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刻着的凤凰忽然动了,带得整个墙面都震颤了起来。
沈秋庭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干脆抓住了白观尘的袖子保持平衡。
一道凤凰虚影慢慢地从墙面上剥离。
漆黑的凤凰周身沐浴在橙红色的火焰中,眼睛是血一般的红色,它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下面的两个人,拍了拍翅膀,径直穿过了头顶的天花板,虚幻的身体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沈秋庭睁着一双没什么用的眼睛,只觉得乱七八糟的光源在眼前飞了一会儿,晃得他眼睛疼。
凤凰飞走以后,墙上出现了一间带着门的小龛。
白观尘谨慎地用手中的灵剑打开了门,里面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邪物,只放了一件东西——一块血玉。
玉被雕刻成了凤凰的形状,水头极好,内部血色纹络清晰,像是蓄了一整块玉的鲜血一样。
白观尘眼神波动了一下,取出玉匣,将血玉收好,拉了一旁还在探头探脑的沈秋庭一把,道:“走,我们出去。”
原本消失不见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
第14章
正是晚秋,天将明未明,河边一片缥缈湿冷的雾气。
纪明川盘腿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双目化成了冰冷的竖瞳,面容阴鸷地盯着河对岸一块微微扭曲的空间。
冥河结界在沈秋庭和白观尘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关闭了,白骨桥也不见了踪影,纪明川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
等到东西被拿到手,冥河结界失去了效用,两个人自然会重新出现在这里。
至于被他们拿走的东西……把人杀了,重新抢回来也没什么差别。
想到两个人的下场,纪明川阴霾了一整夜的心情终于好了些,甚至微微扬了扬唇角。
他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心头忽然浮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对于危险的预知几乎是百分之百。
纪明川脸色一变,瞬间站了起来,漆黑的长刀再次握在了手里。
一道森寒的剑光直冲着他的头颅袭来,他匆忙举刀防守,却还是被凌厉的剑光震得后退了三步。
“纪明川!”
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炸响在耳边,纪明川一直游刃有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几乎下意识地转身想跑,面前却已经站了一个人。
这人的样貌不过而立,面容清隽,周身剑气浑然天成,手中握着一把玄铁重剑,他看着纪明川,皱紧了眉:“你怎么还敢来修仙界?”
纪明川握紧了手中长刀,:“本座来此与你无关,林修,你不要太过分!”
名叫林修的人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提起玄铁重剑便冲着纪明川砍去。
疯子,这些剑修没有一个正常人!
纪明川咬牙格挡,两个人很快就战在了一处。
纪明川忙着应付突然出现的林修,也就没有注意到,他方才一直看着的地方空间微微波动了一下。
沈秋庭和白观尘并不知道出了门会不会回到原地,为了以防万一,白观尘特意用了隐身符,才拉着沈秋庭走出了门。
两个人藏身在一处半人高的草丛里,沈秋庭听见不远处的打斗声,睁着眼睛看了半天没看见什么东西,于是拉了拉白观尘的袖子,问:“那边怎么了?”
