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是小伙子,这道士的嘴比念经的和尚还碎。
墙头顿时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
“你们早跟我说,这和尚庙里住着一个道士,我还不信,哎呀,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是吧是吧,没骗你,都住了快半年了。好多人来看哪!就是隔壁那个还在重建的青福观里的道士。”
“好像是去青福观上香、看病的人发现的吧?后来越传越广,来看稀奇的人就多了。这道士就不乐意,把寺庙这门锁起来了。”
“哎,你们说,这道士住寺庙半年,他又不剃度,也不开门,是为了什么呀?”
“那他到底算是道士,还是和尚呢?”
胤礽狂翻白眼:“我是道士还是和尚,管你们什么事,再这样扒墙头,回头我要放铁钉子在墙上了!”
外头的人唏嘘着走了,颇有些意犹未尽。这时候再开门,留下的就是一些正经来求医的病人,胤礽也不托大,直说自己随师父学医不过两个月,而且打从除夕之后师父离开,就只能看师父给他写的医术自学了,真的不敢接病人。大家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病,如果是付不起医药费的,可以凭方子到容先生的私塾支取……
没错,所有阴鬼,只有纳兰容若因为打架太烂被留下了,他趁这个机会将自己的牌位搬回私塾,此时正享受一个人的快乐时光,连门都不想出。
……等到大家回来,一定要第一时间向陈姑娘告发!胤礽怨念地想。
他踩上凳子,冲着道观的方向眺望了一下。
因为阴兵都被鳌拜和索尼抽调走,能帮忙重建的鬼也没有了。青阳请的这一支工匠队伍,还挺讲究慢工出细活,虽说将道观的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得很好,但速度难免慢了下来,整整五个月过去,都没将扩建盖完。
胤礽干巴巴地咂嘴,从凳子上蹦下来,心想要是早点盖好就好了,带着张老爷子去道观住,免得有这么多人来看稀奇。
正准备继续坐回去择菜,寺庙的门又被人扣响,听声音带着点迟疑。
“是病人吗?”胤礽把门打开,毫无防备地和大半年没见的康熙对了个睁眼。
康熙的表情一下变得很悲愤,满脸写着“好不容易妥协、没想到你还能更过分”:“你,你不是当道士吗?!口口声声说拜青阳大师为师,不会断绝亲缘关系,你,你怎么又跑和尚庙来了?!”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当和尚还不如当道士呢!
看着胤礽奇怪的发型,康熙气得手就去揪自己儿子的耳朵:“你像什么样子!”
“诶……你,干什么呢?!”之前躲回屋子的张老爷子居然出来了,“怎么可以……在和尚庙……打道士!”
康熙:“……”
胤礽:“……”
嗯……
胤礽挪开康熙的手,以他现在的道行,这已经算是轻而易举了:“您想哪儿去了,我这是借住。看那道士观也知道啊,重建不得换个地方住吗。我这是在蓄发呢,想簪冠。您来是找大师吗?有什么事?”
康熙为胤礽的手劲暗自心惊:“……福全病了,很严重。昨日去看他,他竟说朕来了,他就可以放心地走了。朕下个月就要巡幸塞外,我怕就他的状态,我连……最后一眼,都赶不及看他。”
胤礽挠头:“但是我师父不在耶,而且你带钱了吗?”
康熙:“……”
康熙:“……?”
康熙:“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胤礽大声忤逆:“谁来找我师父看病都要带银子的!”
第57章
康熙:“???”
这是我儿子, 是吗?
有一瞬间,康熙都开始怀疑了,面前这不孝子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青阳大师刮油水的风范。
胤礽也就是开玩笑, 入道前他还曾想过,倘若有一日康熙有求上门,他要如何为难, 但所谓仙道贵生,面对治病救命的事, 还是不能耽搁的。
“等等啊。”胤礽转身走向后殿,“我拿符箓出来, 通知师父。”
康熙愣了一下:“符箓?你学会法……”
后面的话,淹没在目瞪口呆中。
一般人说符箓,指得都是那种画在黄纸上的咒文吧?胤礽这个就很不一样了, 他去后殿扛了一口小石棺出来, 吭哧往院子中央一搁。
康熙:“……”
惊呆了, 从没见过这样的符箓。骗人的江湖道士都不敢演得这么离奇。
张老爷子满脸“噫!晦气”的嫌弃表情, 嘟嘟哝哝回屋去了。
胤礽揭开石棺盖, 露出里头歪歪扭扭,被蹭花后又补全的符箓, 满脸地骄傲:“我师父当初留下的墨宝……血宝啊, 时至今日,仍旧威力不减。”
五鬼搬运术,是师父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的神通。胤礽学会此术后,请阴将搬运来的第一个物件就是这小石棺,然后将符箓悉心补好, 作为师徒结缘的纪念。虽说现在他也能自己写五鬼运财符了, 但用小石棺上的旧符, 这是一种其他人都不懂的情怀……
“……”康熙确实不懂,他甚至在想,保成入道也半年多了,咋还自己不会画符,得用师父的,搞了这么大口石棺。
胤礽哪知道康熙已经产生了“是不是没天赋”“是不是偷懒”之类家长特有的质疑,捏住三清指,低声召请:“敬借三清天尊勅令,召请五鬼在何方……”
“何人做法?”曹十等阴将应召而来,抬眼一看是胤礽,五个鬼脸色顿时就不对了,“……你啊……”
“说罢,这次又要搬什么?”曹十充满怨念地说,“是棺材?还是小孩?”
