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到底想做什么?
第二十一天,阮陌北又一次来到了关押着怪物的牢房。
这一次,他在走廊上没有听到哭声。
阮陌北刷开门禁卡,走进去,不同于以往,空气中血肉腐烂的腥臭气息不复存在,甚至还隐隐飘荡着他昨天用的药膏的味道。
怪物已经对他很熟悉了,不再每天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角,阮陌北绕着它仔细观察一圈,没有任何伤口。
这一次,它没有被抓去进行实验吗?
带来的药膏和垃圾桶都失去了用场,阮陌北摘掉防毒面具,竟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再稍微待一会儿。
他没事可干。
【(*&^!$@阮……】
嘈杂的电流声微弱,却让阮陌北一瞬间变了脸色。
那是……贺松明的声音!通过加密通讯频道传来的!
能使用加密通讯,说明他们两个现在的距离很近。阮陌北环视四周,由金属制成的牢房严丝合缝,除却不断轻微蠕动的怪物和他,再无一人。
贺松明在哪儿?
阮陌北心急如焚,不断通过加密频道呼唤贺松明,而那声电流音却似他情急之下的幻觉,再也没出现过。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阮陌北看向房间中央的怪物,肉堆前所未有的安静,今天,它一句话都还没有发出。
纵然猜测是那样的难以置信,阮陌北仍试探着问道:“你知道他在哪儿?是吗?”
“我想见他。”
肉堆沉默着,过了十几秒,它庞大的身躯突然开始蠕动,不再有任何伤口的身体滚动着,体积波浪般向两侧叠加。
短短几个呼吸间,怪物的身体就流动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在最中间凹陷出一个肉.洞,明明没有多深,里面却一片漆黑。
阮陌北浑身的鸡皮疙瘩尽数冒出,他手脚发凉,san值都要掉光,要不是照顾了这怪物很久,知道它的思维就像一个孩子,他早就扭头跑掉了。
“他在这里吗?”
怪物不答。
阮陌北深吸口气,陷阱也好,出路也罢,他必然要去冒险。
他不能永远留在这个充满黑雾的世界里,他要找到贺松明,用尽一切努力,杀灭那个病毒。
他迈开步子,走进了怪物用身体形成的洞穴。
洞穴何止比从外面看上去要深,简直深得永无止境,仿佛通往异度空间。
阮陌北最初还能感知到怪物身体呼吸一样的起伏,到后来,身边只剩一片寂静的黑暗。
他不断在通讯频道内呼唤着贺松明,任何声音都石沉大海。
不知走了多久,阮陌北感觉不到疲惫,饥饿和困倦,似乎整个生命就只剩下了“向前走”这一个使命。
光隐隐约约出现,小小的一点,点缀在浓稠的黑暗中。
阮陌北精神一震,他迈开双腿,朝着那点光跑去。
【█会带█到光的&*¥#@来处……】
不知名的声音回响着,阮陌北终于跑到了光发出的地方,贺松明正侧身躺在地上,蜷缩着,怀里抱着一盏月亮形状的小灯。
光就是从这轮“月亮”上发出的。
灯光月色般清冷,照亮贺松明紧闭的双眸和沉寂的唇线,他脸上仍有病毒感染留下的黑色纹路,有生命般跳动着。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阮陌北鼻子有点发酸,他坐在地上,让贺松明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中,守着这一盏灯光,等待他醒来。
第37章 (:3[▓▓]
经历一系列持续不断的惊心动魄后, 终于有了安静下来的机会。贺松明的手有点凉,阮陌北就用自己的掌心给他暖着。
贺松明的右手食指上,有一道陈年伤疤, 相当深刻。
那是初中的时候,阮陌北放学骑着电动车带贺松明回家, 路上遇到了一辆违章行驶的轿车,直接连人带车被撞飞出去。
电动车的后视镜摔碎,露出一截铁丝,贺松明在这时候伸出手, 挡在了阮陌北面前。
原本应该划在阮陌北脸上的铁丝被挡住,几乎直接切断了他的右食指。
阮陌北已经不记得血洒在自己脸上的温度,只记得贺松明按着血流如注的手指,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问他有没有事。
每一次……都是这样。
这个人好像根本不在乎他自己, 之前阮陌北没心没肺,以为是两人友情深厚到如此地步。
直至今日, 他才能彻底确定, 那是一种近乎愚蠢的忠诚。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阮陌北垂眸凝视着贺松明的睡颜,贺松明似乎被困在一场恐怖的梦境中, 眉峰微微皱着,睫毛颤动, 很不安稳。
要不要将他唤醒?阮陌北犹豫着, 轻轻拍了下贺松明的脸:“小明?”
