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看出了李尚书此举真正的用意。他可不认为李尚书这么抬举着他是看在他背后皇帝的面子或者怕得罪了他招来枕头风儿的‘背后小暗刀儿’,他很明白,李尚书这样做只是为了借助这个当众开会的机会,抬他一下,这样对他后续来户部迅速立稳脚跟儿很有帮助。
因此高悦也很配合,李尚书问他的意见,他也没怎么谦虚,该说什么说什么,一针见血,直接要害。高悦心想,李尚书都给他抬轿了,他这会儿再不拿出点真本事来,怎么对得起老人家这份苦心。
于是,这个会议,自高悦加入后,户部的大院里能听到的声音就不再只是李尚书中气十足的嗓门了,几乎每过一会儿就有阵阵恍悟的惊叹从正堂里传出,好似凡人炸见财宝般,引得过往来去的官员们频频驻足,好奇张望。
等他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纷纷感叹:高毕焰不愧是手握天赐金薄的哥儿,这新奇百出的点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
这个会议因高悦的加入,在后半场效率肉眼可见地在提高。甚至在散会前,敢于大胆发言出谋划策的官员已经不止高悦一人,这个细节的转变,李尚书看在眼里,欣慰在心里,他觉得把高毕焰争取到户部来简直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高悦等人从正堂里出来后,他并没有走,而是征得了李尚书的同意,亲自去看考场了。他一去,那些本已散走的监考官们竟然又都跑了回来,一个个也不急着下值了,纷纷跟着高悦一起去了考场。
监考官员里,还有人和高悦开起来小玩笑,说什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高毕焰以后可要多教教我们呐’……
高悦见此,只觉得‘求知欲也是人类的本能’这话果然不虚,看看不论现代还是古代,根本没人能抵挡得住知识的魅力呀!而他肚子里这点儿墨水,偏巧正对了户部这些官员的胃口,这不就是现实版的‘好锅配宝盖儿吗’?
李尚书统领户部几十载,还是第一次发现户部这帮后生竟如此活泼,于是老心一开怀,便也加入了考察考场的大部队里了。
本次户部计司人才选拔的主考场征用的是原秋闱乡试的考场,也就是在平京东南的贡院。原本户部估计京城世家子弟中哥儿的数量定了三间作为主考场,但是,没想到这次的报考人数远远超出预期,这还不是因为皇榜上特别标明了参考人员只要是世家出身就不限婚配与否,这一条规定,简直大大拓宽了参考报名人员的范围。要知道全京城常年驻扎的数百世家,哪一家还没有几个身长反骨,心怀沟壑又苦于哥儿身,不得不嫁做他人妇的哥儿啊?
只不过,有些人上了些年纪后,被生活磋磨得失去了斗志,而有些人虽郁郁不得志勉强向生活低头,但身上的反骨却并没有因此而折,只要给他们一线曙光,那绝对是立刻破土发芽给你看!
所以,这次报名的人数就这么溢了。五百人那三个考场是肯定装不下的,因此李尚书紧急加设了两个考场。然而人数的增加便意味着竞争也必然会更激烈!毕竟户部这次的计司也不过设立了新晋十余人的名额,五百取十,这份压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去考场的路上,高悦被李尚书邀请同车而乘,小幸子和梁霄都陪着高悦登上了李尚书的马车。好在那马车宽大,坐四个人也不挤。
马车里,李尚书和高悦对面而坐,小幸子和梁霄分别坐在马车门口的两侧。
李尚书对高悦道:“此次,老夫和陛下为计司申请的名额只有十余个,如今却一下子报名了五百多人,这个情况难免会出现桃好李也好的时候,这入选计司可不单是考验考生们了,还是对咱们为上之人的考量啊。”
高悦心说,什么为上之人的考量啊,我还不知道你,你不就是担心你家那个儿子PK不过别人,被刷下来后伤心难过么?但这个事情不是很好解决吗?
高悦耐心听完了李尚书这席话,笑了笑,道:“大人何必如此忧虑?若是到时候真遇到了桃好李也好的情况,咱们大可增设一实习之职,先把人才储备进来再说。”
“实习之职?”
李尚书纳闷地问,思索片刻又道:“高毕焰的意思莫非是要给各职位增设一个副职?”
