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为你复仇,阮陌北。”
阮陌北脚步顿了下,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房间。
阮陌北刚刚昏迷了不短时间,现在将近十二点,又省了一顿早饭。
他们四个去到楼下餐厅,弄了点东西吃,之后桂露独自下来,和他们一起做饭。
阮陌北对她不存在多少的仇恨情绪,事实上,桂露作为安赛尔公司一行中唯一对他不错的人,到底谁用了真心,阮陌北都能感觉到。
见阮陌北面色如常,莉莉和乔纳森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这种情况,内耗只会加快全灭的速度。
阮陌北洗着菜,忍不住看向贺松明,男人穿着他的衣服,正在处理冻肉,神情认真,锋利的剔骨刀握在他修长的手中,流露出某种非同寻常的美感。
桂露最后的话语仿佛还回荡在他耳边,就算她不说,阮陌北也有所察觉。
幽灵三番五次地降临他身边,却没有伤害他。反而是所有加害过他,以及想要加害他的人,都逃不掉,不得善终。
你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梦境中的你,是否知晓这一切?现实和梦境中究竟有何种关联?
阮陌北不知道,究竟到什么时候,贺松明才会撕下伪装,用真实的身份面对他?
现在庄园里就只剩下了十个人,心怀各异地吃过午饭,众人纷纷上楼,阮陌北在贺松明的陪伴下去到三楼,他试着去推每一扇门,希望能再度去到那间教堂。
他想去再看一眼神龛上的天使雕像,头顶长着双角的,以祈祷姿势收敛双翼的天使。
可惜试了上百扇门都失败了,阮陌北甚至还拉着贺松明去了东区和四楼,都没能再度到达教堂。
教堂并不存在于庄园中,不然贺松明可以直接带他过去,也不用这样一扇一扇门的试验了。
他有些遗憾:“回去吧。”
“好。”贺松明关上刚刚被阮陌北推开的房门,自从不再需要以领班的身份伺候客人了,他的话就变得很少很少,也就只有和阮陌北相处的时候,才说得多一些。
两人回到房间,阮陌北先前从一楼吧台里顺了两瓶香槟,小酌过后打算躺一会儿,明明他不久之前才从昏迷中传醒,现在吃了个饭,却又困了。
他躺到床上,贺松明见状,轻声问道:“要休息吗?”
“嗯,我稍微躺一会儿,最近有点容易犯困。”
贺松明关上灯,房间立刻黑了下去,生物钟被欺骗,困意一下子彻底上来了。
外面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窗户上出现雨痕,雨滴落在玻璃上,蜿蜒着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痕迹。
下雨了。
“能开窗户吗?”
贺松明站起身,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雨声变得清晰,有频率地拍打着窗户,清凉的风涌进来,带着湿润的水汽和不远处森林的味道。
有点像贺松明身上的味道。
月亮不见踪影,阮陌北闭上眼睛,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拉入了荒诞梦境。
他睁开眼,仍然躺在那片石头上,无论月亮再如何移动,从顶部洒下的月光都会将它照亮。
身上荧光晶体留下的涂鸦还在,阮陌北坐起身,听到身后的声音。
“你刚刚、去哪里了?”
似乎太久没有说过话,吐字生疏而模糊。
他回过头,异色瞳眸的生物正默默注视着他,从背后伸出的触手不见踪影,但阮陌北知道,只要自己一有想要逃跑的意图,它的后背就会裂开,数不清的触手会将他牢牢抓住。
“我睡着了。”
“但是你的、灵魂、不在这里。”
……灵魂?
确实,他在现实和梦境中交替醒来,在这里沉睡现实苏醒的时候,灵魂应该处在庄园中的身体里。
那眼前生物和领班贺松明之间,又有怎样的关系?
“我也不知道。”阮陌北撒了谎,他伸手捞过掉在地上的白袍,过了这么久,长袍已经干了。
他看着贺松明的脸色,不放过任何能反应出对方情绪的微表情,慢慢地将长袍穿上。
还好,贺松明并未表达任何意见。
身上的蓝色痕迹被遮住,把风挡住暖和许多,衣服起到的作用绝非仅此,也让阮陌北有了更多底气。
“你看起来很熟悉。”阮陌北轻声道,“我们曾在哪里见过吗?”
“你是……我的。”贺松明还在适应如何发出声音,他盯着阮陌北,猩红眼眸中流露着无机质的冰冷残忍,金色的另一只眼却似脉脉情深,“孩子,很多孩子,然后……吃掉。”
这是要让他生下很多孩子,然后将他吃掉吗?
