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税改要说期待,当然是赵家村的村民们期待最多,因为这个秋税春缴的改革若是成功了,第一批受益人便是他们。不但能减轻赋税,还能吃上在番邦都算稀少的番薯,据说那番薯若是拿到集市上卖也很值钱。当然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下一年的种子在他们自己的手里,他们留下的良种,就是全大周独一份儿了!
这事且不说能挣多少钱,光是全大周独一份儿这个殊荣,也够他们高兴好几年了呀!
而且计相还说了,若是他们之中谁家的番薯种得好,明年还能进户部计司做农博士,不但有俸禄还能跟着计司到其它乡里去教授那边的乡亲们番薯种植的经验,那不就相当于是教学先生吗?!那可算得上光宗耀祖的本事了吧?!
因此,赵家村的村民们迫不及待想要尽快将番薯的种子领到手,当然他们更加迫不及待想要见证明年开春儿的大丰收!
嘉懿七年,霜降二候第三日的清晨,辰时正刻,大周户部计司于东郊赵家村的郊院里,将第一批番薯种子如数发放到了全体村民手中。
这一日,十里八乡的百姓但凡得空儿,纷纷跑到赵家村围观番薯种植。他们的神情或好奇或羡慕或存疑或微笑,但是,高悦能看得出来,赵家村税改这件事,如今已在这个县城里传开了,无数百姓都在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
因此,这事更加不容失败!
因此,高悦带着计司众人又是一连几天,待在地里,和村民们一同完成了大周开国以来税收改革的第一个壮举!将秋税春缴正式搬上了历史舞台。只要明年春季大丰收,这件事便可开始逐渐推广。
这几日高悦在田里,跟前来围观的邻村百姓聊天,问到他们村中用什么浇田,百姓们都说也是用水车得多,高悦便临时起意,和邻村的百姓们借来了六辆水车,再加上赵家村原本的两辆,一共八辆水车,这一下可是大大缓解了在没有水渠的情况下,集中种田浇水困难的问题。
高悦有一种感觉,明年这些番薯定然会大丰收。其实不止是他这么想,包括赵家村的人和前来围观的百姓,人人都看得出按照现在这么个种法和水源共计的情况,这些所谓番薯只要不遇上极寒天气,明年的长势应该错不了。
又是一连三日,最后一日高悦仍在田地间穿梭行走,和百姓们交流种田经验,了解他们日常的生活情况。田地里因他和计司的几位大人在,百姓们都不愿意走,总觉得能和官老爷说了几句话脸上都十分有光。
梁辰就在这日的傍晚由小黑扶着,也来到了田埂之上。
高悦隔着人群远远就看到了他,便对围着他的那些百姓道:“我有些事要处理一下,乡亲们自便。”众人视线随着他的身影望过去,也看到了站在田埂边上的梁辰。
这时就有外村的百姓好奇地问:“那人是谁啊?看着像是受伤了?!”
本村的人便告诉他:“那位是梁大人,原本是主管咱们税改这事的钦差。前些日子遇难受了伤,我跟你说……”
村民们低声说起那日劫匪抢李珍的事情来,一时间惊呼连连。
高悦走到梁辰面前,先是观察了一番他的神色,见他还算平静,便问:“赤云道长走了?”
“嗯。”梁辰道:“七日时限已到。我怕珍儿醒来哭闹,便趁他睡着出来了。”
“你啊,”高悦弯腰就着田边的木桶洗了手,边道:“你其实该送一送他。”
梁辰摇了摇头,道:“没事的。道长抱他上马车的时候,他睡得很香。李夫人派来的奶娘对他也很好。其实有没有我——”
“其实,你心里很难受,我都懂。”高悦叹息着说,“我当时将你调来赵家村本意便是觉着在这边你更方便带着李珍,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反而致使你们父子分离,说起来还是我考虑不周。”
梁辰又摇了摇头,道:“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一开始没有听信赤云道长的劝告,如今我想开了,只要珍儿能平安长大,我便再无他求。”
“嗯。这样也好。”
两人均沉默了一会儿,高悦才又说:“这几天你身体恢复的还行吗?若是顶不住就尽早回去歇着,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也不要有太大压力,我是希望你能尽快康复的。”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逞强的人。赤云道长和老太医都说我多活动活动会好得更快。不然我也不会大老远儿跑这儿来看你!”梁辰说到最后,就笑了。
高悦看见他的笑容,也就安心了。两人边说边往回慢悠悠地走着。
梁辰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是齐垚中午新提交上来的书院设计图,梁辰看完后觉得不错,便想拿来和高悦商量。高悦接过那张图纸,便点了点头,道:“这次还行。简单大方,回字形的格局分隔出了常听和旁听两个区。旁听在外,有廊顶可遮风挡雨,这点也不错。就是占地面积有些大,若能缩减一半加高一层就更好了。”
“哦?”梁辰凑头过去,就着高悦的手看那张图,问:“若是缩减一半这边不就空出来了吗?空出这么大的地方,是想要再盖个花园吗?”
