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尹玄,眼中满是希冀,尹玄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也知道她太过于善良,若是自己不愿,她也不会强迫。
但是,尹玄想,既然他只是一把刀,做谁的刀不是一样呢?
他对妇人说,“我会一直待在她身边,用生命保护她。”
当天晚上,妇人便走了。
她心里早已没了负心薄幸的丈夫,只有两个孩子,但她的孩子,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她心力交瘁,煎熬了一生,实在是太累了。
妇人一向愁容满面的脸,第一次露出解脱的笑容,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柔美的容颜。
尹玄折了一枝白梅,放在她交握着的手中,低声说,“夫人,一路好走。”
……………………
乔珏、沈醉看着昏迷不醒的人,面面相觑,颇有些为难。
乔珏说,“要不,趁现在杀了他?”
沈醉一愣,忍不住问:“他跟你好像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乔珏也并未坚持,尹玄虽然弄伤过他,但那点小伤,距离深仇大恨还远得很,不至于就要杀了尹玄才能泄愤。
更何况,尹玄也只是尽忠职守,真?正招人厌的,是他那个主人。
两人合力,把他搬到了土墙后面,沈醉把那衣服脱下,粗略查看了一眼,说,“他身上的伤,倒像是野兽咬的。”
“野兽?”乔珏也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伤痕,新伤旧伤纵横交错,就连心口处,也有一个十分显眼的箭伤。
这人竟然受过这么多伤,联想起尹玄平时的阴沉古怪,乔珏心里突然发毛,忍不住猜测,“他不会有自残的怪癖吧?”
沈醉瞥了他一眼,“枉你还是国师府的左护教,连这伤是他自己弄的还是别人弄的都看不出来,真?是丢人。”
乔珏:“……”
两人总是斗嘴,往日在口头上,总是乔珏占上风,但今日,他却被沈醉怼得哑口无言。
比起医术,他对行军打仗更感兴趣,大部分的心思也花在了那上面,否则也不会有这么高的武艺,在医术上,自然也就懈怠了下来,所以沈醉拿医术压他,他还真?无法辩驳。
另一边,沈醉已经有了判断,他沉吟说:“是狼群。”
乔珏听了,惊愕不已,这荒漠中的狼群可谓是行走阎王,专门收割性命,这小子能从群狼的围攻中活着逃出来,真?是非一般的命大。
乔珏:“那能救吗?”
沈醉已经进入了诊治状态,小脸上的神情格外严肃,“现在条件简陋,只能暂时处理,要想根治,还是得等到了稳定些的地方才行?。”
乔珏点头,估摸着说,“凌恒他们,应该也快找到这里了,等明日到了凉城,这小子的命就保住了。”
尹玄身上伤口实在太多,等沈醉为他简单处理完伤口时,已经月上中天,乔珏抬头看了看,说:“我们并没有跑出多远,凌恒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沈醉说:“或许马上就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伴随着叫他们名字的呼喊声,便从远处传来。
乔珏站起来,不停朝那人群挥手,“凌恒!我们在这里!”
沈醉也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看凌恒他们还是红胄衣骑着枣红马,朝这边疾驰而来。
等他们走近了,沈醉才发现,里面似乎多了一个人。
那坐在凌恒身前,含娇带怯的“少?年”,不是崔子嫣又是谁?凌恒口中“吁”一声,马未停稳,便翻身下来,走路带风地来到沈醉面前,他把沈醉上下看了一遍,确定他没出什么事,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看见圣子没事,我就放心了。”
沈醉觉得他小题大做了,“有乔十四?在,我能出什么事。”
乔珏听见他骤然提及自己,心里一窒,末了,竟泛出丝丝甜味来,心想原来小圣子这么相信他。
凌恒却依旧满脸自责,保证道:“下次我一定?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沈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凌恒真?是太过善良,风沙又不是他能控制的,马儿也不是他能控制的,这次失散,与他并无干系,他却自责成这样。
他之前总觉得凌恒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老实,如今看来,倒是他错怪好人了。
沈醉摆摆手,随性道:“这又不是你的错。“
乔珏看了凌恒一眼,心中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这凌恒,从见到小圣子的第一眼起,似乎就显得过分殷勤,原以为他是出于沈醉前来治疗燕策的感激,但其余几个骑兵没有不爱戴燕策的,也没见到谁如他这般。
他这模样,倒像是男子追求心仪的女子一般……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乔珏猛地一个激灵,心想这怎么可能,小圣子虽然生得好看,但再怎么样,他也是实打实的男子,自己这样想,真?是一种对小圣子的亵渎。
在心里否决了那个猜想,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不经浇灌,也会长成参天大树。
在那之后,乔珏又忍不住观察凌恒的一举一动,越看越觉得,凌恒的一举一动,都与他心中那不可思议的猜测相近。
他恍惚回忆起,当时在破庙里,小圣子蜷在他怀里睡觉,凌恒的那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当时不理解,现在回味起来,才品出不一样的意味。
不知道乔珏心里正在天人交战,沈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崔子嫣身上,他问凌恒,“她怎么跟你们一起来了?”
