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又没鬼,为什么要害怕?”阮陌北淡淡道,将这一句向副总说过的话原封不动还给秘书。
秘书霎时噤声,她看向桂露,眼中似乎带泪。
桂露苦笑着朝她摇摇头。
两人的小动作没能逃过阮陌北眼睛,只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和贺松明一人取了一盏电子提灯,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走廊里的灯亮着,只是光线比起早上起床时黯淡了一些,阮陌北贴身躲在墙边,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行渐远,幽灵正走向另一侧。
贺松明从衣襟中掏出个怀表形状的东西,按下按钮,表盖弹开,露出里面的小镜子。
他将镜子斜斜举出,镜面中映出走廊上的景象——什么都没有。
镜面中同样也不存在灵视的痕迹,阮陌北皱了下眉头,他以为是角度问题,将脑袋凑到贺松明在的地方。没有,照样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个毫无异状的走廊。
可脚步声确确实实存在,一下下带的地板震动。
会不会是灵视无法通过镜子传递?
阮陌北大着胆子,探头看了一眼,唔,果然什么都没有。
声音却突然停止了,像是发现了阮陌北。
阮陌北赶忙缩回来,贺松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碰了下阮陌北垂在身侧的手,发现正紧紧握着,也许它的主人都未曾发现,它正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手被握住的瞬间,阮陌北猛地低下头,吓了一跳。
贺松明:…………
阮陌北:…………
做饭时贺松明就把时刻戴在手上的白手套摘掉了,一直没再带上,掌心宽厚温热。
贺松明把手松开,不太自在地看向一边,整个二楼阒寂无声,他等了一会儿,主动闪身站到走廊上。
毫无异状,也没有鬼过来抓他们俩,就好像阮陌北刚刚那下探头,把鬼吓跑了。
阮陌北走了几步,着重观察墙壁,可惜没看到壁画的影子。
“走吧?”
“嗯。”贺松明点了下头,“走吧。”
两人回到楼下,见到他们全须全尾地回来,众人都松了口气,旋即几人眼中浮现出复杂神色,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他们似乎也懒得隐藏了,被阮陌北清清楚楚看到。
“什么东西都没有。”阮陌北坐在沙发上,“我们刚刚上去,来没来得及看,就没动静了。”
“那再等一会儿,大家就回屋休息吧。”桂露已经把房间全都重新分配好了:
“累了一早上,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养足精神是当前唯一能做的事了,现在没信号,我们可以规定一下信号,如果有情况,能靠敲击墙壁随时联系。”
副总不在,最有话语权的人就变成了桂露,她也确实有这种能力,一个冷静的领导人极大地降低了大家的恐惧感,不然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
众人纷纷回房,阮陌北带着贺松明去到房间,医生在的那张床被褥折得整齐,女仆清扫房间的时候,大家还都没消失。
阮陌北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晚风轻柔地涌入房间,带着森林的味道,他把医生的行李清理到一边,道:“你睡医生的床,可以吗?”
“好。”贺松明在床边坐下,闭着眼抬手捏了捏眉心。
这一天中最累的人是他,参与到所有事情之中,庄园里工作人员集体消失后还被难为了一番,又要负责做饭和收拾餐桌,就算是个铁人,也有点吃不消了。
阮陌北:“你要不要先躺一会儿?接下来应该暂时不需要出门了。”
“待会儿吧。”贺松明把整个房间看了一遍,突然道,“这里是不是少了一个杯子?每个双人间都应该放四个杯子才对。”
“嗯,有一个今天凌晨被我打碎了。”阮陌北在床边坐下,他回头看了眼窗外,第一天见到的上吊人影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没出现在他的世界中。
他望向贺松明,凝视着对方略显疲惫的琥珀色眼眸,郑重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贺松明一愣,显然未曾料到阮陌北会突然这样说。
他勾起唇角,不同于面对客人时公式化的礼貌微笑,这个笑容流露出来自心底的温柔:“当然,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我可能正在遭遇一些很危险的事。”阮陌北深吸口气,道,“有人想杀我。”
砰砰!
