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见此,又惊又怒,吼他:“你干什么?”
“给你上药。”李景说着从袍子里衬上撕下布料,用对梁辰道:“我胸口衣襟里有一瓶药,你取出来。”
“我怎么取?”梁辰被李景挤得严丝合缝,根本动不了,闻言,更是生气。
“叼出来。”李景说着稍微将上半身往后移出一个空隙,这空隙手是伸不进去的,但梁辰低头却可以碰到他的衣襟。
只不过,梁辰听了他这话,根本没动,却道:“我不用包扎上药,你快点赶路吧,再晚恐怕就追不回珍儿了。”
“快叼出来。”李景坚持。
梁辰不想再跟他争执,脸扎进李景怀里,片刻便叼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他们俩也算老夫老夫了,梁辰做完这件事后,脸色虽未见异常,李景却发现梁辰的耳朵有些不正常的红色。若是以往他免不了要说点儿什么,但眼下,他根本顾不上这些,从梁辰的唇瓣间取了药瓶,拉起梁辰的手举过头顶,按在山崖石壁上,整个人的重量也在这时完全压在了梁辰身上,只是李景上药包扎的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是飞快着为梁辰处理好了伤口。
然后,他抱起梁辰继续上路。
两人依旧无话,只不过,这一刻,不论是梁辰也好,李景也罢,他们不约而同都感觉到了在他们两人之间,好似隔着一到无法逾越的屏障,那屏障日常也不明显,就是一到这种关键时刻,便毫无征兆地冒出了头,横陈在两人的心房之间,令他们无法心意相通,以至于他们总是免不了误会重重。
这道屏障,若追其根本,那还是在于李景这几年来一直没有放下年少时那缕月光,他一心追忆昨日之月,以至于梁辰对他彻底失望,再无期待之后,便紧锁心房,将他拒之门外了。
他们明明是一对夫妻,在追寻儿子的路上却毫无交流,这让任何一个人来看也绝对算是奇事一桩了。
李景倒底武功高强,即使抱着梁辰也凭借超高的眼力,一路沿着线索向东追击。中途,李景在一处山林间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地上甚至有几滴半凝固的血液,可见之前追来的沈千沉很可能已经追到了那个抢走李珍的人,并与之发生了争斗。只不知是谁受了伤,流下了这些痕迹。
血迹滴答,间隔的距离很长,可见即使受了伤,两人也在高速的移动。李景沿着血迹加快了速度,他抱着梁辰倒底不便,改抱为背后,梁辰两只手就搭在他的胸前,那双手,明明已被李景上过药也包扎过了,可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血迹又渗过布料,将布料染出了斑驳的痕迹。
梁辰趴在李景的背上,其实他现在浑身都疼,但他心里着急李珍,又不想在李景面前露出脆弱的神态,便咬牙忍着,愣是一声没吭。这份坚韧是李景之前从未见过的,因此这时突然发现,竟令他不由有些敬佩起来。
李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和梁辰交鸾纠缠的时候都没觉得心跳如此厉害过,这会儿只不过是感受到梁辰喷在他脖颈处的热气儿,竟然就不知不觉心跳漏拍,这简直是迷一样的困惑。
李景大概从来不知道,爱情的萌发往往始于心间的悸动。那种爱情叫一见钟情,与两小无猜的细水长流不同,那是你遇到命中注定之人时,被对方身上的闪光点所吸引,而引发的正常生理反应。
当然,若是李景知道他命中注定的佳偶其实就是他娶了两年多却从未好好对待人家的正妻,不知会懊恼得吐出几盆血来。
梁辰这会儿可没精力研究李景在想什么,他现在调动了浑身所有的精力才勉强对抗住因疼痛而引发的想要哼哼的欲念,他硬生生用自己的毅力,压住了身体上的生理机能,可以说,真的是耗损很大了。
好在,李景速度够快,再次停下时,他们眼前的林间地上到处都是大片的血迹。梁辰见此,只觉得眼前发晕,但他心中却更有些害怕,他怕这些血是沈千沉的——虽然沈千沉说追回李珍是他的职责所在,但是,梁辰知道若非当时在山崖那里他哭着拜托沈千沉,那人其实是可以把他救上去便可交差的。
说到底,这次不论沈千沉是否受伤,也不论他是否能把李珍救回来,梁辰都欠了沈千沉一个老大的人情。这世上别的债都好还,唯独人情债,那真是想还,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偿还!
