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云道长道:“可总有人是方便进出的呀。”
周斐琦忽然笑了,他觉得有些可笑——是呀,就像道长说得,神农祭坛旁人或许不能随便进出,但是大周的礼部本来就负责神农坛的日常维护,他们随便一个借口,进出神农坛简直顺理成章天经地义,谁又会无缘无故怀疑他们跑神农坛是去干坏事去了?
赤云道长看了皇帝一眼,见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没追问,只针对卦象继续道:“若是启动奇门局,艮卦变为坤,坤亦象地,象云为阴;象人为母为大腹人;象百兽、象黄色。若要艮变坤,则——”他说到这里停了下,似是有些不忍,却又不得不说,道:“杀子祭母!”
周斐琦的脸色也随着这句话阴沉了下来,然而赤云道长的话还没完,只听他继续道:“死门现天芮星,乃纯阴二黑,大凶之凶。雾起之时产妇生产,所产之子,用于祭祀,此卦即可扭转成功。”又道:“贫道已推算过,近两日,大雾应在乙亥日寅初二刻,即八月十三,因藏壬甲又应艮坤象,故得此妇,年廿八,王姓,住——”赤云道长翻转手中笔杆,点在一旁的平京地图上,道:“神农田西南乡下,或为狱吏之妻。此人平日为人吝啬,常有恶名在外,想来若找出并不费事。陛下若找出此人,可暂将其护住,待贫道化解了这奇门逆转之局,便可放其归家。”
“好,朕定当尊示而为。”周斐琦说完,便走到御案前写了道密旨,之后招来一暗卫,令其将这道密旨传给李景。
赤云道长推出四门,还剩四门,时间只有两天了,他要做的事却还剩很多,因此争分夺秒,不敢耽搁。
咸钩卷卷来到御书房的时候,站在门外忍不住又打起了嗝。她一路上一直在追问传旨的太监大胡子,皇上叫她到底什么事,大胡子只说圣意难测,端得是一派高冷之态。
好在二公主不放心她,跟着一起来了。她倒是猜了猜,却也只能猜到大概是高毕焰又向皇帝替她们求了情,可能是皇帝同意放三皇子了?
不过,在皇帝明确态度之前,这话也不能随便跟卷卷说,不然到时候皇帝万一找她们是因为别的事,岂不叫卷卷白高兴一场。因这次皇帝只召了咸钩卷卷,二公主就算陪着来了,也只能在门口等她。临进门前,咸钩卷卷一步三回头,那个大义凛然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进刑场呢。
二公主只能不断以眼神安抚她,希望她一会儿当着皇帝面不要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才好。唉,把妹妹保护得太好的姐姐真是操碎了心!
在二公主的鼓励下,咸钩卷卷进了御书房。她还是很怕周斐琦,行完礼后依旧低着脑袋不断打嗝。
好在,周斐琦也顾不上追究她什么君前失仪,直接问她:“那枚蛇胆,听说在你手里?”
咸钩卷卷:!!!
蛋黄那就是她来大周最大的痛,有人提起那就是立刻触动了她的警报线,因此刚才还一副胆小怕事的咸钩卷卷一瞬间也不知打哪儿涌出了无限勇气,立刻抬头戒备地盯着皇帝,问:“陛下问这个做什么?那,那是毕焰君赐给我的!”言下之意,大有‘陛下若是想抢我的蛇胆,我可是会向毕焰君去告状的’!
周斐琦:……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怂不拉几,没想到还挺会捏人七寸的。有点儿意外……
他琢磨了一下,才道:“万物有灵,朕本是想趁赤云道长在此,为那条小青龙超度,以安圣物之灵,若容媛不愿,那就罢了。”
给蛋黄超度安魂,咸钩卷卷又怎么可能不同意?!她连忙道:“既然如此,那我,啊不,臣妾就替那条小青龙先行谢过陛下啦!敢问陛下,超度法事何时开始?”
周斐琦却是问向赤云道长:“道长,法事何时开始?”
赤云道长眼不离纸,道:“若是蛇胆在此,现在即可开始。”
咸钩卷卷一阵欣喜,忙道:“那我现在就回去拿!”她说完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连忙回来,给周斐琦行了一礼。
等她走了,赤云道长依旧眼不离纸,却问了皇帝一句:“陛下为何不直说,镇青龙门一事?”
