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住宅曾经是属于叶之峰的,在叶之峰之前, 是属于被他熔断了骨血的叶家老一辈的长老,而现在, 就像是因果轮回一般被叶之峰带回来的孩子夺了过去。
杜林微微眯起了眼睛。
尽管这段时间,为了尽心扮演好为老家伙痛哭流涕、生不如死的形象,脸色苍白了些,眼底下方有一片青色的阴影,但他的眉眼仍然显得无比清明。
【他就算现在后悔了, 死去的人都会成为背在他身上的一道道枷锁……人死不能复苏。】
眼瞳的深处就像是有着一片冷漠的浮冰。
【——杀人……是一种很重的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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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又过了两年。
随着时光一天又一天的流逝, 叶秀宁正在慢慢的长大。
孩童时的他显得天真无邪,到了少年人的模样, 眉眼含笑的样子尽管温柔……却带着几分忧郁的气质。
那双萦绕着黑雾似的眼睛……让人无法看透他内的心深处在想着什么。
就像是外空之中流动的星云, 看似美丽, 高速飞转的冲撞却格外致命。
走在校园之中, 叶秀宁身材修长, 面容秀美, 路过的女孩都会不由自主的感慨,这个人可真生着一副好相貌。
青春期的躁动,就像是他指尖摊开的画纸。
然而,没有人想到……这是一个手染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的坏种。
此时的坏种脸色带着几分沉郁之气,纤长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神色黯然。
他已经快到18岁了,对于每一个男孩子而言,这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节日。
这意味着成年。
意味着……能够做一些符合法定规则的事情。
曾经这是他最为期待的日子。
因为年龄的束缚,孩子的容貌,让他做事时都缚手缚脚着,就像是一层枷锁……让他没有办法去拥抱他最想占有的人。
然而现在……
叶秀宁的心神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昨日半夜里,身旁躺着的黑发青年不停低声呜咽着的模样。
叶秀宁并没有动杜林,但他并不放心杜林一个人睡,再加上他实在是太渴求和杜林有着进一步的肌肤接触……
于是他把床搬进了杜林的房间。
偌大的叶家已经尽在叶秀宁的掌控之中,但他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的……依恋在杜林的身边。
只有在他身边,才是暖的,肌肤相贴时才会产生让灵魂颤栗般的满足。
【忘我】的药效,在半夜时最为的微弱。
每当这个时候,青年管家就算是入睡了也不安生,他俊秀的眉头皱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峰峦,发出了极为痛苦的shen吟,身子也不停的颤抖着,就仿佛是被极为可怖的梦魇笼罩着。
属于那个人的记忆不断的翻涌着,让他陷入到了最为美好而又最为残忍的幻境中。
“先生……先生……你在哪……我好想你。”
唇齿间溢出的是一个又一个混沌的音节。
一道道模糊的泪迹从杜林紧闭的双眼流出,沾湿了枕头,少年人沉默的看着他痛苦的模样,除了嫉妒……终于产生了另外一种刻骨铭心的情绪。
那就是心痛。
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叶秀宁安抚着杜林。
在翻涌的情绪下……尝试着学着他最讨厌的父亲的语气,用着那个老男人的口吻轻声安慰着杜林,“我在。”
青年的手指无力的往前伸……就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握住最后一根浮木。
是先生的声音吗……?
