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梁辰道:“下官想临时从赵家村的村民中抽调一些年轻力壮的村民,填补守备营将士人数的空缺。这些人以袖标为标识,听从守备军将领调遣。等这几日人流高峰过去后,休沐期结束,再将袖标收回。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可以。”周斐琦道,“尽快落实。”
“臣遵旨。”
梁辰其实还是很想和高悦说说话的,可高悦被周斐琦整的精疲力竭,一直睡着没醒。梁辰不好强求,只得陪着皇帝陛下在赵家村视察了一番,直到皇帝起驾回京,高悦依然没醒。
高悦是被周斐琦裹着大氅抱上马车的,梁辰一路送他们到村口,望着那马车没影儿了才回来。沈千沉一路沉默地陪着他,梁辰却好似根本没看见一样。
其实,梁辰这会儿是有点不高兴,因为沈千沉今日跟梁霄说的那句话,令他觉得他必须得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了。然而今天皇帝来了,又当面点了他东海正在战事的紧要关头,那不就是提醒他不要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影响到东海的战局。
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梁辰不禁问自己,连皇上都看出来了他和沈千沉之间不同寻常?!也难怪梁霄今日会直接拉沈千沉回京了。
梁霄是自小和梁辰一起长大,兄弟之间的感情又一直很好。因此他今天一到赵家村就发现了沈千沉看他弟弟的眼神不对劲儿,原本梁霄并没有多想什么,可坏就坏在今日聚集在郊院大门口的人实在太多了,梁辰中途暂停授课,跑出来接驾的时候,沈千沉一路跟了出来,这一路上村民们都亲热地上前来和梁辰说话,大概就是太热情了,有好几次差点推倒梁辰,若非沈千沉在一旁护着,梁辰恐怕就被他们推挤着摔倒了。
后来梁辰讲完课散场后,好多热情的村民又围上来和梁辰说话,沈千沉依旧是护在他身后,好几次梁霄眼睁睁看着沈千沉把他弟弟几乎是圈在怀里那副姿态完全就是掩饰不住的占有欲——这一幕若是传回京城,别人会怎么说梁辰?!而梁霄又怎么能不生气!
当时皇上和高悦还在正屋里歇着。梁霄气得几步走过去,一把将周围的百姓推开,冷着脸让他们尽快离开。这边的百姓哪儿见过这么凶的大官人,一下就被镇住了,纷纷脚底抹油,赶紧溜走。
梁辰也被梁霄一把拉到了身边,还被梁霄狠狠瞪了一眼。
这期间沈千沉就那么一言不发,安静地站在一旁。只是,他的视线依旧粘在梁辰身上,带着不加任何掩饰的情愫。梁霄见此,当然更加生气了,比知道李景欺负了他弟弟的时候还生气,于是就没好气儿地对沈千沉道:“沈大人这么闲,有空在这里听书,不如现在就跟我回平京,宫里这些天可是缺人的很,沈大人来帮个忙可好啊?”
谁能想到一项寡言的沈千沉,听了梁霄的话,竟然回了一句:“我也只有两日可休,只想用来陪重要之人。梁兄若是缺人手,大可想陛下请示,多招些侍卫回来即可。”
他说这话时,眼睛还盯着梁辰看,就好像他话里那‘重要之人’就是梁辰似得。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这一幕落在梁霄眼里,那真是怎么看怎么来气,最关键的是自己的傻弟弟明显是被这句话给击中了,竟然当场发起愣来,若不是之后陛下出来了,梁霄根本想象不出接下来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啊,好烦啊!
而此时回到郊院的梁辰心头那股憋闷之气似乎散掉了。他见沈千沉还跟着他,已决定要跟他好好谈谈。梁辰已走到了自己的厢房门前,又突然驻足,回身直面沈千沉,道:“沈大人难得来一趟东郊,按说我出于同僚之仪怎么也该好好宴请大人,不过,在此之前,梁某有几句话,还是想要跟大人说清楚。”
沈千沉似乎并不意外,他显得很平静,问梁辰:“在这儿说?”
梁辰道:“大人跟我来吧。”
他带着沈千沉往外走,两人一路出了村子,来到了水渠源头那个水车的堤岸边。此时溪水已结冰,水车也被上了锁,两个人的耳边只偶响起几声不知名的鸟叫。
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
梁辰直视着沈千沉的眼睛,很认真地道:“沈大人可知梁某是何身份?”
沈千沉微垂下眼睑,淡淡地道:“嗯。”
梁辰又道:“大人是想与我做至交好友吗?”
