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也是缓了一下,才又问道:“那人是大周人吗?”
被吊着的小哥摇了摇头。
就听李景又问:“是此次来朝贡的某国人吗?”这次小哥点了点头,见他如此配合,李景突然意识道,这个三皇子很有可能不是出于自愿找得替身,只是有些话他不能,因为他说出来可能就会有性命之忧——
这个情景为什么如此熟悉?
李景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白家客栈那对东瀛夫妇好似就是这么个情况,只不过,他们表现得更绝望,而眼前这个三皇子更加玩世不恭一些。这一细看,李景就发现,这个三皇子好像也不是真得全不在乎,只少吊着他的那几根铁链在微微发颤,说明他内心里也是有恐惧的——
李景又问:“是东边的国家吗?”
小哥这次垂下脑袋一言不发了。
李景连忙起身探他的鼻息,见还有气儿,立刻拉着卞易出了牢房,出来后,他才嘱咐卞易道:“看住他,不要让他死了。我要进一趟宫。”
“这会儿进宫?”卞易惊到,只因夜已深了,皇宫都已经落锁了吧。
李景没有回答,大步走了出去。
今日那忠仆把当年那一战的卷宗带回来后,他看完就让两个暗卫一个去买花,一个去赤云观请道长。平京的虫师也不是没有,但肯定不如赤云观的道长们靠谱。
几个时辰过去后,平京里的虫害已经控制住了,百姓们也在赤云观道长和各路大夫们的救助下一批一批地获救,李景本以为事情至少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但此刻,这个所谓的‘替身’一出,又不知要牵扯出多少隐患,看来东边这个国家是真打算在大朝贡大闹一场了!
不,除了东边诸国,南方边境的隐患也不容小觑。
这种事,作为周氏嫡系,他必须第一时间禀告帝王。
此时宫里的宴会早已散了。咸钩卷卷和二公主却出了储秀宫,一路也没让个宫人陪着,就姐妹二人一路走到了景阳宫。说起来,那天她们和高悦交手了一回,原本也算不上心服口服,更是觉得高悦这人做事只让人又爱又恨,有时候真是暗暗咬牙忍住扑上去咬人的冲动,但真到了遇事的时候,她们俩竟然一致认为,找别人难免要被落井下石,反而是高悦这个对她们又打又吓的人或许还能伸个援手!
今日良人所薨了一位良人,因其为景阳宫所管,这会儿宫人们还在忙碌后世,整个殿堂灯火通明。
高悦却无心他事,正一个人扎在书房里发呆。
原本周斐琦要留下来陪他,却被高悦轻轻一句:“我今天想一个人待会儿,我们暂时先不要见,我想通了会去找你的。”
周斐琦便揉了把他的头发,将空间留给他一个人。他回了极阳殿,本是打算到后面书房批会儿折子,可才打开看了两眼,就想着高悦走了神儿……
高悦其实挺想依赖周斐琦的,刚才好几次,他觉得身上好冷,必须靠在周斐琦怀里才能感到温度又回到了身上。然而,越是这样,他就越心疼周斐琦,越心疼周斐琦他就越想哭,他怕忍不住落泪,因为落泪的原因不想解释也不想说明,但他就是知道,周斐琦看他哭一定会比他还难受,周斐琦肯定会想‘是他当了皇帝,自己才会身不由己在这后宫……’
高悦不想让周斐琦自责,因为他答应过他,会和他一起努力,尽早过上退休的日子!
所以,他现在留的眼泪不是感叹生命,也不是祭奠熟人,甚至他也不是委屈恐惧伤心!
他就是纯粹心疼周斐琦,心疼他在这个世界二十年期间所经历的一切!
他甚至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轮回才刚刚开始!
周斐琦走后,高悦才放任自己放声痛哭!那哭声从书房里传出来,震惊了来来往往的宫人,也震惊了站在书房门口的齐鞘,和刚刚踏进院门的高山国双美!
高悦大恸,就连小福子和小幸子都被震撼得呆立当场,好多宫人听到这肝肠寸断的哭声动如中了定身咒似得,呐呐望着书房紧闭的窗户。
只有小九子一人,跟着高悦哗哗掉眼泪,边哭边冲书房的方向磕头,心里感激,从来没想到高毕焰对他家主子竟如此情深义重——
高悦若是知道了只会觉得讽刺至极!
极阳殿,梁霄和李景匆匆忙忙地赶来,胡公公和张公公正站在大殿门口唉声叹气,两个人还在小声嘀咕——
“您真亲耳听到是高毕焰把陛下撵回来的?”
