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衙役跟着边追边骂到门边,嘴里还说着不干不净的下流话。
谁知道刚走到庙门口,正好来了一阵风,把云朵给吹开了。
月亮亮堂堂地照了下来,让满眼醉意的老衙役终于看了个明白。
他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远远跑开的“人”——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个瘦成一把柴的精细鬼!
这鬼根本不是走在地上,而是“飘”在地上的。
等他放下揉眼睛的手,再想看个明白,就看到那“鬼影”转到了丁老太太的牌坊下面,化成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什么玩意儿?不见了?”
万达和邱子晋面面相觑。
“骗人的吧。我看就是这个老头子,上值的时候偷偷喝酒,不好好值夜,被这两家人给捉弄了。”
万达心想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锦衣卫值夜班的还有偷溜出去喝酒的呢。
有几个人被他和杨休羡抓到过不止一回,为了躲过惩罚,也是什么理由都能往外头蹦。
更何况他早就猜到这两家会趁机闹事,绝对不会乖乖等着邱子晋回来,束手就擒。
这回南京之行,从后湖那边得到的资料来看,这两家没一个好东西。
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一个王八,一个绿豆。
谁也别说谁下作些。
“是真的,那老头吓得第二天不敢一个人值夜。就拉着小衙役一块在土地庙里等着。等那个鬼来……”
刘铁齿急的团团转。
“那鬼到底来了么?”
杨休羡好笑地问道。
“第二天没来,一直到了第三天……来了,还是个女鬼呢。”
刘铁齿一脸苦相,“这两个人吓得半死。突然想起来我在村子里借住,于是半个三更冲到丁老爷的家里,把我拉过去,让我开坛做法……抓鬼。”
“噗……”
万达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心想也没错,见鬼了不就得请道士么?
“抓鬼什么的,小道虽然不像算命那样是得心应手吧。不过也算是我们正一派的本家行当,身上也带着家伙什。”
那天夜里,丁老爷子家里的人都被惊动起来了。听说土地庙闹鬼,好几个胆子大的就要跟着去看。
那两个衙役虽然怕的都要尿了,不过还是记得自己的职责,不允许丁家人借故接近土地庙,就带着刘铁齿,一路走到丁老太的牌坊前。
这回他们两个都看的清清楚楚,那个女鬼最后就是消失在牌坊下头的。这牌坊就是女鬼的栖身之所。
他们让刘铁齿就在这牌坊下头做法,把那女鬼给降伏了。
这就让刘铁齿很为难了。
说到底,有没有女鬼的存在还是未知数。
但是这旌表烈女的贞洁牌坊,可是朝廷颁发的。
旁的不说,上面可是刻着大大的“御制”两个字呢——这可是朝廷的脸面。
还有就是,这牌坊就代表着丁老太太的贞洁,这是一个女人用她的一生辛苦换来的名节。
现在他们说这牌坊下面住着鬼,这不是侮辱丁家先人还能是什么?
刘铁齿在江湖上游走了那么多年,最会揣摩别人心思。
他知道,他要是今晚敢动这牌坊分毫,明天丁家人就能拆了他的骨头,给老太太的牌坊重新奠基。
基于自保的心理,刘铁齿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这二人的请求。不论他俩如何威逼利诱,他都无动于衷。
第二天天亮了之后,刘铁齿从土地庙跑出来,将土地庙那边的事情告知了歙县县令。
这种小地方,是根本藏不住秘密的。县衙内外,都是大家族的子弟和耳报神们。
刘铁齿刚从衙门出来,就看到了丁家和郭家的人在衙门口打了起来。
原来丁家听闻了这事儿,第一个反应就是郭家的人在装神弄鬼。
他们这是故意的,之前要强拆丁老太的牌坊不成,这次就弄了一个“女鬼”出来吓人。
这道士还算有点眼力见,没去贞洁牌坊下头设坛打蘸。
不然下一步该是什么?
当然是撅了这牌坊,看看下面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女鬼的坟墓啊!之前他们不都拆了一半了么。
郭家那群没天良的,打着什么如意算盘,丁家人难道猜不出么?
至于郭家这里,他们气的更厉害了。
这么“女鬼”,“男鬼”,怎么前十多年都不出来,巡按大人一走就出来了呢?
