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那之后,她开始暗地里关注白鸣喧的动向。当然,还有高良人。于是,她就发现,在那天之后的七天里,这两个偶遇了八次,每一次只要有机会,白鸣喧都会上前给高良人行礼,还会借此跟他说上几句话,而好几次,高良人皆是说不了两句转身就走,那个情景真得特别像是‘小情侣间在闹脾气,一方求和,另一方却不肯谅解’——这令李荣儿的一颗心凭空裂开了一道口子,有粘稠的血顺着那口子流了下来,可她好似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因为,她终于坐不住,主动去找白鸣喧了——
她当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去找一个侍卫,而是穿上了太监的服饰,来到了白鸣喧所在的侍卫营。那天恰逢白鸣喧换班下来,他回到侍卫所,便如往常一样迅速钻进营房,找到笔墨,又从怀里拿出一沓一直戴在身上贴在胸口的纸,而后提笔描画了起来……
李荣儿来的时候,白鸣喧面前的桌案上,摆了数张人像,仔细看的话,每张皆有不同——每一张都缺鼻子少眼,更是有好几张都是画得同一副眉眼——
这样的画,一般人很难认出画上的人是谁,但李荣儿或许是早有猜测,那些画她就算是站在门口,扫了一眼,也几乎立刻肯定了画上的人就是高悦!
那一瞬间,李荣儿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她只知道,她当时对白鸣喧说了句“你就是画得再像又有何用?他也照样是皇上的人,与你已是云泥之别。”
白鸣喧早已停下笔,他原本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就在收拾桌上的画,可听到来人的声音后,却又停了手上动作。他转过身,这是第一次在这座皇宫里,正面直视眼前的人——
他道:“贵妃娘娘乔装来此,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你也知道我是贵妃?”话一出口,李荣儿又有些后悔,她不是来和白鸣喧置气的,更不是来彰显自己身份的,因此,她忙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控制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道:“你怎么进宫来了?”
白鸣喧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垂下了眼眸——这一幕落在李荣儿眼里令她一瞬间心湖融解,几乎就要落泪,她往前走了两步,抬手要拉他,同时道:“我其实——”
“我其实是来找人的。”
白鸣喧没让李荣儿说完,他垂着眸子,感受到李荣儿在听完他这话后立刻急促的呼吸,马上补充道:“求他一幅像。”
急促的呼吸立刻缓了下来,紧接着,营房内响起了李荣儿透着些阴冷的声音,“高家那个哥儿?”
“是。”
“为什么?”李荣儿有些急促地追问。
白鸣喧终于再次抬起眼眸,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也依旧没有回答,但他此时看着李荣儿的眼里没有温度,这一点李荣儿看得很清楚。
心又开始疼,但她不想管,追问的声音有些尖锐,“为什么?回答我!为什么不说话?!”她边问边向白鸣喧步步逼近,她或许根本没有发现她此刻的眼神凶悍得好似内心里原本关着一头野兽,此刻咆哮着正要出笼。
白鸣喧后退一步,道:“廖解相思。”
“你——”这一刻,李荣儿才发现她竟然没有立场指责,于是便愈发尖酸刻薄,道:“你不知他十一岁就被人玩弄过吗?你不知道他爱得是镇东将军那种权贵吗?你不知道他现在是皇上的良人吗?他不知已陪了多少男人睡过,你竟然看上了这种破鞋?!!”
白鸣喧又后退了一步,垂下了眼眸,道:“那又如何?与我何干?”
“你!”
李荣儿只觉胸口堵疼,道:“好、好、好!你要他的画像?”她说着突然转身发疯一般抓起桌上的画像狂撕起来。
“你干什么?!”
白鸣喧急了,连忙去护那画像,这个举动反而更加刺激了李荣儿,眨眼间两人就因为抢夺画像厮打起来。打着打着,李荣儿一个不慎便扑在了白鸣喧身上,之后,她几乎没有给白鸣喧反应的机会,一口便咬在了他的唇上……
营房的门,不知何时被他们谁给栓上了。
屋里烟尘番滚间,传出了两声压抑到极致的悲泣,之后便是阵阵疾喘,令人不明觉厉。
……
李荣儿穿戴整齐,重新挽好发冠。她看了眼趟在地上还闭着眼睛,喘息连连的白鸣喧,什么也没说,便站起身往外走。然而,手腕却被白鸣喧猛然拉住,她回头,就听白鸣喧问道:“他为什么没有宠幸你?”