贺松明不答, 但他似乎真的对这一声呼唤有所反应, 阮陌北精神一震, 继续轻声呼唤:“该醒来了。”
“我已经……找到你了。”
【好害怕……】
那声音再一次出现, 阮陌北一时分不清是加密通讯, 还是精神传递。
但他仍坚定地答道:“不用害怕,我会陪着你。”
贺松明脸上黑色纹路的跳动猛然一滞,似乎被抑制,阮陌北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他抬起手,掌心轻轻地覆在贺松明脸庞上。
在他手掌触碰到贺松明的瞬间,黑色纹路如遇到阳光的冰雪般消融,沿着脸颊和脖颈,迅速向下褪去。
阮陌北稍稍扯开贺松明衣领,发现它最终化作了对方胸口上一个形状奇特的黑点,不动了。
阮陌北皱起眉头,伸手去摸,想要把黑点彻底赶走。
他刚把手伸进贺松明的衣领,靠在他怀里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睛。
阮陌北的手僵住了,抽出来也不是,继续伸进去也不是,尴尬地保持在半路上,和贺松明在沉默中对视。
贺松明眼中闪过一丝红光,随即隐现出无数墨绿色的数字代码,他仿佛还没意识到阮陌北举动的不妥,声音略微沙哑:“是您把我唤醒的吗?”
“是。”意识到对方是个AI不会感到尴尬,阮陌北神态自若地将手收回,还装模作样地给贺松明整了整衣领:
“我找到这边,就看到你躺在地上。”
“那个病毒找上了我。”贺松明扶着额角直起身,他的存储器出现了一定的紊乱,有些不太记得具体情形了,“后来我们进行了程序层面上的相互攻击,我输了。”
“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已进行自我扫描,未发现异常。”
贺松明看向阮陌北,素来理性到冷酷的眼眸中,似乎出现了一抹温柔,“您呢?身体还好吗?”
阮陌北摆摆手:“我没事。”
“那就想办法离开吧。”贺松明和阮陌北相互搀扶着站起身,他手中仍然握着那盏小夜灯。
他们并肩向前走,灯光照亮了周围的方寸之地,而身边之人的陪伴也让恐惧和孤独不复存在。
走了大概七八分钟,阮陌北脚下猛地一空。
在跌落的前一秒,他的手腕被贺松明闪电般飞速抓住。
他们
坠
入
深
渊
。
摔在地上的那刻,阮陌北仿佛整个被摔碎,化作无数的数据代码,随后这些代码飞速重组,构成了他的“身体”。
他滚了两圈,身下有些柔软,不是冰冷的地板,带着青草的香气。
草地上相当舒服,阮陌北甚至都多趴了一会儿,才缓缓爬起来,环视四周。
一望无际的草原,略有起伏的山丘,蓝蓝的天。
这是……windows的默认桌面。
贺松明从草地中冒出,站在了阮陌北身边,和他并肩望着绵延的绿色小山丘:“这张图名叫Bliss,拍摄于1996年美国加利福尼亚的锁诺玛山谷,因为被选中作为Windows XP 默认桌面而广为人知。”
“这次我们进入了图片?”
“不,这是虚拟机的桌面,我们已经从文件里出来了。”
他们竟然站在桌面上吗?阮陌北惊奇地跺了跺脚,看到右上角的一个文件夹不稳地晃荡两下,歪歪斜斜地挂在空中。
“……那病毒?”
贺松明沉默一瞬:“使用虚拟机的杀毒方式失败了,我们需要尝试其他方法。”
阮陌北刚刚放下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是啊,还不到放松的时候。
“好,我需要做什么?”
“先从虚拟机里出去吧。”贺松明双手一推,预想之中的“门”并未出现。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贺松明再度尝试,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出口被封死了。”他转过头,面色凝重地对阮陌北道,“我们被困在了虚拟机里面。”
阮陌北不知道这具体意味着什么,但肯定不是件好事:“我们没法出去了是吗?”