他们郭家出资造的这个土地庙,本来就是镇压邪祟,为民祈福的。
自打二十三年前建成之后,甭管外头是大旱还是大雨,是天灾还是人祸,他们歙县靠北边这块,从来都是风调雨顺,平平安安的。
这丁家得到了土地庙的庇佑,不感谢他们就算了。居然跑出来装鬼吓人?
什么鬼?!哪里有什么鬼?
这分明就是丁家人故意闹事,意思是这个土地庙连个女鬼都压不住,还不如拆了的意思吧!
于是这两家人,也不管之前邱子晋和县令下的禁令了,当晚就跑到了土地庙那边去。
丁家的人说要抓住郭家派来的女鬼。
郭家的人说要拿住丁家遣来的邪魔。
罗县令没有办法,只好把整个县衙的衙役们都派了过去,将要闹事的两家年轻人一并锁了回去。
原来那两个糊涂虫衙役也不敢用了,派了两个精壮的小伙子去。
这是听从了刘铁齿的意见,他说小伙子阳气重,不怕阴邪。
这罗县令在歙县当官当久了,也被感染到了当地人的几分神神叨叨,当即就派了两个最壮的汉子,替换那两个没用的家伙,去庙里镇守。
然后那两个精壮的汉子没几天就屁滚尿流地逃回来了,口口声声见了鬼了。这衙门的差使宁可不要了,都不能呆在庙里值夜。
眼看官府的人都如此不靠谱,这两家村民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
要是邱子晋他们今天再晚来一步,这两家人家就要在村口火并起来了。
万达转头,看着这三四十个哪怕被戴上了枷锁,都还怒气冲冲的年轻人。还有一边站着的,满脸委屈的糊涂县令,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句话怎么说的——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大人,怎么样?”
万达撞了撞邱子晋单薄的小肩膀。
“今天晚上,咱们也别睡了。大家捉鬼去呀。”
第61章 集体失踪
听说巡按大人要“捉鬼”,把县衙连带隔壁州府衙门都给惊动了。二、三十个衙役班头们倾巢而出,纷纷表示愿为马前卒,供大人驱使
他们倒不是真的胆子大,不怕女鬼,主要是之前就听说过,这个京里来的万镇抚的“威名”。
此人乃是个神嫌鬼恨的“凶人”,手里捏过的人命据说是以“百”来计算的。
这俗话说的好——“恶鬼怕恶人”。
莫说一个娇滴滴的女鬼,估计半个阎罗殿的人来了,这万大人都不放在眼里。
跟着他,安全的很呐。
“不用,不用那么多人去。”
万达看着一群摩拳擦掌的老少爷们,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摇了摇脑袋。
“就我们几个人,抓个女鬼足够了。”
“大人乃是皇亲国戚,金尊玉贵之体。还是多带上几个人,以防万一吧。”
罗县令心想这查案子事小,要保住国舅爷的平安才是大事。
横不过一个牌坊,一个土地庙,就算全拆了,也抵不过贵妃娘娘亲弟弟的一个小指头来的重要啊。
“非也,非也。”
不等万达多做解释,刘铁齿就捏着胡子上前摇头晃脑了。
“大人们都是天上星宿下凡,根本不怕鬼神。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去了,除了添乱,没有半点用处。有我刘铁齿在一边保驾护航即可。而且这些都是男子,阳气太重,万一那‘女鬼’怕得不敢出来,岂不是白跑一趟。”
众人听到刘铁齿这一番言论,纷纷点头称是,也就打消了一起上山的心思,只在山下待命。
当夜,万达没有多带人手。只是他,杨休羡,邱子晋和高会,外加一个臭道士。
一行五人,在用了晚饭之后,趁着天色暗下来之前上山,坐在庙里头,等待“女鬼”的出现。
上回来到这里,还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那天还是白天,前后都有人开道,一路上煊赫的很,并不觉得什么。
如今他们五个人,围着一个圈,坐在土地庙的小火炉旁。
看着有气无力的火炉上跳跃着的小火苗,照的土地公原本因为常年烟熏火燎而面目模糊的神像更加扭曲,让万达觉得有点早年“香港鬼片”的味道了。
可惜这里没有英勇的天师“英叔”,只有一个不靠谱的刘铁齿。
为了怕惊扰那个“女鬼”,几人都不说话,只是无言地相对而坐,时不时地朝着庙门外打量一眼半眼。
不知不觉,来到了下半夜。
虽说已经交了六月了,但是这山上到了夜里,果然还是更深露重。
万达搓着手,觉得这一个火炉根本压不住山上逼人的寒意。
他转头看了眼小榻上囫囵卷着的被子,回头伸手去勾。
“这被子多脏,上回还不知道谁睡过呢。有跳蚤怎么办?”