李荣儿道:“我心里有个人,不想被宠幸罢了。”
“那,”白鸣喧的迟疑落在李荣儿眼里,此刻却只能激起她心中的快意,这份快意也不知是来自哪里,又疼又爽,像是向谁完成了报复之后的如愿以偿。然而事实上,就连李荣儿自己都不明白,她和白鸣喧为什么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李荣儿等着白鸣喧说下去,却没想到她最终等来了这样一句——
“那么,我答应你,只要拿到画像,我再也不——”
“你想走?”李荣儿问。
白鸣喧点了点头,他这一刻心里很乱。
李荣儿却像听了个笑话,道:“事到如今,你觉得一走了之合适吗?画像我可以找人画一幅好的给你。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新月之日梅林见。”
她说完,根本没给白鸣喧回答的机会,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新月之日,也不过就是几天之后。李荣儿回去后,洗去一身风尘色,这个时候她才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她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疯狂,然而她的心里却没有后悔,不但没有后悔,反而体会到了一种又疼又恨过后的酸爽!是报复过后,和发泄过后的那种满足!
她知道在这个后宫里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的,她今日之举,可能很快就会传到皇帝耳里,可那又怎么样呢?皇帝反正也不喜欢她,现在就连她喜欢的人都不喜欢她了,他们都去喜欢那个高家的哥儿去了,呵呵呵,他们到底都算是些什么人呀?!
高家的哥儿——李荣儿坐在书案前,看着上面那一封省亲的申帖,只觉得这东西就是一坨臭到熏人的尸米,她拿起那份申帖面无表情地走到后殿,扔进了夜桶里。至于后来,那申帖会如何,会不会被人发现,那些她连想都懒得想。
白鸣喧要高悦的画像,她便送他一副——这个时候的李荣儿心里冲满愤恨,她只想把白鸣喧栓在身边,用够了,再一脚踹开,只要这么一想她便觉得心中甚是快意,却没想过,如今所遇种种,不过是有人要诱她入局的手段……
新月之日,晚,梅林。
这片林子在冷心湖岸边比较偏僻的地方,夏季无花,却郁郁葱葱很是幽静。李荣儿再次化成小太监拿着让乔环画得一副高悦的画像来到这里。梅林里果然已有人在等,是她要见的人。
她拿出画像,对那人道:“躺下。”
白鸣喧微愕,李荣儿却一把推到了他肩上,把人推到之后,那画像被她抖开,扔到了他脸上,之后她跨上——中途恶性大起,还脱口喊了一声‘陛下’——地上的人因此一阵剧抖——李荣儿心中更是快意……
之后,她穿戴整齐,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鸣喧躺在满地枝叶间,再次咬牙对自己道:不要后悔!
几日后,梨园。
周璨看了眼那副画像,对公子宝道:“这画像虽画得好,用那镜子照出来,造出的样貌也只能像个三、四分。”
“三、四分已足够。若是一模一样那个李景未必会上勾。”
“你准备怎么用?”周璨问。
公子宝道:“一男一女。女子放在花坊街,近了李景的身,刺探军情。男子先留着吧。”
“你想留到大阵启时再用?”
“你觉得呢?”
“我有个更好的注意。”周璨微微一笑,道:“送到千岛国吧。”
第84章 秋分三候
那之后,千岛国出了一个百羽鸣喧,不出一年这人就成了千岛境内第一美人,被千岛的太后认了干儿,因是哥儿,还给封了类似公主的封号,储备着准备献给大周皇帝。但这个百羽鸣喧却偏偏扬言非李景不嫁,还曾多次到沽城撩拨镇东将军,后来可能是被拒了多次心灰意冷,才终于答应参加大选,入大周后宫了吧……
之后,沽城的花坊街也多了一个花魁,名叫小清。她初亮相就被镇东将军包下,从此成了他一人的枕边玩物。
这一步棋进展得很顺利,周璨很满意。而大周皇宫里,却有些意外频出——
李荣儿自那日给了白鸣喧那幅高悦的画像后,渐渐冷静下来。这期间,她一直派人暗中关注白鸣喧的动向,发现自打白鸣喧拿到了高悦的画像,他便没有像之前那般再纠缠高悦,这令她暗自舒畅之余又心生疑惑,但这时候她还没有深想。只让人继续关注着,而后,那位替她办事的人每日回报白鸣喧的动向,这两日说得最多的话便是‘……白侍卫于XX处见了王美人……’
‘王美人’?李荣儿心想,那女人的父亲王正仁不是靠着她们李家才坐上蓟城太守的位子吗?她听太后姑母说过,这个女人在后宫可以做她的助力,让她可以酌情拉拢。
可这人怎么会和白鸣喧扯上关系?!她们是之前就认识,还是在自己进宫之后认识的——不对,王美人是和自己同一批入宫的,她若是和白鸣喧认识也只能是在自己入宫前或者入宫后在宫里认识的——但不论哪一种,这都不是李荣儿能容忍得了的!!!