高悦道:“也不全是。实习呢就是给经验不足,但又有潜力的人一个转正的机会。一般在转正前的这段时间,是咱们户部计司对他个人的观察期,当然也可以叫是互相选择期限,一般以一个月或三个月为期限。在这段时间里,如果咱们觉得这个人咱们看走眼了,那么提前就和他说好,可以随时将他除名。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在这段时间里随时自请除名。不过,咱们将他除名,有俸禄,他自请除名没有俸禄。
另外,实习官员的俸禄只有正式官员的八成,同时,他们只有执行权没有决策权,一切核心事务,都要等到转正之后,才能参与。”
“这会不会有点儿过于严苛了?”
李尚书会这么说,心里当然还是想着他儿子万一只能混个实习官员,被这样对待,他很担心那小子会受不了!
高悦依旧笑容淡淡,道:“这么点儿委屈都忍不了,将来又怎能扛起重任?李老,您在朝堂叱咤风云数十载,这一点恐怕比我有更深的体会吧?”
他见李尚书脸上露出尴尬神色,索性就把话说开了,道:“李老啊,您家李公子或许比您想象得要更优秀。”
“诶?”李尚书一听高悦这话,脸上的表情立刻阴转晴,忙问道:“高毕焰是如何看出来的?”
高悦便笑着和李尚书聊起了令这位两朝元老十分头疼的那个哥儿儿子李皎阳。
一行人到了考场后,高悦在五个考场转了一圈后,便提议每个人都将明日的监考流程演练一遍,另外在集中讨论一下这一日的考试可能会出现哪些意外状况,并一一商讨出最优解决方案。
高悦这边和户部众人积极准备明日的监考事宜。
平京里各世家子弟也在抓紧时间准备明日的应试相关。因为是大周史无前例的一次哥儿应试,能了解到的相关讯息极其有限,大家只知道这次是试题是高毕焰和陛下亲自拟定,想来难度应该不低,至少也得是殿试的水平。
到了这个时候,众考生的思维认定里还是将这次的哥儿应试与大周以往的科举想比较,他们还在以为考试考得是他们的学问。有这样想法的人可不在少数,因此准备奋战到天明临时抱佛脚的人就更不在少数。
在一众的备考应试哥儿中,倒是少有出现考试前一天还跟家里人打架的——
镇国公府,李景的院子里从午后就一直在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这次摔东西的可不是梁辰,换成了李景。要为什么,当然是梁辰这次招呼也没跟李景打一声,就直接跑到户部把考试的名给报上了。
梁辰报名参加户部计司的人才选拔,则意味着他一旦被选上,将会留在京城,效命朝廷,不能再跟李景回沽城了。而李景发脾气的理由则是:孩子才这么小,你就一声不响地丢下他不管了,跑去什么户部应试,你这么做眼里还有我们李家吗?
李景站在门口发飙,梁辰坐在桌子后面自斟茶自饮。李景都快炸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反正他早就把李景当成了空气,不过一团空气而已,管他是炸,是屁,反正小爷这次就是铁了心要拼一把,你爱怎样怎样与我何干?!
李景咆哮半天,没人搭理他。那个气就别提了,这个时候,他忽然就想起好像他和梁辰刚成亲那会儿,每次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回来后,梁辰都会如自己现在这样冲他咆哮冲他喊,而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李景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梁辰不再跟他闹了,到了珍儿出生后,梁辰对他简直就是视而不见,有的时候除非在他爹娘面前,梁辰做做样子会给他个好脸儿,其他的时候,就算两人共处一个屋檐下,对面走来,他都不会多看自己一样,过得——
竟还不如陌生人。
李景越想越心惊,这一惊,蓄积在胸口的怒气就不知不觉被他压了下去,他耐着性子,踢开满地的碎瓷片,隔着桌子,坐到了梁辰对面,尽量放缓了声音,道:“你为何一定要参加那个应试?”
梁辰抬眼看向他,脸上似笑非笑,就好像听到了一句废话,反问道:“你为何一定要做镇东将军?”说完,他撂下茶杯起身要走,却才站起身,手腕子就被李景给抓住了。
梁辰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瞪着李景怒目而视,“松开。”
“不松,除非你答应我明日不去户部。”
“不可能!”梁辰有些烦,抬袖子扯手腕,当然比力气他是比不过李景的。结果就是没扯动。
李景却被他这番挣扎给带得站了起来……
李府的下人们,这会儿可没人赶往屋子前凑,都低头立在廊下,或者更远的地方。可就算这样,也依然听到了里面传出梁辰气急败坏的尖叫:“李景,你特么混蛋!你放开我!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我就死给你看!”
