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达爽朗地笑了。
看着眼前之人终于“拨云见日”,杨休羡也放下心来。
他心中一算,距离除夕之夜只有短短三五天了,过了今年,眼前这位“小万大人”就要十八岁了,算是个大小伙子了……
“大人。”
杨休羡鼓起勇气,“您还记得,我之前在诏狱前头说,有话对你讲么……”
“啊,对……”
万达先是一愣,心想到底什么大事,值得杨大人再三嘱咐。
不过在看到杨休羡认真的表情后,万达脑中突然飘过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
难道,难道我不是自作多情,难道杨大人他……
万达脑中的“gay达”叫出了热水壶的警报声,他舔了舔嘴唇,心想道:杨大人啊杨大人,我本来想着,你既无情我便休的。不过万一,如果,maybe,你和我是同样的人话——老子可绝对不会放过你啊!
“大人,其实杨某对您一直……”
杨休羡此生从未感觉过如此得紧张。
不过他马上就想到了浔州城的那两位王姑娘。
那两个妹子,年纪比他还小些,又都是女孩,都能有那样的勇气,他堂堂一个锦衣卫千户,怕的什么呢?
“杨某一直……心悦你。”
万达捂住胸口,长长地吸了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见的是什么。
“你,你再说一遍。”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那么优秀能干的杨休羡居然喜欢他!
不行,他要再听一次,他要确定刚才不是他的幻觉。
“杨某,心悦于大人。”
杨休羡捧起万达的下巴,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我喜欢你。我想要和大人此生结为连理,不离不弃,白头偕老。”
他一口一个成语,几乎都要把万达砸晕了。
“不知道大人,是否也心悦于在下呢?”
“我……”
万达紧张地张开嘴,刚要回答。
“喵!”
“喵呜,喵呜!”
几声凄厉的猫叫从前头传来,接着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顿时破坏了杨休羡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浪漫气氛。
“夫人,您不能进去!”
是刚才那个老仆人的声音。
“夫人,您不能踩‘满地锦’,‘满地锦’肚子里有小猫了!”
门童边哭边说。
“夫人?什么‘夫人’?”
万达大惊失色,心想我这还没接受表白呢,就已经被“渣”了不成。
杨休羡面色一沉,拉着万达的手腕往外头走去。
“滚开!臭猫!”
一个脑袋和肩膀上挂着猫咪,还用力地想要往一只玳瑁猫身上踹的妇人出现在两人面前。
女人的衣服也被抓破了,脸也被抓花了,头饰纷纷跌落一地。
杨休羡一把捞起大着肚子行动不便的“满地锦”,一脸厌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嫡母大人。”
他说道,“北镇抚司上官在此,您这个样子,实在是过于失态了。”
第53章 小万下聘
这边刚被杨休羡告白还未回应,那边就突然见到了对方的嫡母大人,让万达很是尴尬。
更加尴尬的是,此刻他正坐在正堂上首,接受杨冯氏的跪拜大礼。
先不说他和杨休羡之后的关系将会如何。
按照六百年后的眼光看,这完全就是你周末到同事家里串门子,她妈看到了你,啥都不说,“库查”一下,先跪下来磕个头。
“杨大人,这,这位毕竟是长辈。是不是不太好?”
万达如坐针毡,看着在随身丫头的服侍下,整理好衣服头面的杨冯氏对自己行跪拜大礼。
“我爹不是官身,冯氏连个孺人都不算,只是一介民妇。当然应该跪您。”
杨休羡抬着下巴,冷眼看着杨冯氏虽然满脸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对眼前这个年轻的锦衣卫高管行礼。
万达无奈,坐着插了插手,算是执了个晚辈礼。
“万大人,虽然唐突了些,不过民妇有话同儿子讲,不知道大人是否可以回避一下?”