周斐琦道:“此事咸钩氏未必能领会,道长可直接到青龙门在行法事。”
“不必,贫道自有办法。”
不多时,咸钩卷卷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木匣。赤云道长直到此时才停下算画,重新拿起拂尘,掏出符纸,就在御书房里起了一个法坛——
咸钩卷卷站在一旁,看着赤云道长在法阵中围着那个木匣转了七七四十九圈儿,终于停下后,手指捻决,口中念念有词,她眼里不知不觉就涌起了泪花,心中想着:蛋黄啊蛋黄,你可以定要心存善念,好好转生,此生我们不能再见,愿来生我们还有机缘再见。
然而就在她想到与小青龙再见之时,那原本一直毫无动静的木匣子,突然浮起一层幽亮的蓝芒,咸钩卷卷惊讶得瞪大眼睛,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她下意识伸手,却被赤云道长喝止,就听赤云道长道:“容媛可见小青龙魂魄,可见你与它缘分颇深,贫道便施法让你们见上一面,也好了却它心中挂念——”
说着拂尘一抖,那道幽光冲顶而起,竟是在咸钩卷卷眼中渐渐化成了一条蟒蛇之态,之后就听赤云道长道了声:“去吧。”
那蟒蛇便飘飘然然向咸钩卷卷飞了过去,它在咸钩卷卷眼前盘旋了好一会儿,看那情态似在告别。咸钩卷卷此时却早已热泪盈眶,双手伸着想要抓住那蛇抱进怀里,最终手指穿过了蛇体,也同时击碎了那团蓝光。
殿内蓝光消失的那一刻,赤云道长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拂尘直指东方,周斐琦走到御书房门口,就见幽暗的夜空中一道蓝色星光划过天际,好似落在了皇城之东。
赤云道长叹道:“此物若是过了此劫,可修成正果。”
咸钩卷卷还在哭,根本没听见道长这句话。周斐琦听完这话后,看着抱着木匣呜呜的咸钩卷卷若有所思。
至此,小青龙应劫入奇门,颠倒之阵得一楔。
那一瞬间,一直在跟平京里的赤蛛和骨蛊之虫做斗争的侍卫们,明显感觉到,那些虫子停了下来,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原本或嚣张前行,或翻转挣扎的百虫们,突然瑟瑟发抖起来,就好像是无形中有什么圣物在这京城里被唤醒了,而这圣物之气,此刻正震慑得它们不得不低头臣服——
士兵们不懂,子弦等几位道长却看得分明,刚才那道蓝光将落青龙门,此时青龙门处原本被黑气侵袭纠缠的青华之光突然亮了,虽谈不上暴涨,但黑气被阻,华光大亮,这正是邪不压正之兆,乃是吉兆,说明局势出现了转机!
“蓝光自皇宫出,应是师尊。”子全欣喜地对几位师兄说。
子弦道:“咱们也得加快,之前有几只骨蛊之虫,来不及用符咒,别让它们再钻入常人躯体,需得尽快除了才行。走吧,咱们分头行动!”
“子璜,乔府管家现在如何了?”
“我出来时,看到守备营的侍卫将其压走了。那蛊虫已被我除了。不过,师兄,我看着那管家有些不对!”子璜道。
子弦问:“有何不对?”
“他的脸并未有肉坠下。”子璜想了想,又补充道:“吐出的虫子也不是麻花状!”
子弦闻言就是一惊,叹了一声道:“他那是还没有吐净,也可能虫入他体尚不足八十一天。此人我再去看一眼,你们快去找蛊,不要耽搁!”
几位师弟素来听大师兄的话,这便应了声,四散开来。
子弦与他们反向而行,向礼部尚书乔大人府赶去。周桓这次是奉皇帝命负责配合子弦道长,见他往乔府去了,立刻打马跟上,他身后,侍卫们也连忙掉转马头,跟了上去。
而这个时候,高悦和暗日也已出了皇宫,赶到了礼部的衙门之外。时近大朝会,礼部这会儿还在忙碌,灯火通明的衙门大院儿,这会儿竟然站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围着什么在看,还议论纷纷。
高悦扭头问暗日:“里面怎么了?”
