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准备和这几个人说一下试验田的事。这件事他之前和梁辰聊过了,但程章和陈无水并不知情。哪怕高悦之前找这两个人单聊的时候,也只是提了句如果计司有需要将他们外派的任务,他们是否能接受,那两人倒是纷纷表示可以接受。
如今,大统计的活儿完成了,剩下的便是进一步实行农改。因此这个试验田非常重要。
高悦的表情还挺严肃的,梁辰心里有底,程章和陈无水见此就有些紧张。两人坐得很直,身体崩得很紧,等着高悦发话。就听高悦道:“今天几位也都辛苦了,本来该让你们早些回去休息,不过,下一步我这儿还有个更重要的事,需要几位去办啊。”
程章道:“计相,您有什么任务尽管吩咐,我定然全力以赴,不负大人所托。”
陈无水见程章都表态了,自己也不能落后啊,于是也道:“肝脑涂地,不负知恩。”
高悦便笑了,道:“这事儿我之前和梁大人提过,这些天太忙,都没顾上听他的下文。今日终于得了空儿,不如咱们一起听听他怎么说?”他说着就向梁辰看了过去。
梁辰道:“既然让我来说,那我可要好好说一说。二位可还记得,上次咱们会上所论的农司目前所困为何吗?”
“农司么?他们不是说最近税收不上来?咱们不是也给他们支招了,难道他们还不满意?”程章道。
陈无水低头思索片刻,才道:“农司收税,各地方秋收不一,既然是计相特别交代下来的任务。陈某便猜是与拉平秋收产量有关?”
梁辰道:“此事虽不能拉平秋收产量,却也相差无几。乃是秋税春缴!”
“秋税春缴?”
“何为秋税春缴?这秋税怎么还能春缴呢?”
“对啊,关键是冬季万物休眠。就连土地都冻得很瓷实,就算要春缴,整个冬季都无所收,来年又拿什么来缴呢?总不能是趁着开春去挖野菜吧?”
“不是,”梁辰道,“不是挖野菜,就是冬季也能存活下来的作物。这种庄稼,秋种,冬眠,春收。目前大周鲜有人知。但在外番却已有人在种植。名叫做土番薯。”梁辰说到此,还看了高悦一眼,见他点头,便继续道:“还有一种萝卜,因是由胡引进,故此名为胡萝卜。这两种庄稼,皆是薯类,若是种植恰当,产量颇丰。只是种子稀有,计相命人搜来的也只够十亩,但是若我们种好了,留下良种,日后大周便可家家户户都能在冬季种上了。”
高悦听梁辰说了这些,很是欣慰,赞道:“看来你回去没少做功课啊!不错,我的本意是在东郊开辟一个实验村,这个村子可以率先实行秋税春缴的政策,政策实行的保障和基础便是这两样作物。因此,我需要你们三人驻扎到这个实验村,把这两样作物种出来,在大周推广开,这样不但农司的税收问题可一解决,大周百姓们的冬天也会好过一些。”
陈无水和程章听明白了,而后两人特别激动地道:“若真如此,那大周每年能少冻死饿死多少人啊?!计相,我愿意去,您说什么时候出发,我即刻启程!”
“我也要去!现在就去吗?”
程章迫不及待地道。
高悦道:“明日,我随你们一同去。今日你们回去都好好准备一下,明日在衙门集合,辰时咱们准时出发。”
“好!”
“没问题。”
几人站起身往外走,高悦却又叫住了梁辰。
“怎么?还有事?”梁辰冲高悦笑着挑了下眉。
高悦拍了拍他的肩,说:“珍儿若了离不开你,带上他也行。”
这话令梁辰十分意外,随即他便笑道:“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为我考虑这么周全。唉,咱们俩这——嗨,算了,不说了!高悦你这个朋友,我梁辰认了。”
“说得什么话?”高悦笑着推了他一下。
梁辰却笑得更欢,只是,眼眶悄悄红了而已。
今日下值早了一个时辰。此时太阳还西中天上挂着。深秋的日光照在人的身上,温暖又干燥。梁辰和高悦告别后便钻进自家马车回了李府。
高悦上了车后,却没有急着回宫。而是吩咐赶车的小乐子,去南城。马车调头,跑了一段路,小乐子突然在外面惊呼一声,高悦本是靠着车厢在闭目养神,因这一声惊呼也睁开了眼睛。车帘正好在这时动了,高悦看到掀开帘子的人竟然是暗日,便打趣儿他,道:“怎么回事啊?你还当明卫当上瘾了这是?”