这次,沈千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望着梁辰的那双眼里,慢慢地浮上了一丝乞求,好似在说‘你别再说了,给我留下一点点希望不行吗?’
然而梁辰却好似真得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你又何必呢?我,我们不可能——”
“可能!”
沈千沉几乎是用喊得说出了这两个字。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梁辰的双肩,他很肯定地对梁辰说:“我知道,你心里没有他。你说我卑鄙也好,说我趁虚而入也好,我想做得只是希望你能比现在幸福!你一个人在这东郊,我光是想,晚上都睡不着觉!”
“你——”
梁辰的话被沈千沉按住,就见沈千沉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陛下今日说了东海之战,我明白!我可以等,不仅东海之战能等,这辈子我都可以等。我已经等了三年多,我不在乎再等三十年,三百年!”
梁辰似乎被这些话镇住,他双眼大睁,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沈千沉又深吸了一口气,道:“辰儿,我这辈子非你不可,你明白吗?”
梁辰不知道,此刻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第156章 雨水一候
梁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郊院的,总之他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屋里。再出来时,白天那些熙攘的人群早都散了,赵家村的各家各户都在往家门口挂红灯笼。
郊院外面,守备营的值守将士正在挑选前来应征的临时护卫的村民。这件事梁辰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他疑惑地上去询问,那将士告诉他:“刚才沈大人已经跟下官说了,梁大人您这个点子想得真好,还有,”那将士转脸对在场的村民一作揖,道:“多谢乡亲们鼎力相助!”
“哎呀,大人您说什么呐,咱们赵家村能有今天,都是各位大人的功劳,平日里你们有多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不就是帮几天忙吗?这有啥大不了的呢!”乡亲们嘻嘻哈哈地说道。
梁辰听说是沈千沉替他把事情安排了,一时间心里又是五味杂陈。便问了句:“那沈大人人呢?”
那将士道:“诶,刚才还在这儿呢?想来,应是去村口设点儿了吧!”
梁辰便没在多问,也没有去村口找沈千沉,他现在真得需要冷静一下,他得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才好。
沈千沉,唉……
高悦一觉醒来,只觉得入眼一片红光,他微微一愕,立刻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坐起来了,他才发现此刻他所身处的地方好似不是皇宫,倒更像是一间客栈?
屋子里很静,但透过窗缝还是能听见外面的街道似乎依旧热闹,还有不少小贩在吆喝着猜灯谜什么的。这时,屏风外的房门吱呀一声响,应是被人推开了。而后高悦听到了周斐琦的声音在说:“饭菜就先放这儿吧,你回宫吧。”
胡公公声音带笑,道了句:“奴才遵旨。”
高悦松了口气儿,周斐琦已经提着一只食盒进来了。见他醒了,周斐琦便笑着走了过去,还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高悦:“呵呵,我再睡,你把我买了我都不知道。”
“别生气了。快来吃点儿东西吧,我怎么舍得卖你?这儿是平京客栈,咱们今日不回宫了,就在外面住一晚。”周斐琦边说边拉过一旁的小几,将食盒里的饭菜往外拿。
高悦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瞪着眼追问:“你说咱们现在在哪儿?”
“在平京啊,不然还能去哪儿?”周斐琦好笑地说。
高悦却突然怒了,气哼哼地问:“你是说我去了趟赵家村然后又回到了平京?”
周斐琦已经猜到高悦要发飙,连忙哄:“放心宝贝儿,事情我都安排好了,绝对出不了岔子,来乖喝粥啊?”
“我喝个屁的粥啊!我去了趟赵家村竟然连一句话都没跟梁辰说上,就躺着回来了!周、斐、琦!都是你的错!你说你怎么陪我吧?!”高悦真怒了,边吼边抄起枕头打人。
周斐琦一边放任他打一边笑一边哄一边抱,好不容易把气喘吁吁的高悦给搂紧了制住了,就听高悦又喊了一句:“啊啊啊,以后我再见梁辰这得多尴尬啊?!周斐琦你就是故意的,你当时为什么不叫醒我啊?!”
周斐琦恶劣地想叫醒你了,我还怎么在万人面前抱你上车啊,今天这碗狗粮如果不撒出去,你不是还准备在东郊住好几天吗?那样一来,我不就断粮了?!担心尴尬就最好别见了,最好春节之后都别去东郊了!
高悦见周斐琦不回答,气得抓起他的手腕就咬了他一口,周斐琦被他咬反而笑——因为,他发现高悦没用力,知道他哥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高悦用周斐琦的手腕磨完了牙,就听周斐琦说:“把饭吃完,咱们去街上逛逛吧?”
