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柳副统领和小王爷不在意这些虚礼,在宫里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和咱们同席吃过饭,便是陛下来了,也没有饭吃到一半就把人叫走的规矩。”禁军中有人开口道。
“是。”卫鞅朝柳临溪拱了拱手道:“卫某安排不周,还望柳将军海涵。”
“不敢。”柳临溪起身朝卫鞅拱了拱手道:“卫帅请回吧,小王爷喜欢和他们一起坐,在下自然得陪着。”
他话音刚落,程太傅走了进来。
柳临溪一见程太傅,不由有些惊讶。
“先生。”卫鞅垂首朝程太傅作了个揖。
“劳烦卫帅给老夫加个凳子。”程太傅道。
“先生,您这是……”卫鞅一脸为难,但见程太傅态度坚决,只得亲自去取了个凳子过来,放在了柳临溪身边。柳临溪起身扶着程太傅坐下,忍不住吸了口气,没想到场面会变得这么尴尬。
“老夫枉为人师,让柳将军见笑了。”程太傅朝柳临溪拱了拱手。
柳临溪忙还礼道:“太傅大人客气了,晚辈惶恐。”
程太傅叹了口气道:“柳将军在西北之时,战绩卓然,杀敌无数,流过不少血,受过不少伤。老夫不曾去过西北,但看过军报,知道那寥寥几笔背后,是多少腥风血雨,多少枯骨热血。”
程太傅到底曾经是皇帝的老师,气势和氛围拿捏得死死的,众人一听他说话,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不敢作声,就连十方都听得一本正经。
“京城疫症,柳将军不顾安危和满朝文武的猜忌,封了城门,这才让疫症免于流出京城。后来又带着巡防营和禁军,在城中百般奔走,仅仅几日的工夫便控住了疫症的蔓延。”程太傅道:“老夫在朝堂上听太医馆的院判说过,若没有柳将军的果敢,京城至少会多死上万人。”
“晚辈不敢居功,只是疫症能控制住,是众人齐心协力的结果,若有任何一环不曾尽心,结果都会不一样。”柳临溪道:“太傅大人如此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柳将军说的好,任何千难万险之事,都敌不过一个齐心协力。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老夫却没有教会自己的学生。”程太傅道:“大宴虽国力强盛,但如今战事逼紧,到了这个节骨眼,老夫最得意的门生,竟然还想着如何给人下马威。”
程太傅说罢看向卫鞅,开口道:“怎么,你在此羞辱了柳将军,到了西北军卢志邦便会高看你一眼吗?你若是想分出个高下,今日直言挑战柳将军,他在西北征战数年,会怕了你不成?你当着老夫的面使这种小儿手段,你让老夫如何相信到了西北你能守住国土?”
“学生知错了,请先生不要动怒。”卫鞅闻言直接跪下,朝程太傅磕了个头。
“卫鞅小人之心,让柳将军见笑了。”卫鞅又朝柳临溪拱了拱手道:“还望柳将军海涵。”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副将扑通一声跪下,开口道:“太傅大人息怒,今日对柳将军不敬之事,纯粹是末将一时兴起,并非大帅吩咐的。末将……末将素来知道大帅对太傅大人敬重,又得知柳将军此前……曾辜负过程小公子,末将这才猪油蒙了心,想着替大帅教训一下柳将军,末将知错,请太傅大人和大帅责罚。”
柳临溪:……
你们可真棒,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能扯到程远呢?
这副将的话倒也不假,卫鞅虽然不待见柳临溪,但不让他上桌吃饭这种矬事儿还真干不出来,到底是太傅教出来的学生,这点气度不至于没有。
今日之事他不仅是被属下牵连,而且在程太傅不满之后,他还亲自跑了这一趟请人,只是没料到柳临溪不买账,这才闹到了现在的局面。
柳临溪本意也并非是想闹大,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程太傅今天为了他发这么大的火。程太傅明明此前也不是很待见他的呀,现在倒是为了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卫鞅数落的狗血淋头。
眼看程太傅堵着气,一句话也不说。
卫鞅一个堂堂徐州营主帅还跪在地上呢。
柳临溪十分无奈,看了一眼十方,开口道:“小王爷,依你看,这可如何是好呢?”
十方也被这局面吓得够呛,被柳临溪这么一问,他小声道:“要不,先吃饭吧,我好饿。”
他此言一出,程太傅程太傅倒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柳临溪就坡下驴,开口道:“太傅大人,您看要不然咱们先吃饭?”