暗日却挺严肃地提醒高悦:“陛下已再宫中等毕焰君回去。”
高悦一听这话简直哭笑不得,他都不用猜,也知道周斐琦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就在宫里等他,肯定是暗日这尽职尽责的小喇叭一早就将早下班这个消息告诉周斐琦了呗。人家君臣之间有飞鸽传书,一整天都不会断了联络呢——呵呵,这感情深得!
“那你再给你家陛下传个信儿,”高悦调侃的语气愈发浓了,“就说毕焰君要趁机回趟高家,让他别担心。”
暗日微愕,却没在说什么,揖礼道:“遵命。”便又在小乐子面前化为了一道黑影瞬间消失了。小乐子连着被吓了两次,拍着胸脯,跟高悦吐槽,道:“主子,这暗卫都是这么玄乎吗?来去如风的,可真吓人。”
“是啊,大侠么。”高悦幽幽道,又问:“还有多久到高府?”
小乐子道:“再拐过两条街就到了。”
“嗯,那就快点吧。”
“好嘞,驾!”
高悦的马车外表看起来并不多奢华,胜在宽敞和内部各种软垫陈设比较齐全。周斐琦担心高悦出门不安全,还给这辆马车的车厢里装了三层铁板,因此,这车两匹马拉起来并不轻松,好在周斐琦给高悦选得拉出的马也非凡品就是了。
作为全大周最牛X的哥儿,高悦就这么低调又突然地来到了高府——也就是表婶家。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表婶和表叔家里,沿途自然少不了要买一些礼物。他们到的时候却看到高家门口竟然停着一排马车,其中有一辆金光灿灿的马车,看那个奢华的架势不知道得还得以为这是哪位贵人莅临高家了呢。
就连高悦的马车跟那辆车停在一起,不知道的人看了,恐怕都会错将那金光灿灿的车认成是高悦的。不知是何人如此高调,但如此张扬的性格,高悦却不是很欣赏。
高悦没有下车,让小乐子先去传话,等看到高府门内出现了一群人影他才下去。走到门口时,表婶以及她身后的那群人刚好迎了出来。
这些人见了高悦一个个全部都要下跪,高悦连忙扶住表婶,也对后面那群人道:“快都免礼吧。这次我只是来看婶子的,坐一会儿还要回宫的。”
“唉,你这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不住一晚?”表婶显得特别激动,主要是这些天高悦着实做了好几件惊天动地开天辟地的大事,特别争气,特别露脸,令她与有荣焉,特别自豪。如今这孩子还入了户部可谓是给高家挣足了面子,做为一个哥儿,登堂入仕光宗耀祖,这等丰功伟绩不但足以记入大周史册,于江南高家来说也绝对是祖宗徽册上最光辉耀眼的一笔!
也因此,最近京城里的贵胄豪门家的命妇们简直要把她们高府的门给踏平了,不为别的,就为给她那刚满十五岁的大儿子提亲,不过,那小子到是个有志气的,给他娘亲说‘要成亲也等我考上功名之后再定吧,悦哥哥的荣耀是他自己挣来的,我也要凭自己的本事为高家扬威’!
可以说,高府这一门的少年们,都还挺不错的!看得出来,表叔表婶治家育儿都很有一套。高府一共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最小的妹妹如今也才九岁,跟周斐珏一样还是个小萝卜头儿。
这小姑娘倒是生性活泼,趁大人们互相寒暄的时候,就钻了空子,一把抱住了高悦的胳膊,冲高悦撒娇道:“悦哥哥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配菲儿多玩儿一会儿吧!菲儿每天都很想你!”
童言无忌,她这一张口立刻逗笑了一院子的人。
高悦也笑了,摸着她的头顶,说:“哥哥晚上还要回宫,悄悄告诉你,”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冲小姑娘道:“哥哥是背着皇帝陛下偷偷溜回来哒,晚上要是不回去,恐怕皇帝陛下回来你家抓我哦?菲儿怕不怕皇帝呀?”
高菲儿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说,“那哥哥以后能不能天天都溜回来呀?”
