪婪地窥伺自己,只待一道指令下,就全数扑上来撕咬他。
白梵路毛骨悚然,迅速回到刚才的房间,关门,刚要在门上下一道禁制,又止住了。
如果魏蔺真想要做什么,在他的地盘他的结界里,一道禁制仅仅是螳臂当车,反而会直接泄露自己目前仙人的身份,失去唯一与对方周旋的砝码。
白梵路索性沉下心,凝神静坐,刚刚在地下封印魔气裂隙的时候,他身体有异,现在先迅速调整一番。
手腕上的苍堇,旋转的丝带中隐隐带上一抹暗金色,丝线的数量增加到三根,似乎是吸收到什么东西。
会是来自魔气封印吗?
苍堇的变化一定程度代表这副身体的变化,白梵路闭上眼,只觉体内灵气运转通畅。
与此同时,那股巨蟒般的力量却并未消失,似乎还生长得更强壮了,最初吸纳的痛苦在他克制中不知不觉消弭,与原本的灵力绞缠在一起,不分伯仲。
白梵路暗暗凝聚火灵符法,这是他现在最强的攻击法术,一团巨大的火球在掌心形成,映在白梵路眼睛里两团焰色。
他的力量恢复了!
白梵路迅速收回灵气,现在又多一成把握,他只需静待时机,等封印将魔气裂隙彻底控制住、魏蔺变弱的时候,再动手。
不过,就不知魏蔺让自己多住几日,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对于自己魔族的身份,他到底是相信了还是怀疑?
如果相信,那同为魔族,他应当不会对自己怎样,但若不信,他为什么不直接出手?
白梵路一边思考这些事件的可能联系,一边将原主所会的法术再暗中温习一遍,他甚至还试了试瞬移,可是在对方结界里,必然也徒劳。
就这样过去两个时辰,日暮西垂已至傍晚。
白梵路起身推开门,在回廊里随意走动。一直走到那座湖心小筑前。
河桑不知醒来没,只有那名贴身侍女在门外立着。
白梵路远远观察她,片刻后迈步走了过去,侍女本来低着头动也不动,却在白梵路即将踏进那门槛时,一下挡到他面前。
“夫人正在休息,公子请回。”
“哦……”白梵路道,“失礼了。”
他拱手,刚要转身,突然间脚一滑,弯下腰,手不经意碰到地面。
一阵轻风拂过,微微掀起侍女的裙摆,露出右脚踝。
半截乌黑的刀尖斜插在脚踝后部的位置。
白梵路眼睛一亮,找到了!
正要动手,却听一道疑惑的声音,“白大哥?你怎么了?”
“啊,没事……”白梵路半扣印结的手指按住脚,“不小心扭了一下,本来想找你的,听说你还在休息。”
河桑扶着门,似乎连站都很费劲。
“你怎么出来了?”白梵路问,心里暗暗着急,再晚出来一秒也好啊!
“刚听到你说话,”河桑柔柔一笑,“偶尔也能出来的,总在里面太闷了。”
白天游街祭祀他也出去了,白梵路倒不奇怪。
“主君不在,白大哥,陪我走走吧。”
“好啊。”
“你脚没事了?”河桑关切地问。
白梵路道,“没事,动一动就完全好了。倒是你,要不要坐……呃,要不要我推着你?”
他的意思是,和魏蔺一样坐轮椅,但是河桑却摇头,坚持道,“不,我可以自己走。”
河桑说完抬起一只手,露出他撑在身旁的那根拐杖,红玉质地,竹节形状,在浅蓝衣衫摇曳间分外醒目。
白梵路看了那根拐杖一眼,稍欠身,便与河桑并肩往外走。
走出几步,白梵路问,“河桑,你的腿……?”
“白大哥是奇怪吧?我是鲛人,如何会拥有人腿?”
“的确是有些好奇,传说鲛人一族世代不可离海而局,但凡与人类接触者,最后大抵都因鱼尾在岸上无法行动的问题,失去自由沦为禁脔……”
白梵路语调一转,“虽然我看得出,魏城主对你很好,但拥有双腿,毕竟才可自由,能自己保护自己。”
河桑温柔的眼里漾起一抹感动,“其实我这双腿是鱼尾分化而成的,说起来,这还得多亏主君一年前寻到的高人相助。”
“哦?什么样的高人?”
这小说的重要角色统共就那么几个,但有采花贼的前车之鉴,白梵路觉得对支线也应适当了解,这时还挺想知道那位帮助过河桑的高人是何方神圣。
“他当时带着帷帽,且离我很远,看不清长相,只记得是穿了身青色衣衫,感觉应当是位道行颇深的仙人。”
青衣仙人?白梵路忙问,“他头发是白是黑?”
河桑细细想了想,“依稀是……黑色的吧。”
那就不是凌青子了。若非他的话,身穿青衣的高段位仙人,还能有谁呢?
“他有提过他的名字吗?”
“未曾提过。”
白梵路稍稍有些失望,不过听他如此自然地提到“仙人”,转而又问,“河桑,你知道魏城主……修的是魔道吗?”
“魔……”河桑略略低头,“知道的,他是为了我。”
听河桑语气落寞,白梵路趁机暗劝,“鲛人是有上古神族血统的,他修了魔道,不仅自己再无翻身之日,与你终会是殊途不两立,你可有试着劝他,采取别的方法?不要再继续妄伤人命。”
“我……劝过他。”河桑叹气。
“他不肯听?”