是幻听吗?他好像听见先生在安慰他……
手指颤抖着,在抓住了少年的衣角之后……青年管家终于露出了一抹满足的笑。
紧闭的眼,浸湿的睫羽,配上唇角边绽放出的笑容……脆弱而又不堪,就像是无奈落水翅膀被打湿了的蝴蝶,能够轻而易举的勾引起任何人的欲望,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把他留下。
“先生……我终于做梦梦到你了。”
杜林语气依恋的在叶秀宁的怀里蹭了蹭。
而唇瓣之中不断吐出的“先生”,就像是一根又一根刺儿,一步步的扎在了叶秀宁的心底。
杜林哥……我是秀宁……我是叶秀宁。
我不是叶之峰,我从来都不是那个男人……从来都不是。
我和他都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
——你不能把他……认成是我啊。
嘴唇蠕动了几分,嫉妒和痛苦的情绪灼烧着他的心神。
叶秀宁想,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就算是下了药,杜林哥还是没有办法忘记那个人。
在做梦的时候,躺在自己的怀里,眉眼痛苦的模样……都是在缅怀着那个人。
就仿佛那个人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烙印,谁也取不走,谁也争不过。
躺在青年管家的身边,叶秀宁第一次懂得了一个极为冰冷的事实……就像是锋锐的刀尖划过了他的脊髓。
——自己原来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他。
下药也好,
囚禁也罢……
怀里的温暖,
不过是自欺欺人。
………………
昨日里的思绪慢慢收回,叶秀宁沉默着敲响了班主任办公室的房门。
“扣咚————”
“进来。”
里面的人正在整理着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表,看到进来的叶秀宁时,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男子姓谢,名为谢晖,40岁上下,平日里和蔼的很,对这个孩子复杂的家庭情况很是了解。叶秀宁出身江州叶家,却成绩极好,每一科科目都挑不出错,为人谦和温柔,整个年级之中大多数的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
谢晖推了一下眼镜,将叶秀宁的成绩单递给他,镜片后的眼瞳之中带着激赏的情绪。
“按照这个排名,进华国最好的学校应该是稳了……要不要考虑去国外,离开江州看看?见见不同的世面。”
数分钟的沉默后,少年抬眸摇了摇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晖感觉到了一种浓烈的寒意。
尤其是说到“离开江州”那几个字时,叶秀宁绷着的唇线,让人想到了一头阴郁的野兽。
“我想留在江州。”
叶秀宁低低的说道。
“我觉得江州大学,也挺好的。”
“江州大学……?”
他脸上的神色有些犹豫,江州大学固然不错,但比不上最顶尖儿的那几个,凭借叶秀宁的成绩上这所学校似乎有些可惜。
男人继续劝道,“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了,我恋家,我想要留在江州。”
叶秀宁轻声说道。
我想离那个人……近一点。
就算没有办法得到他的心,我也不愿意离他太远。
床上的锁链还一直都系在那个人的脖颈上……如果离他远了,那恐怕他的身体,都会忘记我。
空气中弥漫着股难言的气氛。
谢晖吞了口唾沫,出于一种敏锐的直觉,他不再说这个话题,拿起钢笔批改起了卷子,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的说道。
“对了,秀宁,之前家长会没什么人来也就算了,高中快毕业了,家长再忙,学校给小孩举办的成人典礼,总不能错过吧。”
成人典礼……
如果那个人穿着一身精致的黑色西装,诱人的躯体包裹在那里面,就像当年进入孤儿院将自己接出时,来参加自己的成年礼……该有多好。
但杜林哥会来吗?
如果是清醒的他……满怀着刻骨的恨意,一定不会来。
但思绪混沌的他,只能可怜又可爱的瘫软在自己的怀里……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了那副样子,只要一想象那种可能,叶秀宁就想要杀人。
叶秀宁沉默了许久,他的脸庞藏在无边的阴影之中,让人望一眼都看不真切眉眼中的情绪,就像是山川海雾。
“……好。”
“我会让我的兄长来的。”
过了好久,少年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单纯说给自己听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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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杜林躺在床上,随意的把玩着系在他脖颈处的那道银色锁链。
人皮纸突然在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血字。
【人皮纸:宿主,你之前预想的机会来了。】
【人皮纸:今天是坏种18岁的成人礼。】
杜林挑了挑眉头。
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杜林都没有出过门。
——他一直被锁在这个暗无边际的房间之中。
这几年,感觉到杜林伪装出来的快要崩溃的情绪,坏种对他紧张的很,怕他出事想不开,将房间内所有金属材质、可能威胁到他性命的东西……全部搬了出去。
他用最柔软最上等的布料包裹着他的身体,用温度最为适宜的食物喂养他,十分体贴。
叶秀宁虽然没有碰他,但是却很温柔的让杜林什么都做不了。
很可怕……所有的东西都由叶秀宁为他代行,他不让杜林亲手穿衣洗漱,所有的一切,包括最基本的排jie都要叶秀宁亲自抱着他。
他要让杜林所有外界的接触,都被自己所覆盖。
得不到他的心……那就让他只能碰触自己吧。
这样,他也就等于只属于他了。
——就连自欺欺人也是一种幸福。
杜林觉得,不仅仅是自己伪装出来的样子,叶秀宁似乎也处于崩坏的边缘。
做着看似加害者的行为,叶秀宁内心藏着的那个坏种,似乎蹲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样抽抽噎噎的在哭。
——那个孩子……他后悔了。
——但是没有办法。
——木已成舟,再也没办法回头。
与此同时,“扣哒——”一声,房间的门被缓缓推开。
少年自外头的光影中而来,他的身子显得有些单薄。
“杜林哥…………”
这两天,他停掉了杜林的药,让杜林的神志短暂恢复了清醒。
迎接他的,便是那充斥着恨意的眼神。
“把我在这里锁了两年,药也停了……你还想玩什么花样,叶秀宁?”