白观尘言简意赅道:“是昆仑剑派的林剑尊。”
沈秋庭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
早年纪明川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因为树敌太多,被一干魔修大能组团追杀,重伤之后被丢出了魔域。他好不容易爬出魔域和北域相隔的冰原,便耗尽了所有力气,化为了一条赤红色的小蛇。
昆仑剑派正在冰原附近,林修去冰原历练的时候正巧捡到了这条小蛇,见这蛇血脉颇为珍惜,便打算把这蛇收为灵宠。
林修养了这蛇五六年的时间,什么好东西都喂过,结果纪明川修养好了,反咬了林修一口,险些毒掉他半条命,还顺便卷走了昆仑剑派无数珍藏。
后来林修便放出话去,只要纪明川再踏入修仙界一步,他看见纪明川一次便打他一次。
林剑尊打从年轻起就是个暴脾气,后来果真也跟纪明川杠上了,凡是见到纪明川,必要跟他打上一场。
这事当年在整个九州大陆都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两个人上了年纪,林修在昆仑之巅闭关不出,纪明川也常年隐于魔域寒潭,这一桩恩怨才算告了一个段落。
这事儿小辈们几乎已经不太知道了,不过他们家师父那老头子什么东西都喜欢掺和一嘴,沈秋庭听他闲磕牙多了,也便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纪明川像是有什么顾忌,只是咬牙切齿地防守,却并不主动进攻。两个人的实力本就是旗鼓相当,纪明川一退让,便落了下风。
炼虚期的打斗瞬息千里,纪明川虽有意在原地继续等两个人出来,却无法摆脱林修的缠斗,只能咬牙切齿地被带着走。
更何况,既然林修在此处,他想要杀人取物的计划怕是也要落空了。
看来只能下次再找机会了。
他阴狠地看了一眼小镇的方向,便跟着林修消失在了天边。
白观尘感知到纪明川和林修已经走远了,解除了两个人身上隐身符的效果,把沈秋庭从草丛里拉了出来。
沈秋庭全程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那条老妖蛇是如何被暴打的,心里有点遗憾,却也只能跟着白观尘走了出来。
这条河送过太多人的命,哪怕冥河结界已经解除了,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此地业障太多,至少百年出不了什么灵物了。
沈秋庭动了动鼻子,在血腥味中闻到了一股新鲜的焦糊味。
与此同时,白观尘看见桥柱边上出现了一个身着素白裙衫的人影。
其实河上原本是有桥的,就在昨天晚上白骨桥的位置,只是这桥早早便被冥河结界毁去了,只留下岸边两根凸出的桥柱。
沈秋庭看不见,十分顺手地扯了白观尘一下,白观尘便带着他往人影的方向走了过去。
周晓芸半跪在桥柱边上,面前燃了一堆火。她怀里抱了两三块牌位,地上又堆了一堆,正在慢慢地把牌位放进火堆中。
被桃木囚困的魂灵从火中挣扎而出,在半空中形成一片灰蒙蒙的扭曲形状。
这些魂魄被折磨太久,又被魔气和血气浸染,已经失去了进入轮回的资格了。
周晓芸察觉到有人过来,没有回头,目光有些空茫地盯着半空中那一片灰蒙蒙的魂。她开口道:“我爹当时跟我讲,冬至要给我扯一身布做新衣裳。可是他要去外头跑生意,一直没时间带我去。那天他从外头回来给我带了一只银铃铛,说过了节再给我补新衣裳,可是我们再也出不去了。”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铃铛,神色有些怔忡。
白观尘没有接她的话,拿了一张符纸出来,在空气中引燃了。
符纸中封印了一缕琉璃净火,可焚世间所有阴霾、苦厄,渡被污染的魂魄去往彼岸。
苍白的火焰在半空中静静燃烧着,灰蒙蒙的魂魄被本能驱使想要逃离,却被白观尘以灵力牵住,拉扯进了火焰中。
魂魄上的魔气和血煞之气在火焰中一点点洗净,重新化为了纯净的白色,消散在了人的视线中。
周晓芸作为鬼修,却能看到,这些魂魄已经去往轮回道了。
沈秋庭不用眼睛看也知道白观尘现在在做什么,他蹲下身来,一边摸索着帮周晓芸烧牌位,一边问:“周小姐,你想不想入轮回?”
因为五日轮回经的缘故,周晓芸的修为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她一直被困在镇子上,只有一身修为却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入了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真界能不能活下来还未可知。
更何况,鬼修一道逆转阴阳,本就被天道苛待,能修炼成功的万不存一。
若是周晓芸有意,趁此机会帮她重入轮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晓芸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做。”
早晚有一天,她要手刃造成这一切的人。
所有的魂魄都已经净化完毕,白观尘将琉璃净火重新封入了空白符纸当中,道:“魔域有鬼修的宗门,你若是能过北域与魔域之间的冰原,我便给你一张前往北域的传送玉符。”
魔域与修仙界并没有直接的传送路径,只能先抵达与魔域相接的北域,过了极为凶险的冰原,才能到魔域的地界。
沈秋庭有些愕然,他没有想到,白观尘这对魔修极为厌恶的性子,居然也会给魔域宗门做推销。
周晓芸接过玉符,垂眸道了一声谢。
她其实并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她需要力量。
白观尘见她接了玉符,正色道:“你若是行伤天害理之事,我必亲自取你性命。”
周晓芸郑重点了头,捏碎了玉符,消失在了原地。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升起来了,白色的霜半化不化地铺在枯黄的草叶上,泛着一股湿漉漉的冷。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沈秋庭摸了摸鼻子,当先开口提议道:“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那仙师,我们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白观尘看他一眼,道:“你跟我回去。”
沈秋庭头皮一炸,当即拒绝:“这样不太好吧……非亲非故的,我跟你回去算怎么回事儿?”