杨休羡见状,急忙解下披风,挂在他身上,还为他系好了绳结。
万达嘿嘿笑了下,将披风拢在身上,又凑近火炉继续烤火。
邱子晋看着两人互动,没来由地眼皮一跳。
虽然之前就知道两位大人的感情好,这么一看,似乎比亲兄弟还亲些……他乜着眼睛看了一旁的高会,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
而那个刘铁齿,早就撑不住了,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似得,估计啥都没看到。
邱子晋捏着手掌,暗中反省了一下,心想果然是锦衣卫们“兄弟情深”,是我考虑太多了吧。
邱子晋可没人递披风,再加上他还没彻底痊愈呢,身子还弱着。
扛了一会儿实在扛不住了,他起身就往床榻那边走去。
邱子晋的手刚伸到被子上,往下拉扯,就看到高会和杨休羡两人如同两道闪电似得冲了出去。
而半梦半醒的刘铁齿则被吓了一跳,差点没跌倒地上去。
难道是那“女鬼”出现了?
邱子晋放下被子,跟着万达的脚步一同往外走。突然听到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他低下头,眯起眼睛往地上看去……
黄纸?
几张只有在祭祀亡者时,才会出现的黄表纸,飘落到了他的脚边。
杨休羡和高会的轻功虽然不如梅千张那样来去如风,不过也算是个中高手了。
刚才一个灰色的影子从庙门前一闪而过,两个人几乎同时扑了上去。
这两人都是合作多年了,默契十足。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将那灰影夹在中间。
谁知这灰影甚是灵巧,眼看要被两人追上,身形一扭,居然就往一旁的山林间跑去。
山上前几日刚下过雨,道路甚是泥泞,树木又高,那灰影却像是全然不受影响似得,飞鸟投林一样扑了进去。
杨休羡怕这是调虎离山之际,两人不敢硬追。他捡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子儿,两指发力,往那灰影身后打去。
借着月光,他见那灰影身子稍稍一顿,不过很快就淹没在了山林间,彻底消失掉了。
“打中了?”
高会停下脚步,深深地喘了两口气。
“打中了左臂,但是伤的不是很深。”
杨休羡拍了拍手掌,眯着眼睛看着依然在摇摆不定的树枝。
“是个男人。”
高会肯定地说道。
那是一个精瘦精瘦的男人,身材矮小,穿着青灰色的土布衣服。虽然没看清具体的五官长相,但是绝对不会是女人。
也不知道那些衙役们,怎么就把他看成一个“女鬼”了。
两人带着疑问回到土地庙,却见门户大开,并没有人在外头迎接。
杨休羡顿时心跳如擂鼓,跨着大步走了进去。
只见里面空空荡荡,那炉子上微弱的火苗几近熄灭,只剩下点点红星挣扎着发出最后一点光热。
除了供在高高的佛龛里,笑的一脸暧昧的土地公神像,整个庙里,是一个人影也无……
万达,邱子晋,还有刘铁齿,都不在了。
夜风冷冷地吹过,杨休羡看着被吹到他脚边,打着圈儿的一张黄表纸。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芹姑姑?这名字好熟悉……”
昭德宫内,万贞儿打发了奶妈和宫女们,去院子里带着汪直和小皇子晒太阳,抬头跟站在一旁的覃昌说话。
“钱太后身边的那个杨姑姑在慎刑司里说了。她在小厨房那边刚做好藕粉不久,就有一位芹姑姑来串门子。因为是旧相识,杨姑姑就同芹姑姑说了两句。前后总共只有两句话的功夫,芹姑姑见她有事儿要做,就主动跑开了。”
慎刑司就是皇宫里的“诏狱”,宫女太监们犯了错,但凡被送进去了,几没有一个能囫囵出来的。
想必那位杨姑姑在里头吃了不少苦头,终于想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说话,没有干别的么?”
万贞儿拧着绣眉,越听这个名字越而熟……
芹姑姑……似乎真的在哪里听过。
“芹姑姑说天热,想要讨口水喝。正好看到兑藕粉的时候剩下半壶热水,水壶就放在藕粉碗边,说就这个吧。杨姑姑说这是滚水喝不得,就转身去拿一边的冷水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