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榭之说到这事,觉得有些好笑,“你手下的人都挺不错的。”
“拉皮条也能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程榭之叹为观止。
姬琅:“……”
宁先生是靠嘴皮子取得今日地位,口才少有人能及,这么对程榭之说,当然不是真的能觉得他可以隐忍报仇,而是一时的安抚,骗取程榭之的服从。
如果真是个被强掳来的小可怜,估计被宁先生卖了还要感恩戴德,不过程榭之明显不是这样的人,他反手就把宁先生供了出来。
“明日我让他向你赔礼道歉。”姬琅瞥了一眼手边图册,顿了顿,“……这本册子就给他送回去吧。”
“不要。”程榭之拒绝,“这本图册画得挺有趣,我还没有见过谁能把身体弯曲到画上这种程度。”
“这些画上……多少有些夸张之处。”姬琅道,“你如果想留着,就留吧。”
姬琅亲自出手处理这件事,效果立竿见影,第二天系统就告诉程榭之流言已经被压下去,宁先生来道歉的时候满脸愧疚,看不出一点不情愿,连连说是他老眼昏花糊涂了。
程榭之有些好奇:“姬琅对你们说什么了?”
姬琅不在书房里,用系统的说法是体验民情深入基层社会去了。
程榭之果断霸占了他铺着厚厚狐狸皮毛的软榻。
宁先生生性严肃,对程榭之这种外露风流又瞧着放荡不羁的性格实在难以苟同,不过想到姬琅所言,他心里那点芥蒂便也能忽略了。
“程公子与主公的种种传言,是我等误会了。还请程公子见谅,一切都是我等的过失……主公的病情,还请程公子多多费心。”
程榭之不动声色应下,又和宁先生有往有来互相试探了几句,知道姬琅把他说成了一个云游路过此处的绝世神医,特意留下来给姬琅治病。
一下子就获得了姬琅那群手下的好感。
……如果同时还能当他们夫人就更好了。
程榭之喜欢美丽的东西,不喜欢和无趣古板的老头子相处——他实在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老人家气死了,古代人身体脆弱,被气得一命呜呼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试探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他就赶快把宁先生打发走了。
宁先生一出来就被一群人围了上来。
“情况怎么样?神医没生气吧?”
“里头那个真的不是我们夫人啊?”
“听说怪好看的,跟神仙似的,那些士族郎君都比不上,怎么就不是呢?”
……
一群人七嘴八舌,吵得宁先生脸黑下来。他拂袖拨开人群:“神医应当没有生气。不过神医与主公之间的误会,日后不可再提,免得引起神医不快。”
被冠上“神医”帽子的程榭之正在研究凤清寒药方上写的药材。
让一个星际时代的公民辨认几万年前的古药材,实在有些为难程榭之,“凤清寒做的打算还真是不错。”
系统:“?”
“有一味药材的药性和咱们要找的那株药材相冲突。”程榭之道,“可能因为那株天下独一无二的药材没有人见过,所以姬琅找来的大夫也没有看出来。”
系统懵懵懂懂:“所以这其实是一副毒药的药方?”
“药方是对的。”程榭之将浮在虚空中的系统屏幕放缩,“但是最后那株药方的用量该是多少,就很有问题了。”
他弯着唇,牵扯出嘲讽的弧度,“该怎么用药,都是凤清寒一句话的事情,就算那株药被姬琅顺利找回来,也不会成为救他性命的良药。”
“……人类真可怕。”系统过了好久才憋出这么一句。
“你才发现?”程榭之惊讶极了,关闭屏幕,“把这张药方上面的药材拿去做个模拟实验,尽快给我一份分析结果,我好确定最后一味药的用量。”
“凤清寒能让姬琅去死,我可不能让他死了。”
程榭之还指望着他身上那点气运呢。
系统也知道这事的重要,急忙开始行动。
两人这一通分析就忘了时间,直接忙到半夜,系统才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被压榨到生无可恋的系统:某人说姬琅是工作狂,但是自己认真起来的时候比姬琅还过分。
“终于……”可以休息了……
系统话刚开了个头,就因为窗户边的一声惊动被迫中断。
一人一系统在黑暗中盯着那扇被掀开一条缝隙的窗户,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爬了进来。
系统瑟瑟发抖:“贼?”
程榭之仍盯着窗户的方向:“是小皇帝,好歹跟着人家逃亡了五年,你连人都认不出来。”
系统:……这黑灯瞎火的谁认得出来?