只要一想到,白鸣喧入宫前和自己山盟海誓的时候还和一个蓟城的官家小姐不清不楚就觉得那时候全心全意付出感情的自己受到了欺骗!
而只要一想到,白鸣喧入宫当侍卫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高良人、王美人之流,李荣儿就觉得至今依然与他纠缠不清的自己特别可笑——这才是高傲的李家女子最不能接受的!
“盯紧王美人,看她要干什么?”李荣儿如此对那死士说。这位随她入宫的李家死士,便是她身边的那位侍女,名叫李翼,她如今是永和宫里的掌事大宫女,所有人都叫她翼姑。
侍女翼姑领命,一天之后,她告诉李荣儿,“贵妃娘娘,王美人打碎了太后娘娘的两盆花。”
“什么花?”
“是两盆喜兰。”
“喜兰?”李荣儿歪在贵妃榻上,揉着额角,想了想,才道:“那花有什么特性吗?”
“奴婢查过了,那花又叫蝴蝶红,产自樟暑之地,有驱虫的功效。”
“嗯,”李荣儿应了一声,似乎是在闭幕养神,但心里之前那丝疑虑重新升起,她突然意识到有些事她不得不细细追查一下了,因为她此刻发现白鸣喧这个人身上似乎突然就多了许多谜团,以至于,如今的他,令她越来越陌生。
好一会儿之后,李荣儿才再度开口,“你去安排人再买两盆喜兰来,我过两日要送给姑母。另外,让宫外的人去查一下白鸣喧这几年都在做什么生意,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还有他是怎么进得宫。”
这些要追查起来不是一时半刻能查得清的,李荣儿也不急于一时。但是几日后,翼姑买回了两盆花,她拿着去给太后送去时,意外在半途中遇到了高良人。
以前高悦见到她,就算隔得老远也会第一时间行礼以示尊敬。这次,高悦远远看到她直接转身走了另外一条路,看得出来对她似乎是极其厌恶了——这一变化,令李荣儿意识到那个‘夜桶申帖’的事情,令高悦一时成为了宫人笑柄,她是一时出了气,解了恨,却着实伤了高悦的心。
她心中不免苦笑,再想起小时候这高家的哥儿被她哥哥邀请去家里玩儿,时常跟在她身后乖乖巧巧喊她‘荣儿姐姐’的光景,只觉得那些记忆天真烂漫,越发显得珍贵美好。她因嫉妒冲昏了头,冲动之下做出了伤害别人的事,这种事情一旦做了,想要挽回几乎就是不可能了,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就这样吧!
李荣儿神色黯然进了永寿宫,太后对她依旧是当成最亲的孩子一般耳提面命,说得最多得便是她该如何如何讨皇帝周斐琦的欢心。太后养大了周斐琦,对这位帝王的日常喜好自然要比别人知道得详细得多,此时一一交代给她,那真是好一番拳拳爱护心,以至于,李荣儿从永寿宫出来后,都不由对太后愧疚起来——可是,要她去找皇帝邀宠,她现在已不是能不能的问题了,而是她不敢!
但是,太后示下,她又不能不做,因此每次她邀请皇帝到她宫里坐一坐时,内心都是极度忐忑的,她害怕皇帝真得答应,然后发现她已非完璧之身的事实!那样才会真得因自己一时失足,牵连李家万劫不复!
到了这时,李荣儿才有些后悔,那日太过冲动,与白鸣喧做下不该做的事情。然而,她不知道,她的后悔才只是刚刚开始——
因为,没过多久,翼姑便拿到了一份调查极为详细的密报,这密报呈到李荣儿眼前,直叫她恨不得自毁双目,她觉得,在看完这份密报的那一刻起,她的天就塌了!
……
梨园。
周璨望着眼前的棋局,手中捻着一颗白子,对坐在对面的公子宝道:“李家这个女儿有些失控了。”
“那就将她拽下来好了。”公子宝道,“那些死士能查到的,只是我们想让她看到的,那些东西她看完之后,必定入局。”
周璨点了点头,这次没有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