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抬头,眉间好似藏着风花雪月,勾唇浅笑的模样,令世间千万风景,刹那失色。
第10章
画灵符并非易事,各类符的图案铭文繁琐复杂,没有强大的记忆,穷极一生也难掌握多少。
即使牢记于心,画技不好,落笔有了偏差,最后符威也天差地别。
且制符过程尤为耗费心神。
闻秋时画符时,沉浸于笔触符纸,浓墨在手下绽开绘成符文的模样,清风拂过白皙脸颊,只觉无与伦比的舒适畅快。
但落完笔,身体后知后觉疲倦起来,他抬起头,四周景象变得虚幻,冷汗浸湿额头。
闻秋时放下笔,细长的十指撑在桌案,清瘦的身形微晃,方才画符时睥睨世间的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年微蹙眉头,唇瓣失了血色,重新变为一副羸弱的模样。
他抬眸不知望向何处,长睫轻颤,强撑着昏沉的意识离开,脚步虚浮间,一只手扶住他胳膊。
“七师叔?”
一个清润的嗓音响起。
闻秋时顿了顿,看清眼前是牧清元,朝他略一颔首,“你不是去处理招收弟子事宜了么。”
揽月城近来有三件大事。
宗派仙门在此统一招收弟子,天下凡有修道之心者都从五湖四海赶来了。另有符道大会,修真界所有符篆师最关切之事。还有件喜事,少城主喜结良缘,将在近期大摆宴席。
其他宗派多由长老负责招收新人,天宗这些责任则尽数落在牧清元这个大弟子身上,因而,牧清元并无其他弟子那般清闲,闻秋时醒来时,就没见到他身影,听闻与其他宗派商议明日招收弟子之事了。
“已处理妥当,”牧清元一只手轻扶着他,另手规矩地负在身后,“七师叔可是累了。”
闻秋时心道不是累了,是快倒了。
不过这话怎么都不能说出口,他浅笑了下:“尚可,不必相扶。”
他这个甩手长老,就不给忙碌的大弟子添麻烦了。
牧清元迟疑地松了手,随后一转身,半蹲在面色苍白的青年面前。
闻秋时愣了下。
他看着背对着他蹲下的身影,迟迟没反应过来,直到牧清元轻声道:“七师叔不必强撑,我背你回去。”
闻秋时有些傻眼,赶来的张简简等人表情也十分称奇。
牧清元身为天宗主首徒,自幼就广受瞩目,肩负重任,他也不负众望,早早成长为修真界新生一代的领军人物。谁都知道,来日天宗主之位必是他的,往后大陆执掌风云必有他一席之地。
认识牧清元的人,比认识大多门派宗主的人都多,此时这边动静,已经引起了左右注意。
周围响起低声议论,目光多落在闻秋时身上,带着好奇打量。
闻秋时眉头蹙着,毫不犹豫拒绝了。
他只是有些眩晕,立在原地休息一会便可,还没娇弱到要一个后辈背着。
“七师叔更喜欢被抱着吗?”
在他摆手之际,牧清元未回头,只意味不明道,“我记得顾师弟抱过七师叔,不止一次,七师叔未曾拒绝。”
闻秋时一噎,见身前蹲着的年轻弟子有起身之势,忙不迭地压上去。
“莫要跟他学坏了!那是对师叔的大不敬!”
“你想跟他一样气死我吗?!”
谈及顾末泽,青年恹恹的神情都气到振奋起来,趴到大师侄宽背上,仍喋喋不休,“他这人字典里应该没有忍耐两字,太恣意张狂了......不过,也是没有人教过他的缘故。”
牧清元耳侧被轻浅的呼吸掠过,泛起些许痒意。
他耳梢微红,微侧了侧头,片刻俊逸脸庞露出一抹笑意:“顾师弟向来如此,我倒有些羡慕他。”
闻秋时不置可否。
牧清元与顾末泽虽是师兄弟,但着实没什么情谊。事实上,牧清元对其他弟子都极好,唯独对这师弟,表现得有些冷漠。
倒不是刻意针对,只是下意识避开。
他爹娘曾是天宗长老,原主的师兄师姐,除魔大战中,尚且年幼的牧清元曾亲眼目睹爹娘死在魔君夙夜手上,因而,很早就隐约察觉到顾末泽身份的他,面对这师弟心情尤为复杂。
不过即便如此,原著里,后来成为天宗主的牧清元,仍旧完美诠释了一个以守护天下为己任的修道人士模样,在顾末泽被陷害污蔑时,未曾以仇人之子的偏见对待,坚持有铁证才肯出手。
那时他已是当之无愧的正道领袖,除了面对灵宗主南独伊总莫名失了智般,没有其他瑕疵。
闻秋时眨眨眼,在清爽舒适的天气里,眉眼露出懒倦,忍不住闭了闭眼。
没多久,困意环绕之际,闻秋时发现四周变安静了,背着他的牧师侄停下脚步,背脊微微绷紧。
闻秋时长睫微动,正打算睁眼,耳边传来一个如雷贯耳的称谓。
“柏月家主。”
闻秋时:“?!”
