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略一沉吟,问淑贵妃:“进出宫的名录可有登记?”
淑贵妃摇摇头,道:“臣妾派人都问过了,四座宫门并大小八处偏门,均未查到。”
“再查。”周斐琦说完,就看着淑贵妃,见她缓缓向自己行了礼,却没有走,便问:“爱妃还有何事?”
淑贵妃却看向高悦微微一笑。
高悦也回了她一个微笑,转而向皇帝行礼,道:“陛下,臣今日奉太后之命彻查后宫,也该去看看成果,这便先行告退了。”
“嗯,”周斐琦嗯着,却道:“去偏殿等会,陪朕用完午膳再去。”
高悦心想,这周斐琦是有多不想单独和淑贵妃待着啊?人家都表现得这么明显想跟他独处了,他竟然还要在偏殿再放一个电灯泡,这真是……白瞎了这么动人的美女!
高悦有点想笑,到底还是忍住了,应下帝命,出了主殿。他出门之际听到身后皇帝对淑贵妃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淑贵妃回头看了一眼高悦的背影,回过头时脸上一贯淡然的笑容杂入了一丝娇柔,那是女人特有的一种媚态,她望着皇帝的眼眸中此刻荡漾着盈盈水波,俏声道:“哎呀,其实臣妾只是想邀陛下明日到永和宫用晚膳,不知陛下意下如何?”说完,好像是极难为情似得,抬手捋了下耳边的发丝。
周斐琦道:“明日朕若有空便去爱妃宫里坐坐。还有别的吗?”
淑贵妃闻言,脸色微微一沉,只因这个回答和往常并无分别,皇上却每一个‘明日’都未曾有过空。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又行了一礼,道:“那臣妾明日便在永和宫等陛下驾临。”
“嗯。”周斐琦这一声显得很是漫不经心,至淑贵妃行礼退出大殿都未曾再多看她一眼,可以说尽显无情帝王之本色了。
淑贵妃出去后,从御书房赶来通报的小太监被张公公领了进来,说是沽城送来了急报,折子已递到了御书房。
周斐琦道:“送到极阳殿来。”
小太监应声一溜烟退了出去。张公公这才带着小甲子走了进来,至此极阳殿外已无其他人面圣之人了。
小甲子进了大殿,噗通一声就直接跪了下去,张公公忙回身把大殿的门给关上了,自己也两步上前跪到了周斐琦面前。小甲子已经五体投地、痛哭不已,边哭边道:“奴才愧对皇恩,奴才给陛下丢人了!”
周斐琦被他嚎得额角青筋鼓起了一根,怒道:“别嚎了,有话好好说!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小甲子连忙抽鼻子擦脸,直起上身回话,“皇上,奴才太笨了,在霁和殿当了两天管事,没管住手下那些人,让他们抢了咸福宫的冰,这是奴才失察,也是失职,您怎么罚奴才,奴才都绝无怨言,可是奴才就是死也绝对不敢瞒您丝毫,奴才查过了,那冰是殿里两个小太监被之前的管事小满子拿捏了家人,伙同咸福宫的宫女冬丫私下昧了。不知小满子要那些冰做什么,但每次没下的冰,据说都是当天就都化成了水,那些水据说有些是送去了青叔殿有些就混在当天的馊水里运到宫外去了。这事奴才不知轻重,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得急急忙忙来找陛下,只求陛下能留奴才一个全尸!”
小甲子说完,张公公也忙道:“老奴荐人不清,也愿领罚。”
他们说完后,大殿里一时静极,半晌之后,周斐琦才开口:“怎么确定那些冰有一部分送去了青叔殿?”
“这,”小甲子噎了下,紧张得咽口水,道:“是奴才审得那两个贪没小太监说得,青叔殿那边奴才没核实……”这是实话不假,可没核实你就说出来,也有乱攀咬的嫌疑。
不过,皇帝又开口了,“高侍君最近在彻查后宫,这件事,你之后找他说明情况,由他来查,你,好好辅佐。此事你办事不利,罚俸一年。张公公荐人不清罚俸三月。”
小甲子连忙磕头,看那架势好似终于把烫手山芋送出去一样,透着股如释重负。
“行了,无事退下吧。朕乏了。”周斐琦扬了扬手,小甲子和张公公忙谢恩躬身后退,就听皇帝又道:“张公公,你去偏殿叫高侍君来见朕。”
张公公忙应声,带着小甲子先去了偏殿。见到高悦,小甲子将霁和殿抢冰之事说完,见高悦也和皇帝一样,好一会儿不言,这才觉出事情可能比他预想得要糟糕许多。皇帝面前没人敢造次,但高侍君一贯平和待人,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好,小甲子抖着胆子,问了句:“侍君,可是想到了什么不妥之处?”