“我要花园干什么?”高悦哭笑不得,道:“是操场啊。”
“操场?”梁辰疑惑,问:“难道咱们还文武双修?”
“不双修!”高悦说,“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哈哈,等郭无水把教学方案做出来,你就按照德智体美劳这几方面给他先改几版,然后咱们再集中讨论。”
“也好。”
梁辰和高悦一路说着往回走,他们走得很慢,主要是高悦照顾梁辰,故意而为。快到郊院门口的时候,两人同时看到门口处站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看见梁辰的身影立刻双眼一亮,而等他再看到梁辰旁边的高悦那双刚亮起来的眼立刻又暗了下去,并且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转身就回去了。
高悦:?
梁辰:!
梁辰连忙看向高悦,就见高悦疑惑地转头向他看来,梁辰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听高悦说:“我怎么觉得刚才沈大人是要过来的呢?”
“可能吧。”梁辰不欲多言。
高悦还在纳闷,“那他为什么又缩回去了呢?我怎么看着他那么别扭呢!”
梁辰:呵呵,这话我没法接啊!
高悦纳闷归纳闷,眼下却也没功夫八卦沈千沉的怪异行为。他手里还拿着齐垚的图纸,回了主屋便让人将齐垚喊了过来,将自己对这个学院的想法告诉了他。
齐垚听完了也觉得后面空那么大块地方有些可惜,不过高悦既然说了那地方就是要空出来留做他用,他尽管心中还有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不过后院的三层楼快要盖完了,齐垚趁此机会,邀请高悦去视察。
高悦笑道:“是明日封顶?”
“对呀。明日就封顶了,到时候大人可要来后院给咱们做个见证。不过,在封顶之前,下官还是想请大人再帮忙查看一番,否则心里不踏实呀!”
这楼盖出来就是给守备营的军士们住的,自然是安全第一。如今齐垚话都到了这份儿上,高悦欣然应允,跟他去了后院。途中他又遇到了沈千沉,那人手里还拿着那个油纸包,只是这次,他见了高悦恭敬地行了礼,没有再像刚才在门口似得跑得比兔子还快!
高悦看了他手里的油纸包一眼,到底也没多问。不过,等沈千沉走远之后,齐垚却如一个八卦分子一般,小声儿跟高悦报告,说:“大人一定想不到,如沈大人这般不苟言笑的武将,竟然会看上小黑那样的人吧?”
“啊?”
高悦愣了下,追问:“你是怎么发现他喜欢小黑的?”
齐垚坏笑道:“沈大人这些天但凡去县里办差,回来手里就从没空过,要么是桂花糕,要么是糯米滋,要么是菊花酥,哼,下官就没见过哪个大老爷们这么爱吃点心的!而且,有一次,我找梁大人送图纸还看到,他把那些点心亲手给了小黑。您说,这要不是看上了人家,至于这么上心吗?”
“那可能……”高悦说不下去,主要他觉得沈千沉和小黑看对眼这件事吧,总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
这时,齐垚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嘟囔了句:“也不知这小黑是哥儿还是男子,嘶,这要不是哥儿,沈大人可怎么娶呢……”
高悦觉得,齐垚也有点太八卦了,便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道:“别瞎操心了,快带我进楼里看看吧!”