“老夫就在这边陪柳将军和小王爷,你们该去哪儿去哪儿。”程太傅道。
卫鞅见状告了个罪起身,带着一帮子手下撤了出去。当然这饭他是吃不下了,带着副将等人在偏厅的门口罚了半个时辰的站,一直等到程太傅他们吃完饭出来。
饭后,程太傅将卫鞅和柳临溪叫到了自己屋里。
俩人本来也没多大仇怨,方才多半也是误会,闹了这么一出,反倒少了几分嫌隙。
尤其在面对程太傅的时候,柳临溪也不由生出了几分畏惧,和卫鞅站在一起对视了一眼,彼此十分默契,都不敢吱声。柳临溪忍不住感叹道,这普天下敢和程太傅叫板的人也只有李堰了吧?毕竟李堰是天子,底气比寻常人要足一些。
“卫鞅,你可知老夫为何要当着你底下人的面,那般驳你的面子?”程太傅问道。
“学生知道,先生是怕学生心中傲气太甚,到了西北约束不好部下,不能配合卢帅和他的西北军。”卫鞅道:“今日一事,先生有意闹得这么大,想让学生和徐州营的人都知道,若不能放下成见彼此接纳,两军相加非但无法事半功倍,反倒有可能雪上加霜。”
程太傅点了点头道:“希望你手底下那帮刺头儿,也可以明白老夫的苦心。”
“先生放心,此番到了西北,若有徐州营儿郎不服西北军管教,学生便投入西北军中,永不再回徐州。”卫鞅道。
柳临溪:……
这也大可不必!
真是有什么样的老师,便有什么样的学生。
经过今日之事,柳临溪对这个程太傅还是多了几分佩服的,连带着对这个卫鞅都有些刮目相看。原本对徐州营增援一事,他还不如何放心,如今却觉得心安了大半。
“柳将军,你同老夫说的事情,需要帮什么忙的,尽管告诉卫鞅便是,让他去给你办。”程太傅道。
“好。”柳临溪忙道:“说起来事情还挺多的,可能也得花费些银两。”
“柳将军但说无妨。”卫鞅道:“卫某但凡能办到的,定竭尽全力。”
柳临溪道:“一会儿你让你的手下准备些好酒,找几个酒量好的,陪我带来的这帮禁军的弟兄好好喝一杯,争取让他们睡到明日午后。”
“这……”卫鞅看了程太傅一眼,对方点了点头,卫鞅忙道:“没问题。”
“再有就是,需要帮我找一个来往西域的商队,明日一早便要出发,茶叶丝绸等货物,也要都备好。”柳临溪道。
卫鞅道:“这个不难,徐州城每隔不久都会有商队往西域行商,我一会儿便着人去办。”
“还有……劳烦卫帅借几个人给我,要求看起来像商人的那种,身手最好不要太差,将他们编入商队之后,明日同我一起出发。”柳临溪道。
卫鞅一怔,问道:“柳将军要去西域?”
柳临溪点了点头道:“没错,这最后一件事就是,此事你知我知,程太傅知,没有别人知。尤其是禁军的那帮弟兄,他们醒了之后一定会找我,到时候还要请将军代为圆谎,就说我陪太傅去营房里巡视了,两日后才会回来。”
两日一过,禁军的人再想回宫报信,也来不及了。
当晚柳临溪待十方睡着之后,去找了一趟褚云枫。
他既然要走,褚云枫是不能瞒着的,不然褚云枫见不到他,当天就会露馅。
“莒国的七王爷?”褚云枫道:“我听家父提起过他,当年便是他亲手下毒差点害了太后的命。家父亲自为太后祛的毒,最后孩子没有保住,家父耿耿于怀,也怕先帝会过不去这个坎儿,所以不久就离开了太医院。”
柳临溪道:“我算过日子,我这趟去莒国,来回至少要一个月的工夫。”
“你确定你去了还回得来?”褚云枫道:“这个七王爷也不是一般人,疯得很。”
柳临溪道:“心意已决,这趟我非去不可。”
“我也没打算拦你,知道拦不住。”褚云枫道:“但是有一条,我必须跟你一起走。这一路太远了,万一你有个好歹,连个救你的人都没有。况且你这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呢,就算不顾及你,也要为他着想一下。”
“不行,十方怎么办?他身上还有毒呢,你得替他压制毒药。”柳临溪道。
“这还不简单吗?带着十方一起走,让他见见世面。”褚云枫道。
柳临溪:……
总算有个比他更疯的人了。
“我带着十方出来,是为了不让陛下疑心,不是为了带他去莒国冒险。”柳临溪道。
“既然是为了安陛下的心,你何苦不安到底呢?”褚云枫道:“你若是带了十方不带我,你猜陛下会不会疯?”