杨冯氏年纪不到五十岁,虽然不是正经官家太太,但也是养尊处优,面容保养得宜,看上去甚至比万达的嫂子赵氏更加年轻些。
只是她可能向来威严跋扈惯了,说话的时候动辄竖眉抬眼,就万达看来,这个阿婆真是一脸凶相。
“我和万大人携手办案,情同‘手足’。从来都是共同进退,无事需要对他隐瞒。嫡母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杨休羡将“兄弟”二字咬的特别重,在讽刺什么不言而喻。
他平日一贯沉稳,只是面对人犯时候才会用尽手段,锦衣卫上下也因此都感佩他。
没想到面对嫡母,居然是这样的姿态,倒让万达吃了一惊。
万达哪里知道,这位杨冯氏在杨休羡回京的半年后,不知道来杨家闹了多少回,每回不弄得鸡飞狗跳绝不罢休。
要不是她碍于北镇抚司的威严,简直想要来锦衣卫衙门闹一闹了。
杨休羡忍她已经足足忍了半年有余,最近两个月,已经到了连休沐都不想回家的地步。
这事情,说来话长,就是他们一行人从广西回来后,朝廷按例就要论功行赏了。
虽然我们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这位万大人,一回京城就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还没进家门就把自己搞牢里去了。
但是参加此次平叛情报收集活动的其他人,还是得到了正常的封赏。
邱子晋这次因为引兵有功,加上他的那封建议盐引制度改革的折子,在朝中引发了巨大反响。
据说吏部,户部的大人们,在参照了这份折子后,对照辽东,漠北以及河套边境的“开中法”实施情况,发现北面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经过调查,曾经有商人押运粮草到建州等地,结果等了七八年,都迟迟等不到“守支”,竟有人因此客死他乡的恶劣情况。
这些商人多是徽州、两淮的南方盐商,在北面陪得血本无归,家人回去后痛诉乡里。结果造成南人无意继续北上开中,浙江两淮盐场配额不敷,但是朝廷却依然在滥发盐引的恶劣景象。
除了部分皇亲贵戚和私盐贩子,竟然无人得利,朝廷反倒还背上了骂名。
要知道比起西南,北面才是大明的真正“心腹之患”,从北方草场骑马之下京师,不过数日即可到达。
朱见深因为西南大捷而兴奋不已的心情,在看到这个折子后,一点点地熄灭了下去。
这几日朝臣们都在讨论《开中法》。
保守派提出了温和的建议,只是提议将押送到边境的粮草改为银两和铜钱,这样就可以杜绝出现商屯的问题。
激进派则认为此法还是彻底取消了比较好,本来历代盐务都是由官府控制,《开中法》却让只会逐利的商人加入了进来。商人逐利乃是天性,他们才是一切败坏的根本。强烈要求禁止此法,永绝后患。
两派人物为了各自的观点每天在朝堂上吵吵嚷嚷,朱见深批阅奏折的心情一落千丈。
虽然至今吵了半年多,还没有吵出一个结果,不过邱子晋的功劳,小皇帝还是看得见的。
小皇帝认为小邱的巡检工作干的很不错,可以再接再厉。
不过皇帝暂时还想不到下个让他巡检的地方。就暂时先授予他“从侍郎”的官职,还是在刑部上值。
一下子从九品升到了从七品。目前看来虽然还不是很高,但是考虑到这位高中探花郎还只是今年年初时候的事情,短短一年之内就两升两级,已经算是深得圣心了。
不但如此,小邱家世代行商,啥都不缺,就缺点“官威荣耀”,妆点门楣。
皇帝还特意封了小邱的母亲一个七品敕命夫人的头衔,赐造恩荣牌坊一座,以表彰其育子有方。
邱子晋本来就是“榜下捉婿”的热门人选,如今又得到了如此的恩宠,教朝中大佬和有女儿的皇亲国戚们都眼热不已,都想将他招为女婿。
不过在听从江西颁指回来的人说,原来邱老爷和邱夫人早就为儿子定下亲事,就等着邱子晋回乡成亲,不由得扼腕不已。
高会依然是小旗一个,不过禄米增加了。现在每个月交了房钱,不但可以随时上街打打牙祭,还能存下不少私房钱,攒点老婆本。整个人都美滋滋的,木讷的脸上时不时扬起笑容。
杨大人这边吧,被加了一级禄米不算,皇帝还给了他一个“寄禄”的名额。让他考虑好由家中哪位男丁受封后,上报给礼部和兵部就可以。
这乱发“寄禄官”也算是锦衣卫特产之一了,乃是皇帝笼络人心的不二手段。
这回朱见深给杨休羡的是一个“修武校尉”的散官名额。说是说从七品,但是只有俸禄,不掌职权,只是个头衔。
冯氏就是为了这个“寄禄官”的头衔而来的。
一切都要从她的亲生儿子,杨休羡的弟弟杨牧说起。
这位嫡子,大小伙子二十多岁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虽然长得还行,不过整日里吊儿郎当的,加上被他爹妈宠的无法无天,不说横行乡里吧,总归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米虫一个,活成了小万大人曾经最羡慕的样子。
杨家在西山那边大小算个地主,倒是不缺一个人来挣钱养家。
但是杨牧这个样子,媒人见了都要绕路走,压根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导致他一个家世还过得去的健康男青年,凭着自己的一身本事,二十多“高龄”了还单着呢。
虽然作为长子的杨休羡也还单着,照理说也应该先解决了大哥的婚事,才轮得到弟弟。
不过杨冯氏可管不了那么多,她自己的儿子的婚姻大事才是最重要的。
天日可鉴,这个小蹄子生的自己说的:这辈子都不会成亲,以后世袭锦衣卫的职位会传给杨牧的儿子。
那前提也是杨牧得有个“儿子”啊!