之前曾听赵公明大人抱怨过,青阳道长初见便让他们搬人,曹十等五阴将那时候还庆幸,青阳道长每次召请他们都是正经搬的金银,哪知道他们的蹉跎却是应在了青阳道长的徒弟身上!
胤礽立马很上道地递上香火:“烦请诸位给我师父带个信,我叔伯福全病重,家人重金求医,不知师父现在身在何处?来不来得及送我叔伯前去就医?”
“……?”康熙瞪大了眼睛看胤礽,他虽看不见曹十,却能听见胤礽说话,什么重金求医,他进门提都没提过哦。
“@#¥@#¥”阴将们无声掀动着嘴唇走了,不出少顷闪身回来,“话带到了,你师父正在黑龙江。那里阴鬼数量稀少,他正在查此事,要去赶紧去,过几月大约就要走了。”
“黑龙江?”胤礽心惊地喃喃,“那里争斗方歇十四年,怎会阴鬼稀少?”
康熙却是猛的一站:“哪儿?!”
黑龙江?!
胤褆不就在那吗!康熙瞬间就开始惶恐了,他已经丢了一个儿子了啊,不能再丢第二个!
等胤礽和阴将交流完情况,回头想说需不需要他有偿地顺带送一程,庙里哪还有康熙的影子?
康熙早就一路疾走出巷了,在侍卫的搀扶下爬上马车,厉声道:“快!发信让福全准备动身!”
还巡幸什么塞外,儿子都快一个个的没了,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么想想,他的儿子好像也不是很多……!
和康熙的忧虑完全不同,青阳到了黑龙江,根本找也没找胤褆。
在江苏的时候,千里赶赴来帮忙的道友还不是很多,如今半年过去,在南京都城隍庙以及一路的号召下,佛门、道门有道行的弟子八方来援,青阳每天光是和这些人打交道都挺忙了,哪还管其他事。
此时正值五月,阴雨连绵,边境本就荒凉,也不是每次做道场都能有遮蔽之处的。为了最大程度上地扩大超度范围,大家都放弃了用法术给自己避雨,专心致志地超度。等轮到青阳、绝明他们休息回屋的时候,每个人都湿哒哒的,进门两个和尚就开始对镜擦光头。
“阿——嚏!”青阳揉揉鼻子,感觉自己貌似有些感冒。虽说法衣不会湿,但做斋醮时行动之间,雨水却是顺着领口灌进去了,反而更冷。
一直和优昙一起坐在屋里,一声不吭的罗睺,顿时把眼神投了过来,直直地盯着他。
要换做以往,罗睺肯定早就过来啰嗦了,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打从出观那天起,罗睺就一直怪怪的,刻意和青阳保持距离,甚至连青阳做斋醮也不跟了。
青阳心里有点失落,面上却不显,撸了一把自己的卷发,看罗睺还盯着自己:“没事,洗个澡出来,我拿针自己扎一下。”
他们现在住的是临时搭起来的屋子,做了加持,三人住一间,跟集体宿舍差不多。青阳溜去洗澡,运气还不错,里头没人。
浴房不大,里面的水是用阵法从地下引流上来的,其中还有道友贡献出的法器,能加热水流。青阳脱掉湿漉漉的衣服,一边舀水淋浴,一边想:好奇怪啊,这次出门,魔祖都没在洗澡的时候蹲旁边守着,开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冲进来检查有没有送神仪式了。明明以前去京都、开封,都还会盯着检查的。
冲洗干净,青阳披上依旧干爽如新的法衣。推门出去,却发现罗睺揣着手,在屋檐下来回踱步。
“咦,”青阳一下惊喜了,颇有种回到之前的熟悉感,立马热情邀请,“要进去看看吗?看看吧,没有藏东西的。”
罗睺就是听陈圆圆蛊惑,来送姜汤,汤还藏在袖里没送出去,就被青阳热情地推进还雾蒙蒙的浴房。
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夹带着皂角的气味。罗睺只呼吸了一下,脑海中就不受控制地闪现曾见过的画面——白而挺拔的脊背,长至膝盖的卷发,蒸腾着热气的水流。
就这会儿,他看浴房里葫芦瓢的眼神都不对,仿佛依稀能勾勒出,小道士如何伸手舀起清水,于水濛濛的白雾中浇淋的画面。
青阳就是抓住机会想重新拉近一下距离,哪知道罗睺进门就僵了:“嚯,不是吧,难道里面真的有人放送神的法器?我没看见啊?”