凌恒一五一十的,把他们相遇的经过说了。
原来乔珏他们失踪后,凌恒也决定先暂时找个地方躲避风沙,打算等风沙停了以后,再去寻找他们二人。
到了夜里,风沙终于停了,他们立即分出几个方向,去找寻圣子。
凌恒就是这样,遇到一个人在荒漠里仓惶逃跑的崔子嫣的。
崔子嫣似乎受了惊吓,无论如何也不肯走,问什么也不答,只一个人坐在地上,默默垂泪。
他们不忍心把她一个人丢下,也只能干耗着,就这么,耗到了现在,才找到沈醉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
崔子嫣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了,她不好意思地一笑,“多谢几位军爷搭救,还被小民拖累,险些耽误了救人。”
沈醉见她只字未提尹玄,便问:“你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崔子嫣僵了一瞬,才说:“我听闻医师大人离开了,情急之下,便也骑马跟了出来。”
“你的那个仆人呢?没和你一起出来吗?”这次,是乔珏问的,他也意识到,崔子嫣恐怕有所隐瞒。
“尹玄他……”崔子嫣一脸哀恸,“我们在路上遇到了狼群,马不听我们的控制,跑了,他为了救我,一个人引走了狼群……”
崔子嫣抽噎着,说:“都怪我,若不是我急着想追医师大人,尹玄也不会葬身狼群。”
乔珏冷笑了一声,“按你这么说,那得怪我们才对,要不是我们不打招呼就走了,你不是也不会追出来吗?”
崔子嫣咬牙,这个乔珏,总是给她当面难看,等着吧,总有一天,等她得势了,非要把他五马分尸才能解心头之愤。
她和尹玄骑马追出来,好不容易熬过了风沙以后,却又遇到了狼群,崔子嫣害怕得尖叫,下意识后退,却没成想立即就引来一头狼,扑上来要咬她。
若不是被尹玄及时赶来,一脚将那畜生踢了出去,恐怕她早已罹难。
但狼实在太多了,崔子嫣看尹玄有不敌的迹象,便趁狼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时,丢下他转身跑了。
她慌不择路,没跑出多远,就遇到了凌恒。
她故意装出脆弱崩溃的样子,也是为了拖住凌恒,因为她清楚,如果?凌恒他们把尹玄救了,尹玄极有可能说出她抛下他逃跑的事情,令她原本就不佳的形象,变得更加不堪。
在心里估计着尹玄应该已经被狼群分吃,她才“恢复”过来,和凌恒他们一起上了路。
经过方才被狼群围堵的荒地时,那上面躺满了野狼的尸体,此外还有一大摊血液,看起来十分骇人。
没看到尹玄的尸体,崔子嫣也不担心,心想可能是被狼拖走了。
现在遇到乔珏追问,她便说出早已想好的话,尹玄对她的忠心谁都看得出来,为了她而死,也不是不可能。
凌恒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皱眉,“原来是这样,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若是早去一步,那个小哥或许就不会死。”
昨日在客栈里,凌恒虽然与尹玄有过眼神交锋,对他也没什么好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见死不救。
崔子嫣也表现得十分后悔,哭泣着道:“我当时……我当时实在是吓坏了呜呜……”
乔珏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这个满口谎言的“严医师”,他不轻不重地,在崔子嫣心里投下一枚炸/弹,“你先别哭,尹玄他没死,他被我们圣子给救了。”
“呜……”崔子嫣哭声一顿,呆愣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好笑,她失声道:“什么,他没死?”
乔珏问:“听见他没死,你好像很失望?”