当然,地上这些血迹,梁辰和李景甚至都不敢想也有可能是李珍的——因为,只要这么一想,他们俩个就会立刻陷入一种窒息般的痛苦中,甚至无法冷静地再进行思考,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景略停了数息,再次确定了一个方向继续追击。他跑了一段路之后,突然道:“地上的血迹能看出,受伤的有两个人。”
“嗯。”梁辰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但他能感觉到李景追击的速度再次提升,他好似非常着急,拼了命一样在运气飞跃。梁辰趴在李景背上,闭上了眼睛,他想,是不是李景已经判断出了,珍儿也受了伤,所以才会这样着急?但是,梁辰不敢问,他怕向李景确认之后,自己会立刻崩溃。
李景跑着跑着突然感觉到后脖梗处一片湿凉。他暗自吃惊,心想,是梁辰在哭吗?他怎么哭了?是伤口太疼,还是在担心珍儿受伤?还是——
还是他在担心沈千沉?!
这一刻,李景的脸色千变万化,他其实特别想问沈千沉为什么会追着梁辰一同跳下山崖,又为什么会舍命替梁辰追回李珍,他和梁辰倒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李景也同时知道,这话如果他敢问出来,梁辰绝对会从此更加厌恶他,他们俩本就少得可怜的情分,也可能就此再无留存,顷刻散尽!
因此,尽管他此刻心里翻江倒海(打碎了一东海的醋缸而不自知),那滋味真特么不是人能品得出来的,可他怕梁辰生气,生生自己忍了,愣是没问梁辰一句。
梁辰默默流了一会儿泪,便立刻调整心态,将所有不好的妄想压住,他抽了抽鼻子,把鼻涕眼泪毫不客气地在李景的后背上蹭干净,像是安慰自己一样地说了一句‘珍儿一定不会出事的’。
李景闻言,那一腔翻腾海啸的海水立刻平息,还特别肯定地对梁辰说了一句“是,咱们的儿子,不会那么轻易出事。”
‘咱们的儿子’这一句,令梁辰一时有些纷乱的心,瞬间平静下来。他想,李景以前是怎么定义李珍的呢——好像,一直以来,他称呼李珍都是‘我李景的儿子’,印象中这好像还是李景第一次说出‘咱们的儿子’这种话,他心里在想什么呢?难道是想以此来——安慰我?
李景……
梁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此刻对李景的感受,他只知道今日自悬崖那处见到李景,就觉得这人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李景见了他还没对他发火呢,也没有因为他把李珍弄丢了而责备他什么……
然而,梁辰显然已没时间弄清楚李景为何会有这种变化,因为就在李景冲出这片树林之后,他们眼前那片开阔的视野中,已能看清不远处就是白河的一处码头,而在距离码头大约几十杖处,有一个人正在与一群人搏斗,那个人的背影十分熟悉,正是今日几次出手对梁辰施以援手的沈千沉!
那群与他对打的人中,有一人手里抱着一个婴儿,这会儿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孩子嘹亮的嚎哭之声简直震天动地,听得出来中气十足,显然没有受伤。
梁辰一听到这孩子的哭声,眼泪也跟着刷地流了下来,但他还是笑了,连忙催李景道:“是珍儿,快,快过去!”
李景当然也听出了儿子的哭声,不过他一边往那处冲,还想到了,珍儿若没有受伤,那么之前那些血迹就是劫匪和沈千沉的了——
沈千沉受伤了!
受伤了,还在拼命!若是这次珍儿成功获救,沈千沉这个人他李景定会在皇上面前为他表功,感谢他大义援手,救了自己妻儿的这份恩情!
李景这样想着,再看向那些匪寇的眼神也变了。他就像是一只从天而降的鹰隼,瞄准地上的兔子们,对梁辰说了句“抱紧我”,便将他从后背翻到了身前,单手托着他的臀,腾出一只手来,数枚钢针齐齐甩出,地上那些匪寇立刻倒了一片。
这一下,可谓是立刻减轻了沈千沉的压力,他趁机一个跃步冲到那名怀抱李珍的劫匪前。这劫匪轻功好,见此又要故技重施,运功逃走——这一路上,沈千沉已被他这招逃脱了好几次,什么招数中得多了,也都会积攒下一些经验,这些经验便是下一次反败为胜的契机——因此,这次沈千沉早有防备,那人才刚一抬脚,小腿便中了沈千沉的一只袖箭,立刻‘哎呦’一声翻倒在地……
第128章 霜降一候
劫匪倒地的同时,反手一甩,将怀里嚎哭的李珍抛上了半空,也因此沈千沉收回本要对他的攻击,反而一跃而起,跃上半空,去接李珍。
劫匪为自己争取到了片刻喘息,不顾李珍也不管其它同伙如何,用抛飞李珍这一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忙运起轻功往白河那边飞跑。
白河岸边的码头这会儿停着几艘船。但这劫匪却没有上船,而是跑到岸边就一下子跳进了滔滔河水,等沈千沉接住了李珍,李景也用毒针解决了其余匪寇后,那个跳河的劫匪已不知所踪,总归还是让他跑了!