青阳还探着头往里看,罗睺已经带着几分狼狈退出来了,强自镇定地将姜汤往青阳怀里一塞:“什么都没有,喝你的热水。”
青阳怀中一暖,姜汤的温度甚至还有点烫。他低头看看怀里的汤水,眨眨眼,嘴角就漾开笑。
雨幕的另一端传来呼喊,隐约听得是在哪一处沟壑发现不少受伤的阴魂,大约是侥幸被恶徒遗漏,在沟壑中躲藏起来,有空的道友可以来帮帮忙。
“看我做什么,还不去做事?”罗睺被青阳看得忍不住偏了下头,随后又很神经敏感地猛地扭回来,以示自己毫无心虚,“把汤喝了!”
“……”青阳温顺地捧起碗,一边喝,一双褐色的眼睛还从碗后看着罗睺,一口气饮尽后,吐出舌头,“烫。”
其实也还好……青阳这么想着,动作上却是微微仰起脸,看着罗睺立马紧张,垮了脸凑过来看。
天空被阴云笼罩,雨幕中光也是灰蒙蒙的,仿佛给罗睺身上又添了一抹浅淡的墨色。
嗯……青阳走神地想,我这是不是也算直男间的小把戏?
他好像有点懂了,之前自己为何会因为罗睺的突然贴近心悸,现在又为何会在雨幕下吐着舌头冲罗睺撒娇。
那魔祖呢?之前那么亲近,这五个月来却连同睡都没过一次。
青阳缓缓把舌头收回去:“我去搬砖啦!回来再撒娇。”
“?!”罗睺愕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小道士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跑了出去,挥着手,“撒娇了师尊就要陪弟子睡喔!”
周围也轮休回来,蜂拥而至想挤占浴房的大部队:“?!!!”
道士们都快把眼珠瞪出来了,更别说和尚们,细碎的声音瞬间就蔓延开:
“这男的谁啊,超度的时候未曾见过。打扮不像和尚,也不像道士。”
“但刚刚那个是青阳道长吧?和南京都城隍庙的张双迎道长一块儿牵头超度的那个?”
“哎呀!我道门中竟出现了这等……唉,我都不欲说!”
“咦,徒弟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作甚,我又没有那种心思!”
众多拥挤的光头和道冠之中,一道鬼影悄然掠过,将此间发生的事统统告诉同伴。青福观的阴鬼们瞬间狂舞起来,仿佛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超度一般。
陈圆圆捂嘴落泪:“终于等到这天了吗?我就说魔祖不行,还是东家靠谱。”
“不知道你们高兴个什么劲,那些话本不都说,人有情就不能成仙,那这臭道士岂不是得奴役我们几十年?!”鳌拜混杂在诸多欣喜若狂的阴鬼中,格格不入。
“呵呵,”索尼说,“讲的好像我们小东家飞升,你在青恣手中就能讨到好似的。”
原本还在为方丈的爱情狂舞的阴鬼们中顿时出现了缠斗的身影,鳌拜和索尼滚在一处厮打。赵公明嫌弃地和兄弟们往旁边退开,灶王奶奶攥着双手,时不时抬手抹泪,一副感谢上苍,娃儿终于要谈对象了的神情。
远处,也抱了个脸盆过来抢浴房的张双迎:“……”
他预感不妙,刚想掉头就跑,周围的人已经冲上来将他淹没:
“张道长!说说啊,你们不是一路的吗?那位黑衣男子到底什么底细?”
“什么师尊……陪睡,他俩什么关系?”
“啊呀!有辱道门名誉啊,贫道一定要去骂醒他——”
“等等!”张双迎本想做个闷嘴葫芦,听到最后一句浑身一震,惊恐地喊出声,“别劝!是好事啊!”
“???”稍微远点的和尚道士抻长了脖子,有的道士都恨不得把手摁在前面和尚的秃脑袋上,好踮脚踮得更高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