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庭费劲挤了进去,就见林枫手中握着一柄利刃,正往一个小弟子胸口的位置刺去。
地面上还零零落落躺着几个弟子,不知是死是活,鲜血流了一地,看起来触目惊心。
那小弟子像是已经被吓傻了,半躺在地上瞪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越长老拼着一把老骨头上前紧紧抓住了林枫的胳膊,老泪纵横地劝道:“谷主,您清醒一下!”
沈秋庭趁机伸手把还傻愣在原地的小弟子一把扯了过来。
林枫毫无神采的眼中慢慢挣出几分清明,随后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沈秋庭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林枫这模样不像是寻常走火入魔,倒有些像是他当年的情况。
只是眼下他也不好判断什么,只能继续等着事情发展。
一阵忙乱之后,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他动作麻利地吩咐弟子们收拾了现场,将林枫送回了房间,随后道:“谷主走火入魔,恐暂时无法继续担任谷主之位。接下来门派事务暂由我代理。因……方才之事伤亡的弟子门派会给予丰厚的补偿,烦请诸位为门派计勿要将此事传扬出去。”
这话虽然说得漂亮,但摆明了是要把门派中的丑事在门派内部捂死,但凡有一个有血性的就不会认同这种用钱买命把事情轻轻揭过的态度。
更何况,这人一上来就把林枫走火入魔的事盖棺定论并接过了谷主的权柄,实在让人不得不心生疑虑。
当下就有不少弟子窃窃私语起来。
林琅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急匆匆赶了过来,谁知一来就听见了这番话,当即就忍不住道:“齐师叔,您凭什么断定我爹走火入魔?我爹所修功法中正平和,断然没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齐安闻言倒是没有发怒,只是拿出了历代谷主的印章,向众人展示道:“走火入魔的缘由并非只有功法一个原因,谷主前段时间便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症状,只是一直强行压抑。为防不测,谷主便先将印章交给了我。”
解释完,齐安又看向林琅:“阿琅,我知你心急你爹的情况。但你并非神农谷中人,对具体情况了解不深,还是少开口为好。”
这便是光明正大敲打林琅不要多管闲事了。
林琅面色不虞,憋着气问:“虽然我不是神农谷中人,但我总是爹的儿子,想要进去看看我爹总不为过吧?”
齐安皱了皱眉:“谷主现在需要静养,万不可出现任何差池。阿琅,你莫要任性。”
林琅气不过,还想说点什么,被沈秋庭一把拉住了。
沈秋庭冲齐安客气地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既然谷主早已有安排,我等外人自然不好置喙。不过林谷主走火入魔兹事体大,这样随便下定论实在不妥。还望齐道友早日调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毕竟神农谷是五大门派之一,想必正道各世家门派都不会袖手旁观”
他既然认为林琅是外人,让林琅闭嘴,沈秋庭便索性顺水推舟,拿整个正道压人。
齐安笑了笑,也客气道:“有劳沈道友挂心了。”
林琅的眼中已经急出了眼泪,见到亲近的人,急急唤了一声:“小师叔……”
沈秋庭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现在情况不明朗,争一时口舌之利毫无用处,先走。”
他方才那一番话虽然听起来能唬人,也不过就是能唬人罢了。
虽然五大门派之一权力更替会引来不少目光,但说到底也是神农谷的家事,关起门来外头的确插不了太多手。
若齐安真的包藏祸心,撕破脸皮直接在这里给他们两个随便扣个罪名杀掉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在修真界,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林琅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不甘地看了林枫房间的方向一眼,咬咬牙跟着沈秋庭走了。
沈秋庭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眼下看起来像是下毒夺权,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似的。
林琅居住的地方在神农谷的内门,眼下差不多已经被齐安控制了,自然不能回去,沈秋庭索性将人带到了自己跟白观尘在神农谷的落脚点。
此处是越长老的私人地盘,且靠近外门,齐安忙于处理接下来的事端,应该暂时腾不出手来处理他们。
他们不能真的离开神农谷,否则不好关注接下来的事态。
林琅情绪低落地跟着沈秋庭进门,门一关上就忍不住红着眼眶掉了眼泪。
他从小顺风顺水到今天,突逢巨变一时情绪上头也是难免。
沈秋庭在心里叹了口气,丢给他一块帕子:“先擦擦眼泪。”
见林琅乖巧地接过了帕子,沈秋庭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对这个齐安了解多少?”