他堪堪止住动作,一双眸继续阖着,脸颊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埋在牧清元后颈间。
不可。
他得装睡,否则在众目睽睽下,要学原主一般对楚柏月“发疯”痴缠,才能不被怀疑身份。
太难为他这个小道士了。
天宗一群弟子,看着前方宛如众星捧月走来的男子,玉润俊颜,齐齐僵在原地。
除了牧清元微微皱眉,不动声色颔首行礼外,其余人扭着脑袋,视线落在牧同门背上的身影,心脏几乎快跳出胸膛。
千万别醒!
都十年了,若大庭广众下,再抱着楚家主大腿哭诉爱意,死性不改,会令整个天宗再次蒙羞啊!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祈祷感动了上苍。
楚家主淡漠的眸光扫过,未作停顿地离去,直到与他擦过,青年浑身上下连手指尖都没动一下,睡得不能再沉。
正当众弟子松口气时,远去的脚步一顿。
“慢着。”
一个轻淡的嗓音响起。
这两字扣在众人心头,不轻不重,但匆忙离去的步伐不受控制地停下。
大陆称谓以尊为首,如圣尊,接着是君,仙君魔君,再然后便是主,域主宗主家主等。
如今在各方之主中,楚柏月是最得人心者,颇有当年圣尊的风范。
天宗众弟子也认为其十分温和可亲,但此时才发现,有人将楚柏月看作圣尊之后,或许不是因为性格温和,而是其在温声细语间透出的无上威压。
透着不可忤逆的意味。
众人汗如雨下。
本以为安然无事的闻秋时,在楚柏月浅眸扫来的刹那,身形若有所感的僵了僵,如芒在背。
一阵轻风穿过街道,青年细长的发丝不知何时散开。
乌发披在肩头。
楚柏月拾起脚边发带,缓步走向趴在牧清元背上一动不动的人。
闻秋时双眼紧闭,看不到外面场景,感觉到身后楚柏月逼近,脑袋又向下埋了埋,心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我就扑上去装疯了!
“你的东西掉了。”
忽而,楚柏月的声音近在咫尺。
——你的东西。
闻秋时清楚认知到楚柏月知道人醒着,在对他说话。
但闻秋时装死有一手,都是在道观师父面前练出来的,用戒尺打他都能装得呼呼大睡。
四周陷入短暂静默。
青年在人背后埋着脸,遮住面容,两只细瘦的手腕搁在牧清元肩处,任外界如何情形,他自不动如山。
楚柏月眸光微转,落在半截皓腕上。
楚柏月伸出手,淡青发带握在修长有力的手中,随后被他缠在闻秋时的细腕。
发缎贴上肌肤,泛着冰凉。
闻秋时闭着双眸,心弦紧绷,整整三圈的缠绕后,楚柏月面无表情地松系了个结,收回手的时候。
青年长睫忽地颤了颤。
闻秋时感觉到楚柏月收手的刹那,温热的指腹若有若无地擦过他肌肤,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拨了两下他手腕系着的血色铃铛。
四周无人察觉。
闻秋时:“......”
竟然暗中撩拨他的小铃铛,可恶。
回客栈的路上,闻秋时后知后觉发带掉的不对劲,风刮到楚柏月脚边更为可疑。
多半一开始就冲血铃铛来的。
闻秋时微眯起眼,在牧清元替他合上房门后,披着乌色长发坐在床榻上。
他支膝托腮,垂眸打量手腕上的发带与血铃铛,来回转了转,正打算解开时,淡青发缎被一抹灵力截断,落在榻上。
“师叔遇到了谁?”
耳边响起一个微哑的声音。
顾末泽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榻前,带着森冷至极的寒意,倾身逼近,侵略性十足的深邃五官在闻秋时眸中放大。
他看起来怒不可遏,扣住床上青年的手腕。
然后在其的注视下,顾末泽脑袋微侧,垂在削瘦的肩膀上,整个人倏地倒在了闻秋时身上。
闻秋时:“?!”