一场骚乱就此结束。这是白古县的码头,之前因为蛊虫作乱,县令已被撤换过一次,因此这次的事件一出,新上任的县令收到消息后便立刻组织了官府的衙役赶来,还算他来得及时,把码头那几艘船给扣了下来,现正在仔细排查船上的人员和货物。
县令来之前只听说码头有异动,一群人在围着一个官爷打架,他带人来最初也只是想助那位官爷一臂之力,可等他到了之后才发现闹事现场哪里是什么一位官爷这么简单,那位身穿战袍高大威猛的青年将军分明就是大周的四大战神之一,那是镇东将军啊!!!
县令认出了李景连忙上前来行礼,而这时沈千沉已将李珍夺了回来,并交给了盼子心切的梁辰。
梁辰此时带着一身的伤,站都站不稳,双手也被李景的袍衬包裹得根本动不了,却依旧用手臂紧紧抱着李珍,脸上全是喜极而泣的泪水,李珍经历这场惊吓,此时正缩在梁辰怀里小胖手紧紧抱着梁辰的脖子,下巴搭在他爹的肩头,放声痛哭,那可怜的小样儿真就令所见之人无不心动恻隐。
李景大概是第一次看见梁辰和李珍抱头痛哭,这会儿心里的滋味旁人根本无法理解。他想,别人都说他是什么大周战神,说他是大周百姓的守护神,可若他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要哪些虚名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刻,李景的心情复杂极了,他发现梁辰双腿似乎站不住,便闷不吭的走了过去,抬手轻轻放在梁辰的肩膀上,带着他靠在了自己身上——
这可以说是李景第一次主动为梁辰提供依靠,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过往的那些时日里,他对梁辰似乎真得有些过于疏忽了。
梁辰根本没发现李景过来了,他这会儿心中又喜又疼,珍儿追了回来,可看小家伙这神情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也不知这次的经历会不会影响小家伙以后健康长大,可千万别在把小家伙给吓坏了呀……
自己生的娃儿,当然自己最心疼。梁辰一边亲着李珍的小脑门儿一边不断小声哄着:“宝宝不哭,爹爹在呢!宝宝不怕,爹爹再也不和你分开了,啊?”
大概是梁辰的语气十分温柔,带着只有父母才能传递给孩子的特有的安慰之力,李珍在这样的哄慰之声中,哭声果然渐渐小了。
梁辰身后,李景听着梁辰的声音不知为何心也跟着软了下去。
沈千沉将李珍交给梁辰后,给李景行了一礼,便再次反身去清理剩余的那些想要四散逃跑的贼寇。他话不多,但这会儿也听到了梁辰哄孩子的柔软腔调,脑海里浮现的是梁辰跳崖之前那疯狂的神情——因此,沈千沉得出了一个关于梁辰的定论——梁大人爱子如命!!!
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沈千沉脚尖跳起地上的一把剑,他握住剑柄的那一刻,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一剑狠狠刺入眼前那名匪寇的肩膀,匪寇疼得大叫一声,连连后退,沈千沉脸崩得死紧,目露凶光,好似他此时心中压抑着什么无法宣泄的怒火一般,握住剑柄用力前推,就用那剑顶着匪寇将其逼退,直到江边,凶狠地将那匪寇用剑钉在了码头的木质地面上。
这期间,他已离梁辰李景他们一家三口很远了,可就算这样,梁辰那糯软的哄慰声依旧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耳朵里,好似是魔咒般蛊惑着他的心,令他总想不由自主地向他看去——
然而,沈千沉自始至终也没有回头。可就算他没有看过去,脑海里也依然浮现着一副清晰的画面,那画面里有梁辰喜极而泣的泪水、有李珍委屈至极的嚎哭、还有李景……柔软心疼的眼神!
沈千沉没有深究自己为何会不想看到那一幕,他很清楚那究出来的结果,并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未来。
因为,他明明肩膀上也在之前追击抢匪的过程中受了伤,他却全然不顾,依旧冲杀在逃窜匪寇之间,左冲右突积极追捕。
好在白古县的县令带人及时赶到,给沈千沉减了压,最终除了跳河逃跑的那人,所有贼寇尽数被缴获。李景也拉响了信号,红色的烟雾冲天而起,给那些任然在寻找梁辰和李珍的禁军们指明了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