柳临溪闻言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停药的事情,并没有告诉过李堰。也就是在李堰的意识里,柳临溪现在依旧需要褚云枫每天为他施针和用汤药调理。若是他失踪了,而褚云枫回了宫,李堰势必会崩溃。
“我千算万算,怎么将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柳临溪有些懊恼的道。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失踪后再让褚云枫回去解释,李堰也只会觉得这是在骗他,万万不会信的。
“若是带着十方,你总要顾忌一些,行事或许会更谨慎。”褚云枫道:“这样陛下定然会稍稍安心一些,不至于真的疯了。”
柳临溪沉吟片刻,开口道:“好,到时候你们跟着商队,在进入莒国境内之前,你们就找客栈歇着,等我回来的时候再与你们会和。”
“可以。”褚云枫点头道:“你那些暗卫怎么办?他们可没喝酒。”
“这便是要拜托你的最后一件事情,给他们下点药,最好能睡两天两夜那种。”柳临溪道。
褚云枫闻言一挑眉,开口道:“其实一直没告诉你,治病只是我的副业,下毒才是我的老本行。”
柳临溪:……
第68章
徐州营将在三日后出发前往西北。
而卫鞅作为主帅, 次日一早便要去大营点兵。柳临溪和程太傅名义上是随他一同前往,而实际上天刚蒙蒙亮,柳临溪便带着褚云枫和十方, 直接去了城外的驿站。卫鞅给他安排的商队以及混入商队的护卫都已经提前等在了那里。
柳临溪昨晚连夜写了两封信,一封是让卫鞅带给西北军主帅卢志邦的, 另外一封则是让程太傅回京之后带给李堰的。至此,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要看莒国一行到底能不能顺利。
“柳将军这招挺狠, 程太傅三日后启程回京, 加上路上耽搁的时日,到京城起码也要六七日之后了。”褚云枫道:“到时候陛下若是猜出来你的去处,派人日夜兼程的追赶, 等到了莒国之时, 你该办的事情也都办完了。”
褚云枫顿了顿, 又补充道:“当然,若是有什么不测,多半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柳临溪瞥了他一眼, 开口道:“头一天出门, 不能说点吉利的吗?”
“吉利的话你找他们说去吧, 都准备的一套一套的, 就等你呢”褚云枫指了指商队的大当家朝柳临溪道。大当家姓朱, 商队的人都称呼他老朱。老朱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 长得很朴实,让人一看就觉得很踏实,容易产生信任感。
“柳老板,方才我们已经烧过香磕过头,咱们这会儿可以出发了。”老朱道。
柳临溪第一回 听说行商的人出发前还得烧香磕头, 不过好在人家事儿都办完了,也没让柳临溪跟着凑热闹,不然还得耽误些工夫。
“朱老板,咱们从徐州到莒国的都城,你预计得走多久?”柳临溪问道。
“不用预计,我们一年跑好多趟,都有数的。”老朱道:“咱们选的都是好马。马车也是改装过的,比寻常的马车都要跑得快,半个月便可以到莒国,再有两日就可以到莒国的都城了。”
柳临溪点了点头,心道十七天,倒是和他算的差不多。
“赶得上吗?”褚云枫问道。
“差不多。”柳临溪道:“三日后徐州营开拔,大军行进速度不会太快,到西北估计也得半个月的时间。到了之后,卢帅不至于连修整的时间都不给他们,总要多耽搁几日。”
而柳临溪他们到了莒国之后,若是事情办成了,前往西北离得并不远,算起来时间上应该是充裕的。
如此一切都打点好,众人便出发了。
商队一行共有十二辆马车,其中十车拉的是货物,只有两辆坐的是人。柳临溪、十方和褚云枫单独在一辆马车里,倒是比较宽敞,路上睡一会儿休息片刻都很方便。
十方早晨没睡醒,折腾了一会儿原本有些困了,但坐在马车上看着外头的景色,渐渐又精神了很多。
“爹爹,咱们不回京城的话娘亲会担心吗?”十方问道。
柳临溪摸了摸十方的头,开口道:“娘亲会担心。”
十方又问:“那他担心我们,会不会偷偷难过?”
柳临溪开口道:“娘亲已经是大人了,而且是个男人,难过一些就难过一些吧。咱们反正已经走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