没想到,高悦给的回答竟然又跟皇帝如出一辙,他问:“你是如何确定那些抢来的冰有一部分送去了青叔殿?”
“这,”小甲子和张公公对视一眼,忙道:“奴才审了霁和殿的小太监,他们是这么说得。至于青叔殿那边,奴才还没核实。”
“陛下知道这事么?”高悦问。
“陛下说,您最近在彻查后宫,这事让奴才辅佐您查办清楚。”小甲子越说声越小,只因他看到高悦此时脸上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和蔼可亲了,反而有点儿吓人!
张公公硬着头皮道:“侍君,皇上请您过去。”
“知道了。”
高悦站起身,外面响起了一阵说话声,原来是玉竹带人来给高悦送午膳了。张公公闻声‘如蒙大赦’连忙跑出去张罗,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觉得此刻的高侍君看起来像要打人,就连整个偏殿的气压都被他带得好似暴风雨前夕那样闷热难捱。
主殿内,午膳上桌,高悦坐在皇帝下首,却有些食不下咽,菜明明是好菜,饭也是精选的香米,高悦却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皇帝不知是故意严格遵守这一点,还是看出了高悦不高兴,总之他见高悦放下筷子,并没有多问,直到吃完漱了口,才对高悦道:“霁和殿的事情,你怎么看?”
“臣很为难啊。”高悦直言不讳,“刚刚陛下也听淑贵妃说了的,她已彻查了青叔殿,什么也没搜出来,现在我再查一遍,若是查出了什么恐怕不太好吧?”
“哈哈,”皇帝闻言竟大笑起来,道:“悦儿尽管放手去做,别忘了,你的背后,有朕!”说完,他抬手在高悦肩膀上按了一下,力道并不重,高悦却觉得自己好似被喂了一颗定心丸,心底莫名其妙地竟涌动起一股干劲儿来。
随即,高悦回想了一下,好像之前他鼓励下属的时候也经常用这招。有一次,陈谦在他办公室,见他按着下属的肩膀,有些不满,事后追问,高悦当时是怎么说得来着,哦,他对陈谦说‘我可不是趁机吃XX的豆腐,我只是为了让他知道他肩上的担子以及我对他的信心’。
风水轮流转,今日高悦总算是体会了一把当初那些下属们的心情,好吧,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那他就‘实事求是’再查一遍好了。只不过,还是要低调——淑贵妃吧,高悦觉得还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好。
午膳撤下后,胡公公捧着一封奏折在门外求见,周斐琦宣他进来,接过他手里的折子,见是沽城太守发来的急报,便问:“急报是何人送来的?”
胡公公道:“由沽城捕头柳青风亲自送进宫的。”
“他人呢?”周斐琦问。
“在殿外候着。还有,陛下,梁侍卫也回来了。”
“嗯,先叫柳青风进来。”周斐琦翻着奏折,边看边道。
高悦见此,便起身想要告退,却被周斐琦按住了手背,道:“你也一起听听吧。”
高悦只好又坐下了。
柳青风看来是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至今还带着满身的疲惫,眼下青黑,看来这几天赶路都没顾上睡个好觉。他进殿后,见皇帝身边坐着一个俊逸的青年,初时愣了下,随即认出那人正是高悦,眼中不由浮现了一丝亲切的笑意,可见当初梁霄说儿时柳青风最爱追在高悦屁股后面叫哥哥的话,并非虚言。
高悦那日在沽城已见过柳青风,只不过那时他脸上带着面纱,柳青风没有认出他。此时,他见对方笑意盈盈,便回以善意一笑,柳青风却连忙敛住笑意跪地参拜。高悦扭头一看,周斐琦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沉了下来,一时只觉得帝王之心真如海底之针,随便你猜猜猜,反正永远也别想摸透。
柳青风拜完皇帝又拜高悦,礼数上无懈可击,单这一点也看得出他性格其实很是沉稳。
皇帝这时已看完折子,那折子被他放到了手边,这会儿正屈指敲着椅背,道:“韩勤章给朕的折子朕看了,蛊虫既然污了大半采女,那沽城今年就不必送选了。至于东番诸国,朕自有安排,你回去转告韩勤章令他不必忧虑。不过,蛊虫乃大患,月内务必清查除尽,他若有困难,可上奏朝廷,朕再派干吏助他就是了。”
再派干吏相助,听着好听,实则不然。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柳青风显然清楚,因此连忙道:“韩大人感念圣恩,定当竭尽全力为朝廷尽除此患。”
“那就好。”周斐琦微顿后,又问:“那白家调查得如何了?”