林琅慢慢冷静下来,想了想,回答道:“他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在爹身边了,因为性子稳重办事牢靠,爹一直很信任他。听说他全家人的性命都是爹救回来的。”
性子稳重办事牢靠……他们方才见过的那个齐安似乎过于张扬了。
沈秋庭思忖了片刻,又问道:“林谷主有没有过什么仇人?”
“怎么可能!”林琅想也不想地反驳道,“我爹一生悬壶济世,救治过的人不计其数,哪里会有什么仇人?”
莫非真的是齐安想要争权夺利,才恩将仇报暗中下了毒手?
那林谷主那种与走火入魔相似的状态又是如何出现的?
不论那些隐世的高人,林枫的医术在九州之上算是数一数二的,没道理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毫无察觉。
除非……他自己也束手无策。
沈秋庭还在思索这件事的始末,林琅忽然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我爹好像是有一个仇人。”
见沈秋庭看过来,林琅纠结了一会儿,道:“说是仇人,其实也不尽然。那人是我小叔,也是我爹的亲弟弟,林栩。我小叔当年离经叛道去研习蛊术,被师祖发现之后便被废除灵根逐出师门了。他一直以为是我爹向师祖告发的他……所以临走之前曾撂下狠话,说来日必要重回神农谷让我爹付出代价。”
说到这里,林琅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过他被逐出师门前便没了灵根,以凡人之躯最多也不过百年,现在应该早就死了。”
修真界中生生死死搞出来的幺蛾子多了去了,连他这个早就该灰飞烟灭连个渣渣都不剩下的人都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林栩能活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一说起蛊术,沈秋庭下意识想起了丰城那个奇奇怪怪的蛊师。
林琅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小师叔,我能不能出去一个人静一静?”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沈秋庭点了点头,叮嘱道:“早点回来,遇到什么事记得告诉我,千万不能冲动行事。”
林琅“嗯”了一声。
齐安将事情大致处理完,便屏退众人迈步走进了林枫的房间。
为了防止林枫再度暴起伤人,房间内设置了严密的禁制,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齐安拿身份牌开了禁制,就见林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对上林枫的目光,齐安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掩盖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失态,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像往常一样一边替林枫整理了一下散乱的桌面,一边关心道:“谷主现在感觉如何了?”
林枫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虚弱,几乎到了随时会昏迷的地步。他动了动唇,趁还有力气说话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你不是齐安。”
闻言,齐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笑了笑说:“谷主,您在说什么?属下听不懂。”
林枫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齐安在我身边多年,我对他最是了解不过。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装。”
齐安的脸色沉了沉。
林枫继续道:“无论你是谁,有什么目的,如果想要伤害神农谷,林某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林枫虽看起来软弱好欺了些,但好歹也是五大门派之一的掌权人,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手中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底牌。
齐安忽然嗤笑了一声:“林谷主既然对跟在身边的属下都可以这般了解,怎么就不了解一母同胞的血亲呢?”
他不再用齐安的伪音,而是恢复了自己的本音。
林枫的眼神剧烈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林栩?”
林栩慢条斯理地揭下了自己脸上的□□,露出一张苍白阴郁的脸:“想不到大哥居然还记得我这个叛徒的名字,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林枫嘴唇动了动,却只叹息一般吐出一句话:“你居然还活着。”
“我当然要活着。”林栩死死盯住林枫的脸,古怪地笑了一声,“我的仇人都没有死,我怎么敢死呢?我就算爬,也要从地狱里爬出来把我的仇人拖下去。您说是吧,大哥?”