高悦道:“那皇上可能会生气的。”
“那,”高菲儿好似特别为难,嘟着嘴道:“皇上生气很可怕的!那你还是不要溜回来了吧。唉……”
表婶也被女儿这番说辞逗得哭笑不得,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儿,却还是得训她,就道:“不要胡说,快和你二哥去玩儿吧。”
高菲儿的二哥就是十一岁的高祥,他倒是个少年老成的小大人模样,听母亲这样说,便连忙走过来把妹妹给拉走了。只是在靠近高悦的时候,他冲高悦笑得特别甜,看得出来,在高悦进宫之前,跟这几个表弟表妹的关系处得很不错。
这期间,十五岁的高云,站在母亲身旁,一直好奇又羞涩地在偷偷瞄高悦。高悦自然发现了他的视线,只是现下人太多,他也没顾上跟他单独说上话。不过,高云到底是个男孩子,十五岁就已经长得与高悦差不多高,相貌也完全继承了高家的血脉,玉树临风,五官出众。
十五岁,还看不出是哥儿还是男子,但高悦看高云却还是发现这孩子的下巴上有了一层淡淡的胡茬,看起来发育也算比较早得了,这个特征也不太可能是哥儿了。
这就不难理解,为何高云才十五岁,就有这么多人来给他提亲了。
众人簇拥着高悦往里走,原本都在嘻嘻哈哈,却在进门前,突闻人群中有人笑了一声,道:“弟妹,你这就不对了,怎么也不把我们给毕焰君引荐一下呀?”
第115章 霜降一候
这一声可谓是极其扫兴,话一出口,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就都僵住了。表婶更是直接皱眉向后望去,就见人群中一个妇人正满脸笑意地向她看来,那笑容人畜无害,可这话背后是何等用心,表婶却心知肚明。但是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婶不好直接跟她起冲突,便道:“嗨,看我这记性,真是一见悦儿高兴坏了,来来来,先都进来坐,你们要相认也得先都坐下不是?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聊!”
她这么说,大家伙儿就又都跟着‘哈哈’一声,就当那妇人的话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给揭过去了。表婶拉着高悦走在最前面,小声对高悦说了句:“那是高玉的母亲。”
“哦。”高悦回头又看向那妇人,没想到那人也正看向他,两人视线相撞,高悦出于礼貌冲她微微一笑,没想到那妇人竟然是个蹬鼻子上脸的性格,高悦给她个好脸儿,她竟然就挤出人群,几步冲到高悦的身旁,和表婶一左一右扶住高悦,热情无比地道:“悦儿啊,你这些年也没回过老家,是不是连婶子都认不出了啊?”
高悦没想到高玉的母亲是这种性格,但也不至于太过吃惊,只是笑道:“婶子说得哪里话,我小的时候和高玉时常在一起玩耍,又怎么会认不出您呢?”
哪想到,听了高悦这话,高玉的母亲竟然抬袖子抹了抹眼睛,好像特别感动,笑道:“难道你还记得,这可真是太好了。”
高悦心想,只是记得你们就值得这么激动?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事实证明高悦的直觉还是很准确的,人才都刚坐下,表婶刚把人都为高悦介绍一遍,高玉的母亲就忍不住开口,道:“唉,我家高玉可没有你这么好的命,那孩子真得命苦啊……”
表婶闻言,脸色大变,她忙冲高悦使眼色让他不要接话,高玉的母亲就兀自又说下去了,她道:“我要是早知道,玉儿在大朝贡上会失——”
“诶诶诶,我说嫂子啊,今天悦儿难得来咱们家待会儿,那陈年旧事就先放一放吧,咱们说点儿开心的事!悦儿啊,你给婶子说说在计司累不累啊?”表婶为了转移话题,可谓煞费苦心,这也难怪,毕竟在场还有很多外人在,可不全都是高家自己的妯娌们。高玉的母亲最近天天来找她,就是为了让她帮忙去高悦面前说几句好话,让高悦帮忙把高玉弄进宫去。若是寻常贵胄人家,有这种上赶着把自己孩子往宫里送给别家孩子当助力的父母,怕不得被人耻笑。但是这种事发生在高玉这对父母身上,表婶能想到的就是一个词——有利可图。
高玉这对父母在江南高家那边也是出了名儿的会算计,如今他们既然张罗着想把儿子送进宫里,必然是有利可图,目的绝不单纯。表婶既然料到这些,又怎么会答应他们帮这种忙呢?那不是成心给高悦添堵么?谁知道高玉进宫是想干什么,万一要是惹出什么事来,凭白让高悦跟着吃瓜落儿,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要知道,如今江南高家也好,京城的高府也好,能有如今的红火可全都是高悦一个人挣回来的。
表婶这边一直没松口,高玉的母亲就日日往这儿跑。她不往这儿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主要是高悦人在宫中,她这种旁支身份如今可是够不着了呢。
这几天,高玉的母亲一到表婶家就哭天抹泪,烦人的很。还说什么‘高玉那天在大朝贡宴会中失了身,如今整日里哭天抹泪寻死觅活,她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求表婶帮忙给高悦带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