阮陌北心中止不住酸涩,眼前被人们用活人献祭的邪神……就是曾经和他相伴在暮光星上的星灵。
那位模样和凯瑟琳·桑切斯相同的姑娘本应被献祭,但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代替了那女孩,被推入河中。
阮陌北轻轻叹了口气,他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碰在了贺松明脸颊金色的纹路上。
他不知道在自己因霜冻死去后,星灵经历了怎样的遭遇,才变成了如今神志不全的邪恶模样。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唤醒对方的记忆。
指尖碰到面庞的瞬间,贺松明向后缩了下,闪躲的意图相当明显,它并不惧怕阮陌北,这个人类对他而言就是孵化后代的容器,以及一个味道不怎么样的食物,不存在任何威胁。
按照原本的计划,它应该将卵注入人类身体中,让他温暖的身体将孩子们孵化,在人类产下孵出的孩子后,就可以将他撕碎,当做孩子们出生后的第一顿养料。
但看到这个人类在水中奋力挣扎的景象后,它没有在第一时间行动,而是将他松开,任凭他逃出水面,来到了岸边。
人类靠着石头睡着了,它来到他身边,脱下碍事的布料,用晶石在他身上涂满痕迹。
它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些纹路似乎带着某种意义,冥冥之中出现在它脑海中,像是来自某个久远时期的记忆。
模糊的画面让它烦躁不安,
它将刚刚苏醒的人类拉入怀中,就要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情,将卵放入他的身体,等待后代的孵化。
它咬在人类脖颈上,让他无法挣脱,又不至于死去。
鲜血让它更加狂躁,想要将一切撕裂,想要将一切毁灭,所有的东西,都不值得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冰凉的嘴唇碰到它,那个人类第一次做出了他无法理解的举动,一瞬间,眼前浮现出蓝色的荧光海浪,浅灰色的有两只小耳朵的毛绒生物,接连浮现出的小小群岛……
它从不记得那些东西,但是……却都那样熟悉。
一瞬间,无数思绪涌在那只剩下本能的脑海里:
它为什么会是如今的模样,像一个人类,游荡在这空洞的底下腔体?
陪伴它的那个人,去哪儿了?
为什么只留下了它一个?
……好孤独啊。
它松开了浑身紧绷的人类,胸口传来灼热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胸腔中生发成长。
人类望着它,喃喃说了句什么。
紧接着他昏厥过去。
他的灵魂离开了这里。
他是谁?
他是它选定的新娘,是要为它诞下后代的温床,是……
它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人类再度苏醒的时刻。
它并未在他身上嗅到恐惧的情绪,那是每一个看见它的人类都会散发出的,相当美味的情绪。
这个人类,不好吃。
人类对它说了话,它不想回答,但嘴巴里却自动发出了声音。
……好奇怪的发声方式。
往常只需要将思维传递出去,那些人类就会懂得它的想法,它为什么要像人类那样,用喉咙发出声音?
是谁,曾经教会它这样?
人类伸出手,碰在了它脸颊上。
同样的事情好像曾经发生过许多次,多到数不清。
遍布全身的大脑仿佛开始沸腾,疼痛,时间不光带走了它的神志,记忆,还有灵魂里一些其他东西。
潭水因为它庞大身躯的颤抖而汹涌激荡,人类抚摸着它人类身体的脸颊。
吃掉,想要将他吃掉,这样他就再也不会离开离开!
被扑倒的瞬间,阮陌北还没反应过来,贺松明眼中怨毒偏执的光吓得他几乎心脏骤停,他怎么也想不到,刚才还温情脉脉的局面竟然会转眼间变成这样,他究竟在哪里触及了对方的雷区?
贺松明张大嘴,就要咬在他脖颈上,阮陌北眼疾手快,抬手托了下他下巴,撕咬中途调转方向,落在了他唇上。
这是个充满血腥味的吻,疼,太疼了,阮陌北简直要流泪,他相当怀念上个世界里星灵贺松明的温柔,虽然星灵时刻自诩主人有点沙文主义,也好过眼前的这个一眼不和就要杀人的贺松明。
渐渐的,贺松明动作缓和下来,再次抬起头来,唇边和脸颊上全都是血。
阮陌北的血。
月光笼罩在两人身上,阮陌北被压在地上,不住喘.息,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吞下去的全都是自己的血。
泪从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没入鬓角,在月色中泛着水光。
贺松明居高临下地垂眸望着他,突然俯下身,伸出舌头,一点点舔去了阮陌北疼出的眼泪。
奇怪的味道。
阮陌北眼角也因此染上了鲜红的血色,微微上挑,似乎带着勾人的弧度。
贺松明压着他,断断续续问道:“我在、哪里、见过你?”