“属下近日一直在追查此事,已查到那白家是承兆二十五年自虞城迁入津州,先后在白古县和蓟城住过两年,于嘉懿元年落定沽城,原是江南人士。白家在虞城时曾以人牙为生,后来是得罪了当地的一大户,迫不得已才举家北迁。进入津州后先是做布匹骡马等生意,后来开设客栈酒楼,渐渐起得家业。沽城白家客栈出事之后,津州境内的几处白家客栈现已全部人去楼空,臣疑他们可能全部逃往了海上。”
“再查。务必将这白家连根拔起。”周斐琦敲着扶手,又道:“稍晚,你到御书房来,朕与你一道手谕,你拿给镇东将军,他自会调派水军与你配合。”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柳青风再度跪拜,礼数依旧周到,脸上也未显丝毫得意之色。
高悦在一旁看着,暗暗点头,单柳青风这份荣辱不惊的气度也足以担当大任,柳家送他出去历练想来他调回京城之期也应该不远了。
柳青风退下后,皇帝没有急着传唤梁霄,而是叫住了准备出门的胡公公,道:“昨日让你问的霁和殿之事可有进展?”
胡公公其实已经收到消息,知道就在刚才张公公已经带着小甲子来极阳殿禀报过一次了,而且两人都被罚了俸禄。可眼下,皇帝却又问了自己,这份用意,他伴架多年自然心知肚明,于是便道:“奴才查点过了,霁和殿贪没用冰的俩个太监一个叫小豆子原是王美人身边伺候的,可他嫌贫爱富,攀上了霁和殿踢了原主子。令一个叫小篮子,是跟着小满子同一批进宫的,两人原不对付,但小满子后来主掌了霁和殿,这小篮子就服了软。他们俩的家人一年前出了京城确实一直没回来,至于是被挟持还是出了意外奴才还在查。另外,咸福宫有个叫冬丫的宫女,原是浣衣局的粗役,后来才调到咸福宫,现被菡嫔关着,听说是昨儿刚被夹了板子,人还昏迷着。这个丫头的籍贯是沽城。”
“这三个人都先关进大狱,那个宫女不要让她死了。”周斐琦道。
胡公公应下,又道:“陛下,梁侍卫还在外面等着呢,要不要——”
“嗯,让他进来吧。”
梁霄进来的时候,见高悦也在,也和柳青风一样,眼中不自觉就浮现了笑意。这次周斐琦到没色变,只是微微皱了下眉,梁霄见此连忙敛神行礼。他今日主要是来回禀大良镇之事的,便道:“大良镇假仙一案下官今日已办结,共逮获假扮仙人的猎户十三人,救助大良镇百姓一百二十人。除此之外,下官还自百姓处得知,仙人送子一事自年初起在八线山两州交界地开始流行,这半年多来,请过假仙的村县大约有二十余个,吃过那种送子馍馍的百姓目前尚未明确统计,保守估计不下万人。下官以为此事重大,已请赤云观的两位道长并两队侍卫分头下乡为那些百姓们验蛊拔蛊了。”
“嗯,这事你处理的好。”周斐琦道,“大良镇官衙可有人随你进京?”
“镇长来了,不过他自觉无颜面圣,在皇城门外跪着呢。”提起这事,梁霄也觉得这个镇长有些糊涂,本来就不是多光彩的事,让他这样一闹,反而人尽皆知,不处罚他都不合适了。不过,他非要跪,梁霄拦都拦不住,只得由他而去了。
周斐琦冷笑一声,冲一旁的胡公公道:“着吏部按律法处置了罢。你现在就去办这事,朝廷命官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胡公公连忙小跑儿着出去了,自然是先去城门把那坨不懂规矩除走,再去吏部传皇上口谕。
极阳殿里,梁霄又道:“目前因仙人送子出了命案的只有白古镇,下官回京时特地去走访过了,当地百姓都说那几起富户灭门定然与那些送子的仙人脱不了关系,可白古县衙门却对外放出是江洋大盗所为,这事下官私下也打听过,是衙门里的师爷出的主意,说是为了稳定民心。”
“又是一个糊涂蛋。”周斐琦脸上已显出几分怒容来,他鲜少如此,高悦从一旁看着,甚至觉得有几分稀奇。
虽然梁霄也看出皇帝此时震怒,但有些话他却必须交代清楚,硬着头皮继续道:“下官调查了那个师爷,那人姓王,与大良镇的王富户是同祠的堂兄弟,因此,下官已将此人秘密缉捕,现已压进了平京,和那十三个猎户一同关进了大理寺的大狱里。”
“着大理寺连夜审理此案,明日早朝前,定要审出结果。”周斐琦说着站了起来,“你们俩随朕来。”竟是带着梁霄和高悦去了极阳殿后边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