他被压倒在软榻上,拍了拍身上的人。
顾末泽浑身冷得刺骨,一手抓着他手腕,另手搂着细软腰身,将人牢牢圈在怀里后,垂眸失去意识。
闻秋时:“......”
他知道顾末泽怎么了。
一片静谧中,被压在身下的青年冷笑了声,玉白的手展开,无情伸向埋在他颈间的脑袋。
捏住顾末泽英俊脸颊,在极佳的手感中,闻秋时宛如揪面团般,用力往外扯了扯。
不是很能么。
敢把他放在楼栏上威胁,怎么这会没有还手之力了。
小混蛋也有今天。
第11章
捏了好一会儿。
闻秋时掰开握住他细腕的手,从圈禁中挣脱出来,手掌落在顾末泽胸膛。
隔着天云服,森冷寒气绕上指尖,闻秋时眉头微皱,看了看昏厥中的人,几许道:“不要命了。”
晌午酒楼伏魂珠作祟,顾末泽戾气环身,险些失控,幸而未酿成大祸,随后离去应当是为了找地方压制伏魂珠。
一般这种时候,顾末泽会找个隐蔽安全的地方,以免受到外界干扰。
原著里唯一失误的一次,他一边抵御前来诛杀他的正道人士,一边忍受伏魂珠反噬,险些命丧黄泉。
此刻闻秋时几乎察觉不到顾末泽心跳,微弱到极致,若未猜错,顾末泽在压制伏魂珠期间,不知为何强行中断了,才遭到反噬,变得浑身冰冷,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闻秋时思忖片刻,下床走到书案旁,提笔画了张符,随后倒了杯茶,倚在屏风休息等待。
不多时,脸色微白的顾末泽睁开眼,视线一转落在他身上。
闻秋时手腕上的铃铛轻响,回应似地摇了下。
“谁动过?”
闻秋时纳闷起来。
难不成在顾末泽眼里,他没有半点危险性,分明是刀俎下的鱼肉,还有闲情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放下茶盏,立到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动弹不得的人。
“这幅模样落在我手上,当真不怕吗?”
顾末泽体内灵力与伏魂珠两股力量争斗得厉害,眉眼充满戾气,正寒声开口,指腹触碰到柔软的东西,他摸了摸搭在身上的被褥,愣了下。
“给我盖的么。”
声音带着些许茫然。
闻秋时笑得温柔:“给你裹尸的。”
顾末泽:“......”
闻秋时俯身,手缓缓伸向他:“还记得酒楼威胁我的事吗。”
顾末泽皱眉:“不会再犯了。”
闻秋时手一顿,没料到他这么快认错,颇为遗憾地收回手,“知错能改,善莫大......”
“二楼太低,效果微乎其微。”
侧卧在榻的年轻男子眼神忽地阴郁,盯着床边沉下脸的青年,语气懊恼,“师叔到最后都没有倚着我,以后我带师叔去千层塔上,师叔......”
“你说什么?”
闻秋时冷声打断,脸上是顾末泽未曾见过的怒色,左手细长的手指曲起,呈鹰爪样朝他伸来。
杀气腾腾,像要捏碎他的脖子。
顾末泽薄唇紧抿:“没人能杀得了我。”
他话说的冷硬,表情却显得有些复杂,漆黑的眼睛一眨不住盯着闻秋时,眼底血色涌起。
“待我恢复,不仅要将你掳到千层塔,还要将你......唔。”
室内响起含混不清的声音,顾末泽脸颊被揪住,往外拉扯,嘴里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音。
他微睁大眼,察觉脸上痛意,半晌没反应过来。
不是,不是该扼住他脖子么。
为何落到了脸上。
“还敢吗?”
闻秋时清越的嗓音传来。
顾末泽愣住,右脸被扯红大半,一根根黑色眼睫上下动了动,凝视着朝他挑眉的青年。
许久后,他才回过神,神色间的冷戾散去。
“还敢。”
语气弱了几分,但依旧坚定不动摇,颇有宁死不屈的模样。
闻秋时:“?!”
他正开口,手指一疼,顾末泽侧过脸,趁他不注意咬了上去。
柔白的指尖被咬破。
闻秋时皱眉,垂眸对上一双狭长漆黑的眼睛。
顾末泽薄唇染上他的鲜血,笑得邪恣,像个没有理智的疯子,“我不仅要让你只能倚着我,还要让你的眼里只有我。”
话落。
他修长的手扣住闻秋时细腕,恢复灵力的刹那,将人拽到下来,抚着白皙脸颊,方才几近停止的心跳热烈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