“就是在这颗星球上。”
阮陌北已经确定了它就是曾经那个星灵,只是不知道在他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原本天真烂漫的星灵面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栖息在底下洞穴的幽深潭水里,被世人当做邪神,向它献祭活人。
原本它可是在这颗星球上肆意遨游,掌控一切的星灵啊。
是因为海底神殿遭到了破坏吗?
阮陌北不知道,他轻声道:“也许你已经忘记了,但我还记得我们曾经经历的点点滴滴。”
它眉头皱着,唇边的血色似夺人心魄的恶魔,阮陌北牵起它的手,轻轻在贺松明肩膀上推了下。
贺松明缓慢地挪开,阮陌北得以坐起身,他嘴唇上仍然在缓慢流血,不敢抬手去摸,生怕把刚刚结好的血痂蹭破。
指尖还有未干的血迹,阮陌北拿过一旁的伴生晶体,在地面上,画了个圆形。
“曾经的宇宙空无一物,慢慢的,尘埃,岩石和气体在旋转过程中相互吸引,凝聚在一起,形成了星球。”
“其中有一颗星球,诞生在了茫茫宇宙中,和它一起诞生的还有很多星球,但它是宇宙不同的,自从出生起,它就拥有神志。”
更多圆圈被画在星球旁边,有大有小。
“一成不变的围绕恒星旋转,星球很快感到无聊,于是它离开了,前往无边无际的浩瀚宇宙,开始自己的旅程,希望寻找另一个同伴。”
阮陌北在星球后画了一根横线,表示它运动时留下的痕迹,贺松明盯着地面上荧蓝的线条,又看看阮陌北从袖口中露出来的手臂,上面也有很多蓝色痕迹。
是它画下的。
被再度扑倒的那刻,阮陌北真不知道自己究竟又做错了什么,他正兢兢业业讲述着星灵的故事,期盼能唤醒对方相关的回忆。
贺松明在他颈窝处用力嗅了嗅,眼中疑惑一闪而过。
数不清多少次,人鱼贺松明将头埋进他颈窝,安静地睡去。
阮陌北抬起手,轻轻抚摸它头发。
“记得吗?曾经你也很喜欢这样抱着我。”
“……孩、孩子。”
“这颗星球上的一草一木都是因你而诞生的生灵,它们都是你的孩子。”阮陌北轻声安抚着它,也不知道为什么贺松明会对孩子有那么大的执念。
哗啦啦的雨声响起,阮陌北抬头望去,洞口中露出的夜空晴朗,月亮高悬,看不见有哪里下雨了。
但空气确实变得潮湿起来,怀中的躯体不带人类的温度,冷冰冰的,阮陌北大气也不敢出,他感受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听到了一声雷声。
贺松明终于抬起头,它凝望着阮陌北眼眸,异色瞳眸中的癫狂消退了些许。
“你、是谁?”
“我是……”
话音在耳中愈发消退,阮陌北只能感觉自己张了嘴,却听不见声音。
雷声再度炸起,这一次变得更加清晰,风带着潮湿的水汽,眼前景象逐渐模糊,在贺松明身后,阮陌北看到了一扇窗户。
不断落下的雨打在玻璃上,留下豆大的水痕,蜿蜒着向下流淌,看不清外面景象。
迷蒙之中,有人碰了下他脸颊,阮陌北挣扎着,努力从混沌中挣脱。
那双手的指尖带着森木和百里香的味道。
他睁开眼,阅读灯在床头安静亮着,贺松明站在他床边,正俯下身,一手撑在他枕边,另一只手刚从他脸颊上收回。
“还好吗?”
贺松明神情有些担忧,阮陌北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水汽混着风从窗缝涌入房间,吹在脸上。
“我刚刚……怎么了?”
“你一直在说梦话,听不太清是什么。”贺松明将手放在他头上,试了试温度,“做噩梦了吗?”
“不算吧。”阮陌北撑身起来,雨还在下,外面漆黑一片,看不出究竟是何时间,他点开手环,竟然……已经晚上八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