暗日五感超绝,侧耳听了听道:“似乎是在吵架。”
“谁和谁吵?”高悦问。
暗日又听了听,道:“葛旺葛大人,和,张侍郎。”
高悦想起来了,这位张侍郎难不成就是那位在后宫蛊虫案中被当了弃子挡枪的张美人的父亲?这个人既为侍郎,那在乔尚书病休期间暂代其职无可厚非,不过,如今皇帝陛下又钦点了钦天监的监正代礼部侍郎职位,也就是说在乔尚书病期内,张侍郎的头顶上依旧被压着一顶帽子,这个感觉确实不太妙。尽管皇帝明确说了让礼部各司要与葛旺通力合作,但皇帝每天那么忙,哪儿有时间时时刻刻盯着一个六部内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若这张侍郎有心夺权,那就暗里不配合葛旺呗,反正葛旺初来乍到,而张侍郎在礼部的根基那可深了去了。
第73章 秋分三候
“在吵什么?”高悦又问暗日。
暗日这次听了片刻,言简意赅地道:“大朝贡有番国进贡了稀世异兽,两人在吵放哪儿养。”好像知道高悦还会问,他又补充,“张侍郎主张暂存珍异所,葛大人不同意百兽入宫。”
“嗯,咱们进去吧。”高悦心里有了底儿,对这俩人的态度和各自的主张背后可能隐藏的目的也有了个粗略的判断。
衙门大院里挺挤得,尤其是大门口,高悦见这堆堵在门口的人有好多似乎在准备趁机溜走,便猜到这些人很可能是加班了很多天,而每天加班又都是因为顶头上司意见不和,很多工作不得不等他们吵出个结果再行动,因此心中多有不满又不敢直说,只好用这种行动来宣泄一下子。
这样的情况,在现代也有,解决的办法无非就从上到下明确分工,然后责任到人。
但是,礼部目前的情况显然不具备明确分工这个条件。
暗日见礼部的人跟一群木头似的,高悦都进了门还没人发现,立刻不满地咳嗽了一声,高声喝道:“毕焰君驾到,还不快接驾?”
这一声的除噪效果可真是立竿见影——
就见刚才还吵闹得如菜市场般的礼部立刻安静了。人群立即向两侧避让,且麻溜儿的躬身行礼,那让开的空挡一头是高悦另一头是站在人群圈儿里,正躬身给高悦行礼的代礼部尚书葛旺和礼部张侍郎。
“都平身吧。”高悦穿过人群,走到两位大人面前,暗日跟在他身后,尽管面无表情,却也令礼部大小官员恨不得退避三舍,主要是刚才他那一嗓子吼得有些吓人。当然吓人啊,暗日刚才可是带了点儿内力吼得,估计至今众人的耳朵还在刺痛吧。
原本后宫嫔妃出现在前朝衙门怎么都是不合适的。但高悦之名,早在之前户部‘计相’立司时,就在前朝传得人尽皆知,更不要提六部三公为了他在御书房吵了整整六天,因此高毕焰不同普通嫔妃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在场的这些礼部官员,甚至有好多当时还跑出户部亲眼看过高悦贡献出来的那份‘记账金薄’,如今依旧记忆深刻。
有人甚至禁不住妄想,高毕焰这会儿来礼部,难道是又有了什么金薄银薄,而这次终于轮到我们礼部了?!
也因此,从众人听说是高毕焰来了后,高悦瞬间就成了全场视线的焦点。
葛旺不是第一次见高毕焰,但却是第一次离得这样近。看到真人,他才彻底明白,皇帝陛下为何独对这人宠爱有加,真真是风华自流,气度天成。
葛旺心中赞叹,张侍郎看高悦那可就是另一番滋味。他看到高悦,想到得自然是他那个在后宫争斗里牺牲了的女儿,虽然他女儿不是被高悦斗下去的,但是张侍郎心量本就不宽,女儿去世也没多久,此时见到后宫人心里不由便带上了抵触。
高悦打眼扫了两人一遍,他们各自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自然能看明白。不过,看明白了,这会儿却更要装糊涂,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本君奉命来礼部看看大朝贡的部署进展,刚刚听到有人争吵,是为何事啊?”
葛旺边将高悦往堂里让,边抢先开口,道:“此次大朝贡,各番国皆有奉珍稀异兽入京,张侍郎主意将异兽暂养在宫里的珍异所,臣以为不妥。”
张侍郎一口血喷在了自己胃里,心中已经气得骂娘,这个葛神棍,回话就好好回话,怎么带上他后好像是在故意告状,便也不甘示弱,对高悦道:“回禀毕焰君,臣想着大朝贡贡品皆要展示,暂养在珍异所,到时候展示运输回比较方便。葛大人却说让养在宫外,他却没有想到若是异兽在宫外不甚丢失,那到时候番邦追究起来,我们不好交代。第二,异兽放在宫外,若是跑出来伤到百姓又该如何?”
葛旺道:“那放在宫内伤到皇上或哪位贵人又该如何?”
高悦被让到了上座,见两人没说两句又要吵架,笑道:“两位大人,不要吵了!我问你们,那些番国都进贡了什么异兽,可有单子?”
“有,”葛旺说着,忙从桌案上拿了份单子递给高悦,边递边道:“下官都查点过了,今年的这些异兽大多都是禽类。”
“飞禽吗?”高悦挑眉,接过单子一一看起。
张侍郎道:“不全是飞禽,也有北漠狼和高丽虎,各两只,分别是一雌一雄。”
“往年遇到有进贡猛兽的,是如何处理的?”
张侍郎道:“往年都是转交珍异所代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