第135章 立冬一候
高悦看了一圈,发现这座守备营宿舍楼的质量没什么问题,不仅如此,齐垚还在盖楼的过程中利用木材的长度特地给每扇窗都留出了遮雨的木沿,这一点细节高悦发现之后,还特地表扬了他。齐垚自然很是得意。
两人从楼里出来,高悦又去看了明日加顶要用的木材和瓦片等物,这些都是守备营将士们亲自准备的,质量上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高悦考虑到马上就要入冬,保暖也是个问题,就提醒了齐垚一句:“你再去镇上买些油纸回来吧,把油纸夹在两层稻草中间,再盖上瓦片,这样防雨防水的效果能稍微好些,冬日里住三层的兄弟们也不至于太冷。”
“好嘞。下官记下了,这就去办。”齐垚笑嘻嘻地道。
高悦看他那副不禁夸的样子,心中暗叹,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他什么。只不过,他见不少军士都围在他身边,正好将心里记了数日的想法公布出来,道:“明日若能顺利封顶完工,所有参与本楼建设的兄弟们都可以享受三日假期,具体如何轮换,等齐大人拍好值守名册后会通知各位。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
军士们一听能休假,立刻高声大喊:“我们不辛苦!!”
“大人我们真能连休三日吗?”
“能啊,不过是分批休,之后这村子里的治安也还得靠各位啊!”
“分批休也行啊!我进守备营快五年了,还从来没连着休过三日呢!”
“是啊,齐大人说让我们怎么休,我们就怎么休。”
高悦便对齐垚道:“那你尽快把轮休的名单排出来,交给梁大人备案。”
“好好,下官一会儿就办。”齐垚也兴奋的很,从户部计司入驻赵家村的第一天,他们就被调过来支援,这一晃眼二十天都过去了,三层楼都盖好了,要说不累那怎么可能?不过,齐垚心里也十分清楚,若非是在计相手底下干活儿,换任何一个掌事的人来,就算楼盖好了,想休息那也是比登天还难!
齐垚心下感激,对高悦真是打心眼里愈发敬重了。因此他把高悦送回去后,一回后院没等那些大兵一拥而上将他围住,就先放了话,道:“计相心里有咱们,才会念咱们的辛苦给咱们假期。咱们也不能忘了本,明日的封顶谁要是给我掉链子,可别怪我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儿不给你留情!排休的事,各位兄弟也别担心,只要明天咱们封顶封得漂亮,自然人人有份!现在,兄弟们就当是挺计相一把,该干嘛干嘛,都仔细点儿啊!”
“好!!!齐大人放心,咱们兄弟绝对不会掉链子!”
高悦回到主屋,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后院里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就像是那帮大兵被打了鸡血,光听声音都觉得他们干劲十足!
高悦边笑边想,看来无论哪个时代的员工都对带薪休假没有抵抗力啊……
这一晚,周斐琦又收到了高悦的飞鸽传书,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模型?化肥?想我不?
一般人若是收到这样的小纸条估计直接被问成了满头问号,但周斐琦看完后,却一手支颐闷笑出声,就见他提笔在另一张小纸条上写道:七日。两月。想。
月朗星稀的夜晚,皇宫极阳殿的书房里,帝王轻轻推开窗扇,放飞了一只白鸽。外殿里传来胡公公的一声低唤:“陛下?”
皇帝陛下大步走了出去,神情早已恢复了肃穆庄严。
他问:何事?
胡公公道:“镇国公求见。现人在御书房。”
‘嗯。朕这就过去。’周斐琦说着人已大步出了极阳殿,到御书房时,就见廊下站着一人,正是镇国公。他猜到镇国公深夜来此,定是想出了应对北疆之策。
两人在御书房中落座,镇国公呈上了一份奏折,他道:“陛下,秋巡之事,老臣斗胆,请代天子巡猎。”他说完直接跪倒,脸上是一派决然。
周斐琦却未答,目光飞快浏览那份奏折,看完之后,他从御书案后走了出来,双手扶起镇国公,道:“北漠问猎,其中必然有诈,朕不会让国公代朕涉险,也不会让珏儿一个稚龄幼童替朕前去。这事朕心中已有计较,国公不必担忧。”
“这!”
李衍泰没有想到周斐琦会拒绝。前几日北漠国师来信询问,众位大臣已商量过了,大家一致认为这个时局下应指派一人代天子出行。前朝历代,但凡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太子代父,本朝皇帝无子,兄弟之中也只有周斐珏这个九岁的孩子可用。不过,那孩子据说数月前因后宫蛊虫案受了惊吓,一直在太后宫里养着,精神时好时坏,若是由他代皇帝北巡,就怕犯起病来在众番国面前出丑,反而丢了大周面子,所以那天众位大臣最终也没讨论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被太后李氏知道后,于昨日传信镇国公,信中只有一句话:皇上需要李氏尽忠。
那信镇国公当时看完就烧了,他今天白天又想了一天,最终还是决定遵照太后之意,便有了这深夜御书房面圣的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