“你不听劝,我只好出此下策!抱歉了夫人!”
于是,这一日,梁辰的呼喊声持续了一下午,直到华灯初上才歇。这件事自然瞒不过镇国公和李夫人。虽然那都是小两口之间的事情,可是儿子做得太过分,这两位老人总不可能真坐视不理。
所以,这日晚饭时,李夫人见梁辰没过来,就问了李景。而后便就着这个话,把李景狠狠数落了一番。李景一开始就是安静听着,并不多言,直到后来李夫人说累了,换上镇国公亲自数落他,这父子俩从小就是严父VS不孝子的组合,那真是水火不容的脾气。李景听着他老爹列举十大罪状一样的教育用词,实在受不了,便顶了一句——
“我哪有对他不起了?”
“你当我和你娘真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地?你这些年在沽城干得那些好事,全沽城的百姓都在说,你不嫌丢人,我这张老脸还想要呢?!”李衍泰说到这儿,真是气血上涌,抖着手骂李景:“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李景冷笑了一声。
李衍泰更生气了,“你还敢笑?你还笑得出来?!你知道你媳妇为什么如今这样对你吗?还不是被你在外面那些莺莺燕燕给气凉了心?!你不知道好好哄人家,一跟他说话就大呼小叫,我生了你是个人啊,你怎么自己把自己活成了狗呢?!”
李景:我知道我爹狠,但没想到他这么狠。他就不想想如果我是狗,那他是什么呢?
李夫人在旁边也听不下去了,这什么猫啊狗啊的,这个老李真是气糊涂了。她连忙把李衍泰给拉了回过,端起茶杯塞到他手里,而后自己再上,继续教育李景。
这李氏老一辈的夫妻两人,轮番教育儿子。
他们根本没想到,就在这个期间,他们那位‘儿媳妇’拖着满身伤痕,悄悄出了李府,回了梁家。
梁辰谁也没带,就一个人租了辆马车跑了回来,他这会儿走路都打颤,浑身脏污,头发蓬乱,满脸泪痕,那可真是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这副形象一出现在梁家门口,连开门的门房儿都吓得差点儿给他跪下,那门房颤巍巍地问:“是,是二少爷吗?”
“是我,快扶我进去!”
梁辰咬着牙,满脸都是决绝的狠厉。
进了梁府,梁夫人一见儿子这模样那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儿呀,你这是怎么了?”
梁辰以前一直瞒着亲爹亲妈就怕他们为自己担心,这次他不想再瞒了,他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说出来,他要为了自己的将来真正活一次。
因此,户部应试开考前的最后一晚,别的考生都在挑灯夜读,梁辰却是对着自己的亲爹亲妈挑灯吐槽自己的丈夫。如果不是梁辰自己亲口说出来,梁家父母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景竟是如此的花花肠子,就像是一头到了季节就管不住自己的公畜,这还真是——啧啧啧!一言难尽!
最关键的一点,他虐待自己的儿子啊,看梁辰这一身伤,除了脸是正常的,这身上可是一块好肉也没有了。
“儿啊,”梁夫人心疼得直掉眼泪,她拉着儿子的手,说:“你不说,娘还以为你在李家过得尚可,没想到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既然现在娘知道了你这些事,是断然不会再放你回去的。”
梁大人却想得更多,说了梁夫人一句:“你不要胡说,咱们和李家是皇上赐婚,岂能儿戏处置?这哪儿是你说不让他回去就能不回去的!”
梁辰道:“爹,娘,你们不要担心,这事我自有办法。这次,我一定会彻底解决。”
“你,你有什么办法?”二老异口同声地问。
“明日我要去参加户部的应试,一切等——”他话没有说完,梁大人便怒了,他的反应倒是跟李景差不多,吼了梁辰一句:“你胡闹什么?那种抛头露面的事情你一个嫁了人的哥儿,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嫁人了怎么了?陛下的皇榜上写得很清楚,不限婚娶。既然朝廷都允许,我为什么不能参加?!爹!你就是太古板,这么多年才一直都没有机会升上去。哼,您就等着看吧,梁家的脸面我和我哥一定都给您挣回来!”
“你你你——”梁大人气得扬手要打人,被梁夫人一把薅住,她劝道:“行了行了,今日都这么晚了,你就让他先睡吧!孩子也是一片孝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