小皇帝蹑手蹑脚的猫着腰,开始在姬琅的书桌、置物架上翻找起来。
程榭之的位置非常隐蔽,又远离窗口,隐藏在黑暗中,叫小皇帝一时间没有发现。程榭之也没有出声,就那么看着小皇帝的动作。
“他在找什么?”
系统疑惑地观察着小皇帝。
“在找我。”
程榭之在意识里轻声回它。
系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程榭之的意思。
——小皇帝在找玉玺。现在玉玺就是程榭之,相当于小皇帝在找程榭之。
不过小皇帝注定要失望而归了。毕竟谁会想到玉玺现在已经变成一个人了呢——这可是玄幻到违反质量守恒规律的事情。
系统内心毫无波澜地想。
不过,“其实你现在跟着小皇帝私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系统建议道。
“你可以扶持小皇帝,参与诸侯争霸,这样等小皇帝重新统一天下,你就可以得到他身上的部分天子气运。”
“比起姬琅,小皇帝显然是个更好的交易对象。”
“诸侯争霸?”程榭之看着差点平地摔的小皇帝,微微嗤笑,“我们和帝国军部相持时,最大的一次动静是炸毁了一颗废弃星球。”
系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往事。
“?”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对参与村子里头几个地主扛着锄头打架的事情感兴趣?”
程榭之语气毫无波澜起伏。
他过分的直接让系统沉默了,难怪宿主这五年对扶持小皇帝还有姬琅处理政务一点都不感兴趣。
但是对比星际时代的扩张战争,系统想想居然很有道理……
正在系统陷入沉思的时候,书房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冷风灌进来,携着姬琅身后将士手里火把的光,照亮一室黑暗。
也照亮程榭之微微错愕的脸。
姬琅看也没看被吓得面色惨白跌坐在地的小皇帝一眼,吩咐身后将士:“抓起来。”
将士们鱼贯而入。姬琅走到程榭之面前,目光打量过他一周,紧皱的眉头才松开:“没事吧?”
系统:他当然没事,刚刚还在吐槽你是村头扛着锄头打架的地主呢。
但它再一次低估了它宿主的不要脸程度。
程榭之垂了垂眼睫,好一会慢吞吞抬起眼睛:“有事。”
“你吓到我了。”
第6章 006
姬琅心漏了一拍。
程榭之说这句话时,声音放得很轻,甚至尾音能听出一丝软意,像是刻意的撒娇,惹得人心绪不宁。
“是我不好。”姬琅当即认了错,放低声音哄他,“下次不会了。”
外头的人只看到榻上眉目靡丽的青年说了什么,他们对外一贯冷淡的主公放低姿态,才引得那青年露出个笑容。
骄矜明艳,若灿灿朝霞。
“主公和神医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吗?我看他们都对彼此挺有……那个意思的……”属下小声嘀咕。这哪里像普通的大夫和病患,简直就像隔壁那个总是昏头的陈侯和他抢来的小美人。
宁先生拢了拢衣袖,他一个半只脚踏入坟墓里的老人家大半夜站在门口吹冷风也颇为辛苦。
他眯了眯眼睛。
不管程榭之对他家主公有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他家主公有点其他不可告人的心思确凿无疑了。
要是程榭之也有这份心思倒还好办,要是没有估计事情就麻烦了。从他前些日子和程榭之打交道的那次经历来看,这个人不是轻易能被人驾驭的角色,一个不小心还会在他手上狠栽跟头。
宁先生颇为忧愁地思考着姬琅的终身大事,而程榭之本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他正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打量被绑起来的小皇帝,姬琅的手下正在检查小皇帝身上有没有什么私藏的东西——姬琅书房里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涉及到机密,要是被小皇帝偷偷拿走什么,事情就糟了。
跟着小皇帝流浪了五年,程榭之对小皇帝其实并不了解。最开始那两年小皇帝身边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太监,他作为玉玺被几个太监藏在身边,等小皇帝身边实在没人了,他才不得不亲自保护玉玺。
保护了不到三个时辰,程榭之就差点命陨破庙,被砸个稀巴烂。
不过作为玉玺本人的程榭之认为,这种保护没有什么意义。毕竟国都亡了,皇帝流落民间,身边的人也都死光了,一个象征意义高于实际意义玉玺能有什么用?