门这时候被敲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齐刷刷朝门看去,阮陌北定了定心神,提声问道:“谁啊。”
“阮哥,是我!”莉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贺松明站起身,给她开了门,莉莉站在门口,拿着烧水壶:“那个,福克纳先生,我们房间的烧水壶好像坏了,怎么都通不上电。”
班尼特·福克纳是领班在这里的名字,他其实不叫贺松明,只是阮陌北出于习惯才私下里这样叫他。
“我去给您到别的房间拿一个。”贺松明就要动身,阮陌北赶紧跟上他,“我跟他一起就行,莉莉你回房等着吧,到时候给你送过来。”
“好,谢谢。”
走廊尽头的房间正在空着,把里面完好的烧水壶换给莉莉就行。
中间经过突出的半圆形露台,阮陌北掀开遮挡的窗帘,站在栏杆前,和三楼一样,这里也能看到东边的月影花田。
他望着那片花田,突然想过去近距离地看看。
贺松明已经取来了烧水壶,他来到阮陌北身边,还没忘记莉莉敲门前对方说的事情:“您刚刚说什么?有人想……”
阮陌北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继续说:“能去看一眼那片花田吗?”
贺松明噤了声,心灵福至地看了眼旁边房间所在的位置,知道阮陌北在担心隔墙有耳,点点头:“我陪您。”
把烧水壶送到莉莉房间,阮陌北在贺松明的陪同下走出主建筑,两人来到月影花田旁,花田被栏杆围着,阮陌北伸了下手,刚好够不到。
他直接双手撑着栏杆翻了进去,等到双脚落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当着庄园领班的面胡乱翻越栏杆了。
好在贺松明现在已经不再管这些有的没的,甚至陪着阮陌北一同翻进花田。
再一次置身花海之中,阮陌北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界中,只不过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身为人类的贺松明。
阮陌北伸出手,轻轻触碰月影花的花瓣。
花朵猛然一颤,整个向下一缩,一大丛细密的浅黄粉末从花芯里喷出。
一株花的颤动碰到了旁边的其他花朵,花朵如浪潮从岸边开始,向着里面颤抖着缩起,数不清的花粉喷出,相当细密的颗粒在空中形成了一片浅黄色的烟雾,梦幻的漂浮着。
影像慢慢自烟雾中浮现:略胖的人影奔跑在花田中,他脚步仓皇,不断回头张望,如同在拼命躲避着什么。
花粉呈像的精细度有限,阮陌北看不太清人影的五官,只能感觉到他面孔相当惊恐。
几根藤蔓从他身后猛然冒出,以简直都要带出残影的速度缠住他脚踝。
那人跌倒在地,虽然听不见声音,但那大张的嘴和拼命蹬伸的腿表明他正在发出惨叫。
藤蔓迅速缠绕上他手腕,将他拖进了花丛深处,花朵摇晃着,很快恢复了原状,花粉落下,掩盖了一切痕迹。
森林里传来阵阵虫鸣,看完这一出默剧般的景象,阮陌北终于能够认出,那个被藤蔓拖走的人影,是最先死亡的李主管。
他尸体手脚处的红痕是藤蔓留下的勒痕,被活生生扼死,尸体留在了酒窖的角落里。
后楼带走副总,车库杀死医生和史蒂芬的罪魁祸首,也是它。
肆意生长,仿佛有智慧的藤蔓。
那是……星灵贺松明。
阮陌北满心复杂,花粉在他身边纷纷落下,在肩头覆盖薄薄的一层,如同雪霰。
可……每个小世界中应该只存在一个贺松明吧,现在人类贺松明就站在他身边,暮光星的星灵还会是他吗?
阮陌北不知道,藤蔓目前还未袭击过他,但不意味着就不存在危险。
领班拎着提灯,轻声道:“花粉很薄,这些事情是第三天凌晨发生的。”
阮陌北顺着他,说出了剩下的话:“但是李主任在我们来到的第二天就失踪了,我们还找了他一整个早上。”
贺松明颔首:“那时候我们找遍了整个庄园,包括发现他尸体的酒窖,都没能发现他的踪迹,那他究竟去了哪里呢?”
“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阮陌北看向二楼,喃喃道,“不,也许至始至终,只有我们两个人,被蒙在鼓里。”
第68章 第三夜
花粉纷纷落下, 月见花短暂地闭合,酝酿花粉,等待下一次的绽放, 当它们再度被触发时, 呈现出的就会是阮陌北和贺松明并肩的样子了。
阮陌北不禁想起,五百年前他和人鱼贺松明触发月见草的景象, 又被哪一位在暮光星上探索的人看到了呢?