杜林深深地闭上了眼睛,面色痛苦地说道。
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的消瘦,散乱的黑发更长了些,那张俊秀的面庞看起来极为的脆弱,就仿佛下一秒就会如同瓷器一般碎裂。
已经很累很累……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
这样漫无目的的折磨……
“杜林哥…………”
叶秀宁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
在青年管家冷冽如刀的目光之中,他从自己的口袋之中拿出了钥匙,颤抖着将杜林脖子上的项圈解了开来。
扣哒一声,项圈掉在地上……纤细而又脆弱的脖颈露了出来,就像是黑暗之中垂死挣扎的天鹅。
杜林的目光顿了顿,神色有些惊疑不定,充满着浓浓的戒备,“叶秀宁,你到底想玩什么?!”
叶秀宁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脖颈。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呢。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讨厌我,能让你忘掉父亲……真心实意的喜欢上我呢。
他的语气恢复了小时候的软糯,就像是征求他的意见一般,颤抖着撒着娇。
“杜林哥……明天就是我的成人仪式,我马上要十八岁了,我马上要读大学了,你能来我的学校看我吗?”
少年的眼里似乎是浸出了一滴泪,又像是错觉,无心无情的坏种又怎么可能为一个人哭泣?
回答他的只有杜林无神的双眼。
叶秀宁的心蓦地痛了一下。
一股冲动在坏种的心头漫起,让他下了一个决定。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锁着你,杜林哥。”
“你想去哪就去哪。”
“杜林哥……我给你自由,你能来我十八岁的成人礼上看看我吗?哪怕一眼。”
杜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面色似乎是闪过了几分讥讽的情绪。
“你在做什么美梦?”
眼里的恨意一点一点的流露,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脖颈,杜林动了动嘴唇。
“你亲手杀死了先生,把我关在这里,妄想通过给我自由就要取得我的原谅……让我来祝福你的成人仪式?!”
“你把我当什么,叶秀宁?”
抱着杜林的脖颈,过了许久许久……叶秀宁没有说一句话。
杜林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湿润。
坏种咸涩的泪透过柔软的布料……一点一点的渗透在他的肌肤上。
对不起,杜林哥。
我后悔了。
就算是给你自由,也没办法弥补的后悔。
我们还能恢复到像以前一样吗?
………………
哭过后,房门关上,看着坏种失魂落魄走出的背影,人皮纸似乎有些不解:【宿主,你不是说打算在他成人礼上给他一个惊喜的礼物吗?为什么放过这次机会,拒绝出席。】
杜林微微勾了勾嘴角:【你还是太天真了。】
【只有先让他绝望……让他在没有期待的情况下,欣喜的看到我的出现——】
【——就像是看到好不容易挣扎出乌云的阳光。】
清淡的嗓音飘散在空气中,似乎隐藏着一股潜在的玩味与恶意,和他淡漠的外表不太相同。
杜林漫不经心的说道。
【——紧接着……当我死在他面前的时候,才最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