“嗯。他说我傻,说他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顿了顿,河桑看向白梵路,道,“其实说来白大哥可能不信,对于他弟弟那件事,他起初发现,确实对大哥颇有恨意,但很快他便释然了,说他弟弟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好追究的。”
“而与你同行的那位小公子,他是一时气愤抓了来,却明知他逃跑也放任他去了。”
竟然是这样?白梵路完全没料到。
河桑见白梵路一脸震惊,叹了口气,“在外人眼里,主君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但在我看来,他只是用错了方法,是我连累他。”
将上台阶,河桑停下来,艰难地迈一步,白梵路想在旁虚扶他,被手势制止了。
河桑咬紧下唇,握着拐杖的手骨节突起,青筋在苍白到透明的皮肤下透出来,可见他迈这几步台阶费了多大力气。
“呵……神族血统又怎样,”河桑边走,边自嘲一笑,眼中有泪闪烁,“我们什么力量也没有,就算是面对普通人,也只能任人宰割。”
“只有主君,是真心为我想的,我既无力支持他,也不愿成为他的绊脚石。”
河桑这席话信息量太大,也颠覆了白梵路一直在心里翻来覆去琢磨的原著剧情,让他一时很难消化。
他不说话,河桑也暂时沉默了。
河桑走得极慢,白梵路自然跟着慢,本来是傍晚的天色,等二人走出不过几百米远,天就几乎全黑了。
白梵路看着头顶因为结界遮蔽而不真实的夜空,也不知什么情绪使然,轻长地叹了口气。
“白大哥,其实河桑亦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大哥帮忙解惑?”
“你说。”
“恩公是魔界现在的领袖,也是大哥的血亲,白大哥理应是魔族中人,为何给河桑的感觉……却像曾经救助过我的那位世外高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白小路:被发现了。
云狗湛:不怕。
白小路:?
云狗湛:(神秘脸
第23章
白梵路一时语塞,他是暂时隐匿了灵气,魏蔺底子里是凡人,后入魔道,瞧不出来正常,但河桑不是凡人,不一定就瞧不出来。
而他说白君冥和自己长相相似,却气质不同,大概也是因为白君冥是纯正的魔族,而自己现在还是个仙人壳子,魔族血统还未完全觉醒。
方才也是大意,一心想着劝降对手,倒把自己本身的立场给忘记了。
他应该是魔,怎么还假惺惺劝人不要滥杀无辜改邪归正呢?也难怪他们都怀疑他不是真正的魔了。
“我自然同我舅父一样,生而为魔,这是没办法改变的,就同你是鲛人一般,但魏城主不同,他本应是个普通人,魔……毕竟人人得而诛之,不是一条好路,这世上修行之路千百条,他选了于自己最不好的一条。”
白梵路看向河桑,这个人好似一朵水做的花,眸光微潋间,一川晴明里,仿佛任何污秽杂质都不该沾染。
半是有感而发地,白梵路道,“因为你,我不愿看他这样。”
河桑凝视白梵路,水色的眼底有波光闪烁。
白梵路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他顶着一张别人恩公的脸,为了保命故意说这种煽情话的确有点过于卑鄙了,但时局所迫,他得抓紧挣点感情分。
“有机会,你还是再劝劝魏城主,现在收手,还有转圜余地。”
要是等云湛来了,这二人还在此处,恐怕就只能是不死不休。
“我知道了,谢谢你,白大哥。”河桑道,“能听到你这番话,我很高兴。”
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拢,河桑已经转过身,“我们回去吧。”
等回到湖心小筑,那名侍女却没有迎上来,白梵路左右看了看。
河桑问他,“大哥在找什么?”
“……”白梵路想了想,转道,“我的那只小猴子,河桑你知道在哪儿吗?它脾性顽劣,我担心冲撞到魏城主就不好了。”
“通常主君带回喜欢的东西,会把它放在别苑的百兽园,但那个地方……不太好,”河桑犹豫着道。
“不太好?”
“嗯,若大哥愿意听我的,还请不要过去,一只小猴而已,不值得。”河桑说完,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进去了。
在他掀开帘子时,白梵路暗中朝里观望,没见到那名侍女,却有只白兔蹦跳着过来,河桑弯下腰,朝它伸出手。
帘子落下,隔开白梵路的视线,刚刚恍惚间,他觉得那只白兔的眼睛真亮,像血红血红的红宝石。
白梵路敛眉,河桑似乎话里有话。
还有那个侍女,应当是贴身服侍河桑的,突然不见……
糟糕,他的意图不会被发现了吧?若真如此,河桑说的那地方,便是非去不可了。
百兽园,要找到也很容易,因为黑暗里,那处园子上空正笼罩着一团诡异的红色阴影,白梵路离那里越近,不安的感觉就越强烈。
不出所料,魏蔺正在那里。
他坐在轮椅上微微抬头,搁在旁侧的手虚摆成一个半握拳的姿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的手又自然垂下,转动轮椅看了过来。
“没想到白公子也有这等雅兴?”
他唇角隐含戏谑,狭长的眼里映着红光。
而那些红光,来自于前方园中整齐排开的大小铁笼,每只笼里都有一只动物,大至熊虎豺狼,小至兔鼠龟雀,看似在其中怡然自得,可个个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
它们森森的目光正整齐划一望向这边,白梵路甫一对上这些动物,的确被唬得心头狂跳。
可再壮着胆子一看,那些血红眼睛虽然形容可怖,但其中流露出的,却并非任何嗜血与凶恶,竟仿佛是求助般的哀切。
不像畜类的眼神,分明更像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