将身上的花粉扑打干净,阮陌北翻出花田, 同贺松明一道重新回到房间。
大家都老老实实待在各自的房间,原本繁荣奢华的庄园寂静得像是根本没住过人。
车库门紧紧闭合,医生和史蒂芬的尸体不知道状况如何,不过现在没人在意他们了。
关上房门, 阮陌北又站在窗边向外看了会儿,才回到自己床上, 贺松明已经躺下了, 他确实非常累。
“抓走李主管的藤蔓应该就是两年前害死那个小姑娘的凶手。”阮陌北轻声道, “就是不知道这两人究竟为什么才被当做目标。”
“当时警察仔细检查过那姑娘的尸体,没发现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不, 我指的不是这个。”阮陌北讶然,他看向贺松明, 道,“我在想, 是不是这两人都做过某一种坏事, 比如说……加害?”
贺松明为什么会觉得是受害者身上带有的物件吸引了藤蔓?当年在那小姑娘身上,他们发现了什么吗?
贺松明沉默了一瞬, 旋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之前说的有人想要杀了你, 就是指的李主管吧。”
“不止他一个。”阮陌北看出他不想再说那姑娘的事, 也就给了他台阶下,“医生和副总是最先动手的,第二天晚上我睡不着,医生给了我安神药,吃药的水有问题,因为这个,我才把杯子打碎的。”
“今早我们去后楼检查保险丝,副总失踪之后,我在地上找到了这个。”阮陌北掏出袖珍手.枪,在掌中转了一圈,“他想杀我,要不是被藤蔓拖走,现在死的就是我了。”
“他们为什么……”
“我不知道,而且其他人也并不无辜。”阮陌北将枪收起,“至少他们都知情。”
贺松明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阮陌北以为他被这个事实给惊到了,他看向贺松明,发现对方靠在床头,在谈话的功夫里睡着了。
阮陌北:…………
阮陌北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他走到贺松明床前,给贺松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再盖上被子。
现在是……三点二十分钟,稍微休息一会儿,晚上再下楼吃晚饭。
阮陌北拉上窗帘,外面庭院的灯光被尽数遮挡,他专门留了床头的阅读灯和卫生间的小灯,防止睡觉时再发生灵异事件,而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阮陌北躺回床上,默默望着另一张床上的贺松明,思绪跟随壁画上飞窜的星球,跨越时空,飞向五百年前那些难忘的时光。
你……还在这颗星球上吗?
哗哗水声将阮陌北吵醒。
他撑起身,迷蒙双眼看到的仍旧是黑色河水和不见尽头的森林,浓雾弥漫,空气中腐烂的臭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阮陌北揉了揉眼睛,随手拾起一颗压在身下的小红果放进嘴里,他肚子很饿,那些人将他压上竹筏之前大概没让他吃东西,或者只用了一些水果给他垫了垫肚子。
竹筏顺水漂流,先前岸边的灯光彻底消失不见,歌声被黑暗吞没,他不知道在梦境中自己算睡去了多久,看提灯中灯油的剩余程度,应该挺长时间的。
如果再不到达目的地,灯油四五个小时后就会燃烧殆尽,那时候围绕他的,将会是彻底的黑暗,和死亡的阴影。
阮陌北盘腿坐了会儿,冷风从长袍宽大的领口吹入,打在皮肤上,引得浑身寒战,除了这件长袍,他里面什么都没穿。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胳膊,试图用摩擦生热。
一根汗毛都没摸到。
阮陌北:?
他瞪大眼睛,手从领口伸进,摸到腋下,光秃秃的,又摸了摸自己的腿,同样光洁如少女。
他像是一只即将被呈上餐桌的猪,用热水洗净后,被刮去了身体上的除了头发眉毛之外的所有毛发。
阮陌北抬手嗅了嗅,身体上仿佛还留存着香料的味道,就和用多了香水的女生会散发体香一般,他已经腌入味了。
这……
阮陌北霎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所谓的献祭,不会是让他成为某个东西的食物吧,要不然干嘛要弄得那么干净?
到时候只要把衣服一扯,就可以很方便的下嘴吃掉了。
竹筏轻轻一震,吓得阮陌北赶忙双手撑住,趴下来降低重心,河流的方向改变了,竹筏旋转着拐了个弯,飘入巨大的洞穴之中。
好似一张巨口,将小小的竹筏和上面的阮陌北吞入。
风吹入洞口,发出呜呜的共鸣声响,森林不见踪影,洞穴中不再有那么浓的雾气。提灯照亮一大片区域,洞壁并不光滑,上面有暴力破开的痕迹,碎裂的岩石大概全都掉入了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