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灯指尖颤抖着,瞳孔放大,脚步往后退了两步,踩中了一只苍白的手。
他一惊,回头便看到躺在地面上面色苍白安详的师兄们。
一双颤抖的手轻轻扶住青年的身体,支撑着他即将瘫软的身体。
藕色的衣袍翩跹,看起来脆弱又文雅,沈季同素白的面上带着几分惊惶与病弱,柳条般的身躯仿佛下一瞬便会被吹倒。
“阿灯……郁公子,别再看了,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罢。”
郁灯浑然不听,一瞬间甚至觉得眼前或许只是一场梦。
师兄们明明之前还在跟他饮酒笑谈,怎么一夜之间,这栋酒楼中便只余下了他和沈季同了呢?
怎么可能呢?
他脚下一软,半跪在师兄们的身边,向来爱笑的俊俏面容上多出几分不可置信与茫然。
脸侧的酒窝被压平,水墨画般的眉眼也好似失了精魂。
郁灯这是自穿书以来,头一次见到这般尸横遍野的场面,一时间连道德三观都被狠狠冲击着,麻木地跪在地上,脸上的表情近乎空白。
沈季同脸色微微发白,他半蹲下来,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青年一般,轻声道:“郁公子,你且冷静一些,不若、我先带你出去罢。”
郁灯垂着的头缓缓抬起几分,他脑海中的思绪十分混乱,可却抓住了一条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只有他和沈季同活了下来?
见到这么多死人的郁灯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他慢慢挣开男人的手,黑色的眼珠缓缓转向沈季同,声音带着几分怀疑与压抑的冷意:“你到底是谁?”
只这句话出来,沈季同的脸色便又是一白,他看了眼空下来的手掌,轻轻地摆放下去,声音很虚弱:“郁公子这是…在怀疑我。”
他没有用问句,而是直接点出郁灯的怀疑。
郁灯一手撑在地上,慢慢站起来,气势竟隐隐有几分锋锐冷厉,他死死盯着沈季同,声音有些沙哑:“沈公子,或者你根本就不姓沈,你为何要蓄意接近我与师兄,而且先前我也发现了,你修为或是在我们之上,凭你一口托辞,装作这般柔弱无助的模样靠近我们,究竟是为何?”
沈季同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轻:“所以郁公子是认定我是凶手了?”
郁灯冷眼看他,并不说话。
沈季同叹了口气,深邃的黑眸直直盯着青年,诚挚的好似要将整颗心都掏出来。
“郁公子信也好、不信也罢,沈某之前所言句句属实,这望舒城内但凡打听一番,没有不知的。”
“若我当真为凶手,为何醒来还在此处滞留,何不索性离去,也免得误会。”
郁灯手中紧紧握着剑,他没办法分辨出这个男人是否在骗他。
沈季同黑眸看着青年握剑的手,轻声道:“索性我早已丧妻,活着也无甚意思。我是真心将郁公子当做好友,君若不信,自可取我性命,沈季同必不换手。”
男人眉目半闭,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仿佛他并非寻死,而是寻到了天人永隔的妻子。
郁灯握着剑的手紧了又松,他能看的出来,沈季同似乎真的毫无求生的意志了,甚至面对死亡都如此坦然,恍若赴约一般。
男人坦荡的甚至叫郁灯生出自己是个头脑不清醒的混账一般。
“呃——”
地面上躺得横七竖八的师兄们此时陆陆续续的竟醒来好几个,他们面色苍白,似乎很难受地揉了揉脑袋,低声抱怨:“头好疼……”
郁灯一时怔住,手中的剑一松,直直掉落到地上。
一个师兄恰好在郁灯与沈季同的身旁,看到两人这般剑张拔弩的一幕,赶紧道:“师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季同唇侧带着淡淡的笑意,并不说话,只是黑眸微睁,就这么看着郁灯,眼底纯澈无害,没有丝毫被冤枉的怨气与难过。
郁灯别开眼,知道自己或许当真误会了人。
他低声对那师兄道:“师兄,你且看周围情况,我还当你们也遇害了……”
那师兄蹙眉道:“呸呸呸,莫要瞎说。”
随后他看了眼沈季同,似乎努力回想了一会,才有些不太确定地对沈季同道:“若我未记错,昨夜这多情坊好似来了一队黑衣人,我当时喝得烂醉,还闻到了异香,抵挡不过,最后还是沈公子苦苦支撑,为我们挡下许多危险来。”
说着,师兄还对沈季同行了个礼,感激道:“得多谢沈公子了。”
沈季同挪开眼神,唇角含笑对这师兄道:“不必客气,沈某将诸位当朋友,自然义不容辞。”