“别说那么难听,是劝回来的!这个高毕焰平时倒没看出来,他和乔良人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我刚才听说,他现在景阳宫痛哭呢!”
“那可能真得挺好的吧,这事可千万别告诉陛下,不然他知道了估计又要不痛快!”
“你说这高毕焰也真是的,为了个乔良人,这要是把陛下得罪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唉,恃宠——算了,估计就是伤心吧!”
“诶?梁大人?哟,镇东将军,您怎么来了?”
“有要事需禀告陛下,麻烦公公通禀一声。”李景说完,从袖中摸出两个荷包,给胡、张两位公公一人塞了一个。
胡公公连忙小跑着进去找皇帝了。片刻后,他又小跑着出来,打开了殿门,周斐琦已在前殿的主位上坐着了。李景和梁霄进殿参拜,胡公公识趣儿地为几人关上了门。
这个点儿外臣入宫,还是李景,必然是有大事发生了。
周斐琦显然更明白这点,因此殿门一关便问:“出了何事?”
李景道:“两件要事,其一,今日去御马场抓了一个马师,臣审过后,八成可以肯定他是高山国此次朝贡的使臣,高山的三皇子。第二件事,据他透露,今日来参加晋封大典的那个三皇子是他的替身,臣详细问了,这替身出自东边属国,此次东边来朝贡的国家有高丽、千岛、和罗什。具体那一国他不敢说,不知受了什么胁迫,食言即亡。”
周斐琦:……
梁霄又补充道:“之前,臣到沽城,曾于白家客栈遇到一对东瀛夫妻,那个情况和这高山三皇子类似。若是东瀛人出手那个假冒高山三皇子的替身恐怕此时已正式潜入了皇宫,陛下,臣斗胆,恳请陛下暂避。”
“不行。”周斐琦果断否定了梁霄的提议,道:“朕曾听闻,东瀛忍士善易容之术,朕若是此时离宫,被他人冒充岂不后患无穷?”
李景和梁霄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两人相顾无言,想劝皇帝,一时,又没想出好的办法。
倒是周斐琦垂眸想了片刻,道:“三日后便是大朝贡,四日后便是中秋宴,今日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不算晚,至少还有时间可以好好部署。你们随朕来吧。”
见周斐琦起身往后面的书房走,梁霄李景连忙跟上。
他们三个明明是一起长大,年龄相当,可是每每遇到大事,周斐琦总是能表现出远超他们这些同龄人的冷静和睿智,有的时候这两个人自己都觉得,皇上或许真是真龙所化,不然怎么就能次次化险为夷遇难成祥呢?
周斐琦的这间书房里也有一个棋盘,他坐在了白字一边,对那两个人道:“你二人来执黑子。”
梁霄和李景一人搬了把椅子,做在了周斐琦对面。
就听周斐琦又道:“我为周,你二人为暗,天元为皇宫,亦代表朕。如今,暗触既多,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你二人可揣度一番,同时落子或先后落子皆随意,这第一局,你们来攻,朕来守。”
他说完,李景手中黑子已落,同时报道:“西北城门,引狼入室。”
梁霄思索片刻,也落下一子,道:“后宫易容,窃密中枢。”
周斐琦手中一颗白字,从容落下,道:“各自可破。”
李景又道:“嫁祸他人。”
梁霄又道:“礼部危机。”
周斐琦道:“内外牵制,斗转星移。”
……
这三人第一局博弈就整整下了两个时辰。
这期间,景阳宫里高悦早就哭了个痛快,洗了把脸,迅速恢复成了往日那个高毕焰。良人薨,外面有许多宫人已等候多时,无数请示都等着高悦恩准。
不过,众人之中却无一人在高悦痛哭时前来打扰,可见高悦虽然穿来没多长时间,日常也没刻意立威树信,但在宫人们心里却自然而然形成一种威望,令大家对他发自内心的尊敬,正因如此,才会见他伤心时不忍打扰,大抵当领导的,能收获这些,也算是对其能力达到某种境界的肯定吧。
高山双美等到所有人都申请完事务,才走进书房。
高悦一见她们,还以为是探查后宫驱蛇人有了什么进展,却不想,咸钩卷卷一张口就吓了他一跳,卷卷道:“高毕焰,我们这次来是有事求你!求你想法子救救我三皇兄吧,他被那什么守备营给抓起来了!”