“暂时不能。”贺松明双手不断在空中点击,如同操作着阮陌北无法看到的按键。
屏幕自两人面前出现,阮陌北看到,一个方形的东西被黑色的数据流牵引,正在沿着信息高速公路极速狂奔,而前行目标方向是,整个内核空间最下方的巨大垃圾桶。
“病毒要把我们带去回收站。”贺松明面色凝重,“它想把我们直接删除。”
“有什么办法阻止它吗?”
“我尝试从内部破解虚拟机,希望能赶在它的前面。”贺松明的眼瞳中又闪现出数据代码,“您可以稍作休息,我会陪您聊聊天。”
“我不想让你分神。”
“没关系,单纯聊天所占用的CPU内存极小,不足破译过程所需的千万分之一,不会影响到任务进程。”
“那好。”阮陌北盘膝坐在草地上,贺松明同样在他身边落座。
“病毒最后把我带去了一个文本文件,是你在车上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纵然在那里经过了整整二十一次反复,阮陌北回想起来仍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明明处理伤势时是那么辛苦,房间里味道如此浓烈,怪物的遭遇那样可怜,他却总感觉一切都是虚无缥缈。
“在那里我无法看到自己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应该是那里的研究员,有着一头红色的头发。”
“最后我听到了,你在加密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声音,那个怪物的身体上形成了一个洞,我走进去,找到了你。”
贺松明看向阮陌北:“您说通过加密通讯听到了我的声音?”
“是的。”
“但是通讯频道在我们被病毒一同淹没的时候就强行中断了。”
阮陌北:………………
“那我听到的是什么?”
“抱歉,我可能无法给您回答,您说是那个声音指引您找到我的吗?”
“对。”阮陌北眉头紧锁,事情一下子变得恐怖起来。
虚拟机的桌面上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不管怎样,他现在还活着。阮陌北已经学会了用各种理由来安慰自己。
自从唤醒贺松明的行动开始,他的世界就天翻地覆,无数谜团出现,疑惑挤满脑海,他却连一个都没能解决。
他被拉进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却又感觉……真相似乎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
阮陌北正默默想着,突然感觉一股巨力自脚底的地面传来,把他整个的甩飞出去!
但天仍然在头顶,草也在脚下,比起被甩开,更像他直接被直挺挺地竖直起飞。
贺松明同样也原地起飞,阮陌北艰难地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虚拟机被扔进了回收站,他们正处在跌落的过程中。
虚拟机掉进回收站,淹没在众多文件中,那股让阮陌北和贺松明在天上旋转的惯性力才最终消失。
“可以出去了。”贺松明也在这个时候完成了破译工作,一扇门自面前打开,他抓住阮陌北手腕,道,“离开这里吧。”
两人就像进入虚拟机那样,离开了这一方数据空间。
落在了无数废弃的文件之间。
不断有废弃的数据被运送到这里,以文件的形式自空中跌落,转眼就把刚刚出来的阮陌北和贺松明掩埋了。
文件的质感竟然是蓬松的,就像被许多张很大很大的纸淹没,阮陌北奋力挥舞着双臂,终于冒出一个头,得以呼吸。
脚下很空,仿佛一用力就会继续陷下去。阮陌北如同漂浮在水中,手脚并用,奋力游向贺松明。
贺松明抓住阮陌北的手,阮陌北只觉浑身一轻,下一刻就漂浮在了半空中。
他们两个现在都还是数据体的形式,只不过阮陌北不知道如何控制,但对于贺松明来说,一切都像呼吸那样自然。
他们在半空中,看着无数文件跌落进回收站。
阮陌北从未见过如此魔幻的场面,他低头向下看去,注意到了在某个角落里一闪而过的黑红色。
“看那边!”
“是病毒,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贺松明眉峰微皱,“走!”
两人追了上去,似乎意识到身后的追兵,病毒嗖的一下,没入了成山的文件堆里。
但它的途径路线终究会留下数据痕迹,贺松明紧咬不放,不断有文件和数据包被操纵着砸向他们,又在即将碰到贺松明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挥开。
一时间整个回收站里被搅得天翻地覆,如果从上方的信息高速公路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翻滚,开辟出一条短暂的通路,随后又被两侧的文件翻涌着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