郁灯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见师兄们都安然无恙,心中压着的巨石才稍稍缓过几分,对被自己误会了的沈季同更是愧疚不已。
他弯腰对沈季同行礼,一边道:“此次是我误会了沈公子,甚至险些刀剑相向,沈公子如果不解气,我愿意负荆请罪,刺上一刀给你解气,日后定不会出现在沈公子面前惹嫌。”
沈季同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别样的意味,眼尾的流光从青年俊俏的面容扫到微红的唇,最后落在那显得极细束腰封上,流连了几分,方才挪开眼神。
“解开误会便好,沈某珍惜郁公子这个朋友,也不希望见到旁人因自己的一言一行受罪,此事沈某也并未放心上。”
他说着,又笑了笑道:“若郁公子依旧过意不去,便来沈某府上做客,缘分难求,沈某也只想珍惜当下友人缘分。”
郁灯正愧疚着,哪里有拒绝的道理,他拱手道:“沈公子大度,我如今恰好下山游历,也想结交些新友,沈公子不嫌弃我便上门叨扰几日。”
沈季同黑眸落在郁灯身上,两人相视一笑,竟生出一种和睦温煦的心情。
旁边的几位师兄见两人和解了也放心不少,他们整理了一番衣襟便对郁灯和沈季同道:“师弟随着沈兄也叫人放心,今日这多情坊一事我们也会回宗禀报一番,望舒城离凌霄宗这般近,出了这等事,我们自当义不容辞。”
沈季同点头道:“如此也好,早日解决免得人心惶惶。”
几位师兄握拳,随后转身便先行离开了。
沈季同侧首看向郁灯,眼中含着笑,忧郁的眉眼绽开光华,眼中如坠繁星:“郁公子,我们也走吧。”
这般专注的眼神很容易叫人产生好感,郁灯微微点头,跟着沈季同一同离开。
只是,谁也未曾注意到,那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变得似游魂一般,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注视着郁灯,可当眼神触及郁灯身侧的人时,面上闪过几分恐惧,匆匆便离去了。
而郁灯的那几位师兄,刚踏出那残破的多情坊,暴露在阳光之下,通身的躯体竟缓缓透明了起来,浑身血肉慢慢弥散,最后变作一堆骷髅,被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吹散,分毫不存于天地间。
渡生城是一座认主的城。
当城门外出现一道月白瘦长的身影时,那牢笼般的大门不需任何条件便主动打开了。
月白色的宽敞斗篷帽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轻轻取下,那道青年的模样便彻底暴露在魔域混沌的天空之下。
素美俊雅,芝兰玉树,眉眼的颜色极清艳,便是天底下最美好的词语都无法形容出青年半分之一的雅色。
青年暗金的眼眸微转,唇角轻轻压了压,宛若念情诗般道:“渡生城啊。”
门口的两个完全不像人的傀儡人吱吱呀呀地走动两步,恭敬地俯跪在地,声音如同上锈的机器:“恭迎城主归来。”
青年随意瞥了一眼,声音轻却带着莫名的阴冷:“都上锈了……”
“这城中,是该换一批傀儡了。”
那两个傀儡纹丝不动地跪在原地,好似完全没有生命。
青年,也就是祝枝,此时他全然恢复男装的模样,面容也多出几分别样的感觉,一眼望去并不叫人觉得雌雄莫辨,清俊的眉眼甚至有几分文文雅雅的林间词人之感,总之不如他女装时温柔动人,清艳绝伦。
他挥手过去,那两个守门的傀儡人的内核直接崩碎,神魂被撕裂的尖叫声陡然响起,祝枝却宛若听到一首好听的小曲儿般,笑意盈盈地自言自语道:“真是有意思,在仇人手下一千年了也没疯,竟还能操控自己的身体了么。”
“若是在人间,或许还有天道轮回,可这渡生城,可是本主说了才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当枝枝遇上沈季同。
枝枝:“好家伙,碰上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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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拼刺刀的第三十六天
望舒城据说是修真界中最靠近月亮的地方。
并不是说望舒城地势高险,相反,望舒城是临近凌霄宗不远处的一座平原城池。