“怎么会呢,”崔子嫣急急开口否认,“我与尹玄虽是主仆,这么多年来却情同兄弟,听见他还活着,我自然、是高兴的。”
乔珏冷笑了一声,并未再多言,崔子嫣脸色更加难看。
沈醉看在眼里,心里啧啧了两声,看来乔珏也不是只会怼他,怼起别人来也是一把好手,崔子嫣算是遇到对手了。
他们来到矮墙后,看见尹玄身上的伤,凌恒不禁皱眉,“若是我们今夜赶路,他能撑住吗?”
沈醉想了想,从他的小香囊中倒出一粒药丸来,他脸上的神情还有些苦,“这是最后一粒了,等回去师父一定?会骂我败家的。”
这一路上,治牛老二用了一颗,治林老大又用了一颗,现在再加上尹玄,囊中的药丸彻底告罄。
这是他出门前,老国师亲手给他挂在腰间的,让他没遇到危急情况,不得擅用。
但现在还没到凉城,就已经嚯嚯完了,这不是败家子,还能是什么?
崔子嫣看着那颗药,眼冒绿光。
她前世便知道,这小小一粒药,可比一座城还值钱,与其用在尹玄这个半死不活的贱奴身上,还不如换些更实际的东西……
然而就在她还在肖想的时候,沈醉已经动作敏捷地,把药丸塞进了尹玄嘴里,那药丸入口即化,倒也免去了吞咽的麻烦。
有这药提着命,一行?人连夜上路,终于在天边破晓时,抵达了凉城。
沈醉站在城门下,抬头往上看,龙飞凤舞的“凉城”二字,气势十足,苍劲有力,不像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
果?然,凌恒见他盯着字瞧,骄傲地说:“这是我们将军亲手题的,当年他刚到凉城,嫌城墙上的字太绵软无力,便亲手题了二字,给换了上去。”
这一路上,沈醉听到的都是对那传说中的燕将军的赞誉,倒是真有几分好奇,本人是什么模样了。
燕将军能文能武,沈醉猜想,他应该是个气质非凡的儒将才对。
守门的士兵认得凌恒,没多盘查,便放他们进了城。
进城以后,他们并未立即去见燕将军,而是先到驿馆从上到下梳洗了一遍,又换了身衣服,才被一个士兵引着,走进军营。
凉城自然是没有医师袍的,沈醉便换上一身白色常服,他还洗了头发,现下还半干着,便未束起,而是垂在腰间,青丝如瀑,更显得那腰肢纤细,不堪盈盈一握。
脸上的灰土洗干净之后,白生生的小圣子便如同珍珠擦去蒙尘,漂亮得扎眼,在前往营帐的路上,不少?人看得眼睛都直了,有几个士兵看着看着忘记走路,还撞成了一团,闹出不少?笑话。
终于走到一个营帐前,一行?人都自觉停住,守在外面,只留凌恒带着沈醉、乔珏二人进去。
沈醉走进去,好奇地掀起眼帘,看了一下坐在上方的男人,那男人还很年轻,与乔珏一般年纪,也是二十四?五岁,浑身气势却与乔珏截然不同。
凌恒已经算是高大,那人更是身高体阔,穿着一身将军甲胄,眉目俊朗,大马金刀地坐在垫着虎皮的铜椅上,更是气势非凡。
沈醉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燕策燕将军,大冶上下崇拜的不败战神,令夷狄人望风而逃的杀神,果?然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
沈醉打量他的时候,却不知道那人也在看他,只不过那视线隐晦多了,连沈醉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偷看”已经被人抓了现行。
此时营帐中,最?激动的人当属乔珏,他一直都把燕策当做自己的人生标杆,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活得像燕将军这样,才不算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现在“偶像”就在自己面前,乔珏满心兴奋,连手指都开始微微发抖。
凌恒向上方的人抱拳行礼,禀报道:“将军,属下已经成功将圣子带回来。”
那坐在上方的将军淡淡“嗯”了一声,然后说:“本将军只让你接圣子,倒是没想到,你还给我带回个将军夫人。”
凌恒、乔珏、沈醉:“?”
他们惊诧地抬起头,看向那燕将军,发现燕策的眼神,此时正落在沈醉身上。
见沈醉抬头看他,燕策便也朝他笑了一下,沈醉这才发现,那原本充满浩然正气的一张脸,一笑起来是有多邪气。
他听见燕策对凌恒说,“人我很满意,你下去领赏吧。”
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