高悦明明很心动,却“哼!要去你自己去!”
周斐琦就笑,然后死皮赖脸地央求高悦:“哥,你就陪我去看看呗,我都好些年没逛过元宵节的灯会了。你就当是陪陪我,好不好?”
周斐琦一叫哥,高悦就心软了。再想到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年,孤苦伶仃的,心就更软了。于是,晚饭后,两人手牵着手走上了平京城繁华的街头。
今日本是正月初十,离上元节还差五天,不过夜市已开,平京的百姓们素来最爱热闹,自然是要上街游玩一番。整个平京以长安街为中轴,自皇宫门前开始接龙灯,大街两侧高低起伏的挂着一盏又一盏龙鳞灯,直到夜市入口前,接上两盏巨大的龙头灯,寓龙腾万里风调雨顺之意。
高悦牵着周斐琦走在人群中,穿街走巷直奔夜市。他这会儿显得有些兴奋,大概是第一次逛大周的夜市,看什么都十分新鲜,这沿途一路看到有人在卖油锤也要听下来问一问。周斐琦能理解高悦问这些小吃的由来是想了解大周的风土人情,但是卖油锤的商贩却不明白高悦的用心,人家虽然也笑着跟高悦解释但言语间也问他们俩‘你们不是京城人吧?外地来的吗?’——就隐隐透着想要欺生的意思。
高悦洞察了小贩的心思,就笑道:“不是呀,我们刚从皇宫里出来!”
小贩一听也笑了,道:“哦,原来咱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之后,高悦还是买了一包油锤,临走前他还故意凑近小贩,压低声音道:“我真是从皇宫里出来的。”
小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我在皇宫里见过你,你是毕焰君对不?”
高悦点头,小贩又翻了个白眼儿,指着不远处的两盏龙头灯,道:“你要真是毕焰君,那你告诉我那些人为什么拜龙头?”
“啊?”
高悦往龙头灯那边看去,就见两盏巨大的龙头灯前,不知是谁给放了供桌香炉和贡品,许多女子成群结队地一批批来又一批批走,凡到香炉前,皆焚香膜拜,神情虔诚,恭敬卑谦。
小贩见高悦一脸疑惑,就猜道他不知道那些女子在干嘛,瞬间像一只斗胜的公鸡,得意地嘚瑟道:“不知的吧?不知道就别冒充我们毕焰君啊!”
“这和毕焰君有什么关系?”高悦不闹了,指着那两盏龙头灯问小贩。他是真好奇了。
小贩得意极了,‘哼哼’两声,才道:“就说你是外乡人了,这都不知道!咱们毕焰君如今身怀龙子这你总知道吧?”
高悦点头。
小贩又道:“那你知道咱们毕焰君是怀得双胞胎么?”
高悦疑惑问:“那跟这些女子有什么关系?!”
小贩‘嗨’一声,大笑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还没成亲?所以没有子嗣的烦恼!那些女子拜双龙所求不过是想沾沾毕焰君的喜气,希望毕焰君能保佑她们尽快有喜,呃,最好也能一下来个双胎,哈哈哈……”
高悦:……【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
他震惊,扭头去看周斐琦,本是想寻求一点安慰,却见周斐琦这会儿竟然在努力憋笑——于是,安慰没有,反而更怒了!
高悦气得推了周斐琦一把,故意把手里的油锤拍在周斐琦胸口,在皇帝陛下的外袍上留下一个油乎乎的爪印儿。而后,他故作镇定扭头就走,当然是往回走啊!
周斐琦付了钱,两步追上高悦,问:“不去夜市在看看了吗?”
高悦气啊,咬牙切齿地碎碎念道:“我一定要找葛旺算这笔账!”
“那龙灯也不是葛旺安排挂的。”周斐琦说。
“那是谁?”
高悦依旧气闷难忍。
然而,周斐琦却没回答他,只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他。
高悦被他看了片刻,终于纳过闷儿来,警察抓坏蛋一样指着周斐琦,怒吼:“是你!”
周斐琦担心他倒着走又这么激动会摔倒,一把抓住他的手,哄道:“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话虽然说得漂亮,但边说边笑,落在高悦眼里就是一点儿诚意也没有,高悦怎么肯干?吃了他的心都有!
高悦气得直接跳到了他身上,照着他的脖子就咬了一口,边磨着牙还边呜呜:“你赶紧把那俩龙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