他现在名气臭大街了,莫说西山那边,就京里的媒人提到了也是直皱眉头,没人愿意给他保媒拉纤。
其实杨牧也不是没有孩子。
他十五岁的时候,为了防止儿子出去瞎胡闹,乱找女人,杨冯氏就往他房里放了几个丫头。
如今通房丫头也有两三个了,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是统统都是庶出,不被杨冯氏待见。
自己的儿子明明是嫡出的儿子,却无法继承叔父的锦衣卫之职,便宜了那个蹄子养的。等到她有了孙子,那也必须当嫡出的孙子继承,才算了却杨冯氏的这桩心事。
杨冯氏为了嫡出孙子的事儿,这两年都几近魔怔了。她不能折磨亲儿子,就来折磨杨休羡。所以每年过年,杨家都会闹的不欢而散。
好不容易吧,今年年初的时候,有个外地客商的女儿,听说才貌还过得去,也不介意杨牧在房里已经有了一堆女人孩子,愿意嫁过来。
但是那家人家跟邱子晋他们家一样,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当官的名头。
那个客商对杨牧的要求是——当官的。
别管什么官,也别管品级,有没有权利都无所谓。
什么“从九品”,“不入流”都行,只要捧上官家饭。让他女儿至少有个“孺人”的封号。
可以说,某个位面上,这两个未来亲家想到一起去了——此生所求,就是一个字——官。
明朝这个时候,商人的地位还依然低下。也没有到达到后期只要掏钱就能随便买个官职的腐败程度。
所以这位客商的要求还真的让杨冯氏颇为难做。
但是她一向以杨家乃是世家而自矜,好不容易遇到个对了脾胃的亲家,不肯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只是让他家先让女儿等等,他们想办法去京里“运作运作”。
两家约定了以一年为期,一年内,杨牧必须混上个官职,他们才会嫁女。不然的话,姑娘家家的,可耽误不起。
七月,杨休羡回到北镇抚司述职。
八月,皇帝颁下了赏赐,给了杨家一个“恩功寄禄”的名额。
这边消息刚传回西山,杨冯氏第二天就带着丫头,亲自上门来“探访”自己这个上回见面还是过年时候的儿子了。
这一闹,就是几个月。
“休羡,这是皇帝赐给咱们杨家的荣耀。你只有阿牧一个弟弟,你说,你不把这个官职给他,你还能给谁?”
杨冯氏坐了下来,接过丫头奉上的香茶,“苦口婆心”地劝解道。
她今天来,可是下定决心的,一定要替儿子把这个官职挣到手,也就不管这里是不是坐着外人了。
眼看马上就要过年了,跟人家姑娘家里约定好的“一年之期”很快就要到了。
那家人家是南方人,到时候坐上船,往南边一路驶去。自己去哪里才能去找一家如此门当户对,又不嫌弃儿子的亲家来。
“这是皇上给‘我’的荣耀,不是给‘杨家’的。”
杨休羡冷着脸说道。
万达在一旁听得有些尴尬,觉得跟杨家比起来,自己哥哥那点女人的破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什么话!没有杨家,能有你的今天?”
杨冯氏听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气的摆起主母的架子,想要敲桌子。不过看到“上官大人”坐在一旁,只好悻悻地放下手。
“我今天的军功是靠叔父和我自己挣来的。是刀口上舔血拼出来的。”
杨休羡不依不饶,半点都不让步,“弟弟想要‘荣耀’,应该自己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