林枫的脸色又白了下去,看着几乎像是个死人了:“小栩,如果你真觉得我是你的仇人,就杀了我。一报还一报我不反抗,但你不要动神农谷的其他人。”
林栩因为他突然冒出来的称呼皱了皱眉,冷笑了一声,道:“我怎么会动神农谷呢?当年师父明明属意我做下一任谷主,要不是你动手,我何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
林枫像是想要解释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吐了一大口血出来,他急促喘息了几声,闭着眼睛不再言语。
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个人之间早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林栩看了那些过于刺眼的鲜血一眼,走上前去强硬地掰开了林枫的嘴,往里面塞了一颗丹药。
“这药是吊你命用的。”林栩强逼着林枫把丹药吞了下去,“你不要想着一死了之,嫂嫂和我那侄儿眼下可都还在神农谷中。你要是敢死,我就敢让他们一起给你陪葬。”
若是报复的过程中仇人轻描淡写地死了,那报复还有什么意义?
真正的报复,必须要让他看着自己拥有的东西一点一点毁去才算痛快。
林琅才出去没多久,沈秋庭就听见内室的门被打开了。
他没有回头看,无奈道:“既然都出来了就过来坐吧,在那里杵着干什么?”
白观尘在他面前坐下,先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色,才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看来这小兔崽子听墙角已经差不多听全了。
沈秋庭还没开口,就见越长老风风火火地推门走了进来。
“姓齐的那小子疯了,已经派人围了这里,咱们都出不去了!”
越长老坐下来给自己灌了两口茶,才用三分愤怒三分震惊四分茫然的语气说:“齐安他挺老实一孩子啊,怎么还能做出软禁门派高层这种事?我还想给他牵个红线来着……”
沈秋庭心中一动,心中的猜测更清晰了些:“您是说齐安今天做出来的事不像他平时能做出来的?”
越长老点了点头,继续百思不得其解:“他软禁别人也就罢了,软禁老夫做什么?老夫可是出了名的万事不沾。虽然这次的事是想管一管,这不还没来得及管吗?”
沈秋庭干咳了一声,没敢把自己擅自把林琅带过来的事告诉他。
他想了想,索性先说了自己的判断:“我怀疑齐安被人掉包了。”
越长老卡了一下:“这……这不能吧?”
沈秋庭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能不能的,咱们想个办法试探一下不就知道了?”
听到他这句话,白观尘先皱了皱眉:“我跟你一起去。”
沈秋庭能想出来的办法,没有危险才有毛病。
沈秋庭还没开口拒绝,越长老就先跳了脚:“你去什么去?伤好了吗就敢到处瞎蹦跶?”
白仙君可能往日里没有被这么教育过,一时哑口无言地愣在了原地。
沈秋庭忍着笑凑过去拍了拍白观尘的肩膀,半点不客气地损了他一句:“认清现实吧,现在你就是个拖油瓶。”
看见白观尘忧心忡忡的眼神,沈秋庭难得良心发现,放软了声音哄道:“放心,我有分寸。你留在这里好好休养,等我回来。”
越长老冷眼旁观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些年轻人呐,半点都不知道尊重孤寡老人。
一个时辰后,越长老带着沈秋庭从后山一处狗洞中躲过齐安派来的人钻了出去。
越长老看着刚从狗洞中爬出来的沈秋庭,乐呵呵道:“这可是老夫的地盘,齐安那小子还真以为堵住正门后门老夫就出不来了?”
沈秋庭拍了拍身上的土,终于忍不住虚心求教道:“越长老,您是怎么想到在后山开一个狗洞的?”
无论怎么看,这行为都太过匪夷所思。
“胡说,老夫一个人怎么会开狗洞,狗洞自然是狗开的!”越长老吹胡子瞪眼地敲了他一个脑瓜崩,轻描淡写道,“老夫以前养过一条老大的灵犬,前几年过世了。”
沈秋庭以为自己不小心提到了越长老的伤心事,觑了一眼他的神色,道:“那什么……说不定已经三五年后又是一条好狗了。”
越长老哼笑了一声:“哭丧着个脸干什么?老夫这么些年生生死死的见得多了,不过一场轮回罢了,早晚都是要死的。连天地都不能不朽,何况天地间的生灵?”
这倒也是。
沈秋庭扯了越长老一把,道:“走吧,咱们去看看那个齐安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