第15章
白观尘冷不丁道:“你在镇子里用过的身法,是凌云阁的身法。”
沈秋庭:“这个,我是从别的地方见过……”
白观尘继续道:“还有五日轮回经修真界中都少有人知,你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沈秋庭:“我觉得……”
他觉得不出来了。
可以,这小兔崽子秋后算账的能耐见长。
白观尘见沈秋庭一脸憋屈的模样,心下有些好笑。
这少年身上疑点颇多,放在外面难说会不会是个祸患。但几日相处下来,能看出他心性颇正,善加调/教,倒也未尝不是可塑之才。
更何况,他的眼睛还在伤中,贸贸然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总也怕出了什么问题。
沈秋庭自然不知道白观尘心中的种种思虑,还在绞尽脑汁地给自己编理由。
他把凌云阁中诸位长老峰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抬起一双瞎眼,诚挚且慎重地开始胡编乱造:“这位……师兄,其实是这样的,我是静虚长老门下,现在是在进行一场特殊的历练,暂时不能回去。师兄要是有时间,替我给师父带个好就是,等我试炼结束,自然会回凌云阁看望他老人家的。”
静虚长老酷爱收徒,门下弟子没一千也有八百,他自己都记不清谁是自己的徒弟,更别说旁人了,拿来蒙人准没错。
谁料白观尘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道:“静虚长老十年前就已经陨落了。”
且不论这一听就是胡说八道的理由会不会有人相信,单是这一条,就足够沈秋庭翻了个大车。
沈秋庭梗了一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换了一种思路:“啊,刚刚逗你玩的。其实我是……”
他做足了侃侃而谈的准备,谁料白观尘趁他看不见,伸手去了他颈后,敲了一下。
冰凉的灵力渗入颈后经脉,迅速封住了他的知觉。
下一瞬,沈秋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他到底是大意了,没有闪。
白观尘取出了一柄新的灵剑,正打算把人拎上去,看见他衣服上沾的灰土,顿了一下。
他用灵力把沈秋庭重新洗刷了一遍,才满意地带人上了灵剑,御剑离开了镇子。
沈秋庭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仍是一片黑暗,只能感觉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应该是在飞剑上。
他怀了几分侥幸心理,戳了戳身后的人,问:“仙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白观尘正在专心御剑,冷不防被他打扰,忍不住皱了皱眉:“回凌云阁。”
沈秋庭的侥幸心理破灭,收回手蹲在飞剑上安静地颓废了一会儿,又开始忍不住试图作妖。
他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开始胡言乱语:“仙师,凌云阁是干什么的呀?”
白观尘静静地看着他发疯。
沈秋庭再接再厉:“去了凌云阁是不是能修仙啊?修仙是不是就不能回家了?”
白观尘额角青筋忍不住跳了一下。
沈秋庭一个人自问自答,继续膈应人:“那可不行!我家中尚有八十岁老母和嗷嗷待哺的小妹,若是我回不去了,她们可就活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八十岁老母是如何生出嗷嗷待哺的小妹的。
沈秋庭东拉西扯了半天,才终于暴露了他的真实意图:“您看,要不您放我下去?”
白观尘忍无可忍:“现在离地面不过十几丈,你大可以跳下去试试。”
沈秋庭瞪大了眼睛。
听听,这还是人话?这还有半点人道主义精神?
见他还想开口,白观尘冷飕飕地说了一句:“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丢下去。”
沈秋庭只能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蹲在飞剑上活像一只拔了嘴的鹌鹑。
行吧,这年头连哔哔两句都不成了。
没了沈秋庭的干扰,飞剑行进的速度很快,不过半下午,两个人就停了下来。
周围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推测应该是进了一座比较大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