姬琅见程榭之眼神一直落在小皇帝身上,眼神微有些沉。等小皇帝被搜完身,又确定书房内没有丢东西,他便吩咐:“把陛下请回房间里去,等明天西海侯来恭迎陛下。”
原本死死咬着牙的小皇帝在听到姬琅这句话后破口大骂:“乱臣贼子,忘恩负义之辈!枉我父皇生前还对你器重有加!你不得好死……”
立刻就有人上前死死捂住嘴。
小皇帝的怒斥没有引起姬琅表情一丝一毫的波动,他懒得管小皇帝的挣扎,沉声道:“带下去。”
程榭之见状扬了下嘴角,看向姬琅。
没想到小皇帝发了疯似地挣扎,混乱中咬了捂嘴的人一口,那人吃痛松开,让小皇帝趁机不管不顾就冲着程榭之破口大骂:“以色事人的下贱无耻之辈,和这种乱臣贼子搅和……”
小皇帝说一个字,姬琅的脸色就沉上一分。抓着小皇帝的人见势不对,赶紧往小皇帝口中塞了块布,制止他继续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拖着他就要往外面走。
程榭之才反应过来一样,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有些好笑:“他在说我?”
没等姬琅做出回答,他上挑的唇角笑意更深了些,从某些角度看去,噙着一层嘲讽。
姬琅正要和他说不必在意小皇帝胡言乱语,程榭之已经踩着木屐走到小皇帝面前屈膝半蹲下,与他视线齐平。
近距离看着程榭之的脸,即使是年幼的小皇帝也感受到了一种惊心动魄、稀世罕见的美丽。这种美丽和奢靡艳丽但死气沉沉的宫廷美人不一样,让小皇帝不由得想到他曾经听说过的,翱翔于九天的凤凰。他奋力挣扎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有些怔愣地盯着程榭之。
程榭之对小孩子却没有什么柔软心肠,他微微笑着,口吻是不加以委婉遮掩的残忍:“他是乱臣贼子,我是佞幸之流,可陛下您也不过是个长于祸国妇人之手的——亡国之君而已。”
“您能镇压的乱臣贼子才是乱臣贼子,您镇压不了的那就是——受命于天的乱世雄主、开国明君。”
他话音落下,满场寂静,在场所有人表情不免都有些异样。即使心知肚明是这么一回事,但光明正大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
小皇帝宛如失声般定在原地。
姬琅凝视着程榭之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火光照耀下,那张面容混着月色清辉,恍若神魔。
他失笑,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手下吩咐:“把陛下带回到屋子里去。”
宁先生最先回过神来,做了个手势示意,将士们赶忙拽着小皇帝出了屋子,把空间留给姬琅和程榭之两个人。小皇帝被那句“亡国之君”与“开国明君”刺激得浑浑噩噩,一时间也没有奋力反抗,任由自己被带下去。
程榭之这才慢慢起身。他也没欺负小孩子的恶趣味,没有太过打击小皇帝。
“说起来你的脾气倒是真好。”程榭之懒洋洋对姬琅道。
“同小孩子计较这些没有意义。”姬琅轻轻笑了笑,“我以为你会问我先帝的事情。”
“问什么?”程榭之眨了眨眼睛,眼底闪过丝疑惑,“小皇帝说你忘恩负义的事情?”
不等姬琅开口承认什么,程榭之已经接着往下说了:“是不是忘恩负义不是小皇帝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的。如果你想说什么我可以听一听。”
他眼睛看着窗户上精致的祥云雕花,那是很有江南婉约气质的做工,仿佛不很上心地和姬琅交谈着。
姬琅看着他,慢慢地开口说起往事:“我少年时在京中做了十年的人质。”
程榭之抬手拨弄瓷瓶里清供的花枝。
“我父亲是镇守边疆的大将,为了防止他生出异心,我与母亲自幼被先帝留在京中为质。”
“我母亲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而先帝也很喜欢漂亮的女人。”
程榭之听着眼皮子微微一跳。
“很长一段时间我母亲都居住在宫中,先帝很喜欢他,连带着对我也‘不错’,让我和其他皇子一样喊他父皇。”
姬琅说到这里仿佛觉得很好笑似的,“后来先帝觉得他睡了我母亲,我爹知道了肯定要起兵造反,就找了个理由在我爹进京述职的时候把他杀了,又害怕我心怀怨恨,就给我下了毒。再后来,青州叛乱,朝中无人可用,先帝不得不起用我平叛。叛乱一定,他就死在了行宫,我就顺势留在了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