二公主一见高悦的表情,就知道卷卷没把话说明白,于是她又耐心地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末了道:“……毕焰君,我们知道这事及其麻烦,可我们才来大周,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求助了。”
高悦:“等等!我今日明明在宴会时看到二公主身旁坐了个男子啊?那人不是三皇子吗?”
第68章 秋分二候
二公主:“我旁边坐了个人我知道,但那人我不认识啊?我还在纳闷,他是哪国的皇亲怎么会坐到我身旁呢!”
高悦:!!!
“可是他不是也穿得高山国的服饰吗?”
“服饰只是相似,许多细节是不一样的。”二公主有些着急了,因为凭她的脑瓜儿,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以及由此引申而出——她那个傻三弟很可能安危不保,那是她的亲兄弟,她怎么可能不着急?!
咸钩卷卷倒是还没有想那么远,她在高悦和二公主之间来回看了看,还在央求高悦:“高毕焰这件事,万望您能出手相助啊!我三皇兄那个人从小就爱闯祸,可人不坏,这次他可能也只是玩儿心太重,一时冒犯了大周!我想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二公主却拉了咸钩卷卷一下,道:“先别说了,这事没那么简单。”她说完就看向高悦,脸上又急又忧,曾经那么硬气的姑娘,这一刻,好似随时都能哭出来。
“这件事确实不简单。”高悦说完就站起身来,边往外走边对那两人道:“我带你们去见陛下吧,这件事我不能擅自做主。”
咸钩卷卷一听要见大周皇帝,就莫名其妙打冷颤,人才走出书房,刚进院子里,冷颤已经不足以表达她内心的抗拒,直接打上了冷嗝——
高悦:……
二公主:……
他们两人回身看着卷卷,均是一脸无语凝噎。
二公主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更坚决一点儿跟她母后要求,替卷卷嫁过来得了,如今见她这样儿,回到高山国后,自己也难免日日揪心,这可真是太折磨人了。
“小幸子,”高悦喊了一声,“拿一盅热茶来给咸钩容媛吧。”
咸钩卷卷喝热水的时候,高悦站在一旁忍不住嘱咐了一句:“你不用紧张,在我身后跟着就行了。”
咸钩卷卷捧着茶连连点头,高悦在一旁看着,只觉这个小丫头大眼忽闪的样子就像一只乖得不能再乖的小柯基,唉,也难怪二公主这么疼她。就连高悦都觉得,这会儿她乖巧听话的样子有那么点萌。
在去极阳殿的路上,高悦小声询问二公主:“下晌宴会时,那个坐你身旁的男子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二公主摇了摇头,道:“他什么也没说。”突然想起什么,忙又补充道:“对了,你和陛下有一段时间不是一同去更衣了吗?你们走后不久,他也就走了,之后我就再没见到他。倒是,后来陛下回来了,我就看见百羽尚人的那位族姐紧随陛下身后进了殿,她没有参加晋封典,却在这时露面,我们当时很多人都以为,是陛下特意招她进宫来的呢。”她边说边小心观察高悦的脸色,见高悦除了沉思,脸上看不出别的情绪,才又大了些胆子继续道:“这个,有个事你听了可不要生气?”
高悦:“嗯?”
“就是,之前我们和其他三番的亲眷一同聚过几次,私下里很多人都觉得那位百羽尚人和你长得有些相似,但我和卷卷都觉得单论五官的话他那个姐姐其实长得更像你。”
“我到,没这种感觉。”高悦道。
二公主便只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又道:“那位姐姐就连身上带的荷包都是百合味儿的,是否东施效颦不便评价,不过他们私下从未掩盖过想要争宠的意图。”
“哦。”
二公主还等着高悦的下文,然后,就没有下文了。她不免诧异地向高悦望去,就见高悦不知想什么,好似又走神了——这还真是,该说他太自信还是不上心啊?
此时,高悦正根据二公主提供的有限信息,推断那个三皇子的替身入宫之后的去向。
至于后宫的嫔妃们想要争宠什么的,在高悦看来就是正常现象,除非是被迫入宫,而在入宫前又心有所属的人,进宫后不会对周斐琦这样年轻有为的帝王动心。其余人,在见过这位大周第一美男子之后,心动、想嫁、爱上他,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啊,嫔妃中有这样想法的人就更正常了,毕竟嫁都嫁了,宫都入了,还不准人喜欢、爱慕,那也太逆人性了吧?
不过,别人喜欢周斐琦也好,爱周斐琦也罢,那都是别人的事,每个人都有选择爱情的权利,高悦不会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儿去管这些,那是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