之所以被称为最靠近月亮的地方,皆是因为望舒城中有一座极为古老的法阵,这法阵威力极大,保佑城池,是望舒城保存多年而不被魔域侵·犯的根本原因。
这法阵每到夜晚便会扩大人的周天视野,望舒城中并没有太多高高耸立的建筑,连树木也极为低矮,所以天空便像是水墨写意画中被刻意留出的空白。
如此黑夜中皎洁的明月便愈发显眼庞大,叫人只觉触手可及。
望舒城的夜晚向来热闹,灯火顺着迢迢的街道牵引而去,宛若明月下的一道火红的丝带,打眼望去,颜色各异的灯笼悬挂街边,面具美食摊子四处皆是,烟火气息极重,反倒少了几分修真界内的飘然冰冷之气。
漆木拱桥上挂着许多萤火般的夜明珠,星星点点的缀满,美不胜收,一身杏袍红边的青年半束墨发,红色的发带系在发尾,多了几分俊俏生气,他正抬首看着巨大的明月,黑色的眼中带着星点的放松愉悦。
青年的身侧站着一位略高些的男人,男人一身藏青色长衫,面色有几分苍白病弱,可眉间却尽是欢喜,看起来儒雅又病弱,反倒叫人生出几分怜感。
沈季同眼睛弯起,深邃的眼眸总叫人误会他对眼前之人深情无比,仿佛眼前的青年便是他的整个世界,他的情之所钟。
“小郁,这便是我们望舒城的每一月一次的晚间习俗,灯火通明,垂问明月,如此以驱逐暗夜,护佑太平。”
郁灯双手搭在桥栏上,任由风卷起一抹黑发,他的表情极为放松,看着顺着水流缓缓浮动的水中花灯,忽的心神一动,对沈季同道:“这些花灯上的文字是不是都是些许愿祝佑之词?”
沈季同含笑点头,指尖轻点那水中了一盏花灯,随后那花灯便晃晃悠悠地漂浮到郁灯的身前,郁灯聚神看那花灯上的字条。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沈季同轻轻触碰那花灯,叫它回到浮流的水中,一边道:“这只怕是位女子与情郎的盟誓,这望舒河的花灯向来灵验,小郁不若也试一试?”
郁灯忽的就想到师姐那张如梦中朦胧清雾般的明丽面容,细下想来,师姐似乎许久未曾与他通讯了。
郁灯这人有时候粗心的很,但在某些事上却又有着一种难言的细腻。
师姐之前几乎日日给他发一些断断续续的讯息,或长或短,皆是些美景异闻,还时常念着他,给他送好些零嘴和珍惜的玩意儿。
被人记挂着的感觉无疑是很好的,郁灯可以时时刻刻的安心,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中,总会有一个人念着他,为他好,而不抱有什么目的。
当然,即便师姐如此待他是有什么目的,郁灯想,他也只会帮着师姐,绝不会像那些狗血剧中的男女主一般觉得被背叛了、非要虐出好大一盆狗血来才是。
师姐真心待他,他自然也愿意捧出一片真心。
郁灯其实并未发现,他心中的那条界限其实在来到修真界后便越发的不明朗了起来,他会杀人,虽杀的都是些妄图害他的人,但郁灯从未因此感觉不安与恐惧。
祝枝曾告诉他烛龙巨蟒的往事,郁灯更是直言若那烛龙巨蟒是自己,他只会更加疯狂。
听者或许无意,但郁灯心知肚明,他若真是那烛龙巨蟒,并不会苛待自己,折磨自己,他只会拼命地利用自己的力量,将整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才好。
来自现代社会进步而固存下来的弊端,冷漠自私,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郁灯是极端的,只是他很好的将这些藏起来,以明朗慵懒、不愿多计较的态度示人。
自然,也不愿意对人交付真心。
若是没有牵动界限的人,那么他便能将那张阴暗的脸永远的藏起来,直至腐烂发臭,甚至骗过自己。
但是祝枝明显是踩在他界限边缘的人,可以说郁灯有些雏鸟情结,或是源自原著中对白月光师姐的好感。
总之郁灯自愿被牵动情绪,也是自愿顺着那条红绳,交付那方寸真心。
所以,当那个你在意的、一直主动与自己保持联系的人突然消失了好些时日,那种不习惯的、不自在甚至是有些忐忑的心情便自然而然地暴露出来。
郁灯这人有时候钝的很,在现代社会中也是,只要朋友不主动找他,他如何都不会主动去烦别人。
所以他并没有多少关系紧密的好友。
郁灯前些时日有想过找师姐,他也简短的告诉师姐自己出宗游历的事,可他并未得到回应。
这些时日,他未曾没想过,师姐这般的冷漠的态度到底是为何,如果真的很忙没看讯息倒也罢了,若是看了也不回一句…其实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候并不需要说得清楚,疏远的态度自能看的清晰,如此总不会闹得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