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给夏辰按摩的护士见到有人来了,立即起身站到边上。
宋彧拄着拐杖,一步步走近床铺,眼神一瞬不瞬的望着床上的男人,男人面容渐渐清晰,身上插满了各种维持他肉身活下去的管子。
他肤色如雪般苍白,双颊凹陷, 被单下的身体纤瘦脆弱,处处透着不健康的气息。仿佛空气稍微强烈一点,都能将他吹散。
宋彧红着眼伸出手,想要去握他的手,却在看到他近乎是皮包骨的手指后,又忍住了。情绪在崩溃的边缘挣扎,喉咙哽咽着,莫名喊不出话来,只定定的看着他。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他还活着。
可他却是这样活着。
夏辰那个人,活泼好动,无论何时都充满了精力,此刻却像个垂暮老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宋彧望着那张毫无生机的脸,仿佛能够看到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这样太残忍了。
宋彧撇开头去,“我要带夏辰走,国外医疗技术先进,或许能治得好他的状况。”
“我现在给夏辰配备的就是国际最先进的治疗跟康复团队,你若是贸然带他出去,对他的身体不会有任何好处。”
“那让他留在你这儿吗?”
宋彧竭力隐忍住心中的怒火,不想在夏辰面前跟覃茗吵起来。
“夏辰他不喜欢你,让我带走他。”
覃茗面色沉寂,不为所动,“那你觉得夏辰喜欢你吗?”
宋彧忽然梗住,想硬着头皮说喜欢,但是心里的底气却没那么足。两人分手后,夏辰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态度决绝到令他觉得可怕。
一定是对他彻底死了心,才会那样。
“你如果真的为夏辰好,就不要再折腾夏辰的身体了。”
宋彧没说话,脸部线条紧紧绷着,再次凝眸望向夏辰,脑死亡,那意味着什么?
还有得救吗?
应该有得救,只要这具身体还有温度,就有得救。
宋彧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想跟夏辰单独相处一会儿,但覃茗却不允许,他想摸一摸夏辰的脸,也被覃茗以会伤害到夏辰而给阻止掉。
宋彧气的不行,与覃茗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没有跟夏辰独处,也没有带走夏辰,不过与覃茗达成了共识,以后他每周可以来看望夏辰一次。
宋彧满怀不舍的走出房间,“既然夏辰没死,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给夏辰办葬礼?还找了个假骨灰来骗我?”如今想到这件事情,他心里还是窝着一股怒火,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给痛揍一顿。
他白白流了那么多眼泪,受了那么多伤!
“因为不想让夏辰再落入到你这种人手里。”覃茗一本正经的说着话,怼的宋彧脸色一片青一片白。
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根本原因是夏辰被医生宣布脑死亡后,夏辰的大伯作为法律上的亲属关系,不想再花费金钱治疗夏辰,打算火化掉夏辰。覃茗便用了点手段,找了个假尸体代替夏辰,而真正的夏辰被他藏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望着没有一动不动的夏辰,忽然产生了一瞬病态的念头,夏辰终于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了。可看到夏辰渐渐萎缩下去的肌肉,他几近崩溃,祈祷着只要夏辰能活过来,他可以一辈子不见夏辰,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去换夏辰活过来。
“既然你已经看过夏辰了,那么机器人呢?”
“之前你怎么都不肯把夏辰的下落告诉我,现在为了一个机器人却毫不犹豫的就告诉我,覃茗,你该不会真的把那个机器人当初夏辰了吧?”
宋彧心里觉得很不舒服,那天机器人跟覃茗在病房接吻的场景,一直刺激着他。他无处发泄心里这种不舒服,先前便冠冕堂皇的找理由,说是在侮辱夏辰。
“这跟你无关,如果我今天看不到他,往后你也看不到夏辰。”覃茗微微收敛眸子,眼中威胁气息十足。
宋彧张了张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只道,“他在这。”
“在哪儿?”
“在车子后备箱。”
覃茗闻声脸色瞬间变了,深深看了一眼宋彧后,飞快下楼去。
宋彧看覃茗急匆匆离开的模样,颇为无语,有必要吗?
若不是他确认过七号是机器人,看覃茗这态度,还以为七号是夏辰。
宋彧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下去,来到别墅门口,见到覃茗僵在原地的场景,他顺着覃茗的视线,发现后车盖被人破了个洞。
原本后备箱里塞了个机器人,现在空空如也。
宋彧脸色瞬间垮掉,“怎么会这样?人呢?”
宋彧转身问向保镖,保镖们胆战心惊的解释着,“宋总,先前您跟覃先生在二楼发生冲突,我们都吓得跑上楼去看着你,那个机器人……可能就是那个时候逃走的。”
“……”宋彧无语,机器人也会逃跑吗?
他拄着拐杖,正要上前去查看,领子却被覃茗给提了起来,覃茗不顾臂膀上的伤,声音冷冽如霜,威胁着话,“宋彧,夏辰如果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你有病吧,他是个机器人,他不会出事。”虽是这样说,但宋彧心里也有些不安,他推开覃茗的手,训斥保镖们,让他们赶紧开车沿着公路去找夏辰。
覃茗此刻也没有心思再跟宋彧吵下去,也安排人手地毯式搜查夏辰的下落。
“他一个机器人为什么要逃跑?”宋彧不解的看向覃茗。
覃茗想起来先前在而楼上的谈话,脸色越加的凝重,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抬头看向远处。今日没有太阳,黑沉沉的天几乎要向东盎山,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夏辰他是不是都听到了?
并不是这样的。
他不是复制品,他就是夏辰。超忆计划压根没有成功,而且就算成功了,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机器人接受原主的记忆,就像电脑读取内存卡的信息,虽然知道了信息的内容,但根本不会将信息融合到自身之中。比如,机器人知道原主有吃鸡翅的癖好,但也仅仅是知道,机器人自己却不会喜欢上吃鸡翅。
覃茗虽不知道夏辰的意识是怎么来到七号身上的,但他确信,他就是夏辰。
覃茗吃了止痛药后,便跟着保镖一同去找夏辰,还顺带报了警,不过没敢跟警察说,是机器人自己跑掉的,只说是有人把机器人偷走了。
天色渐渐黑下去,他眉头皱的越来越深,还是没有找到夏辰的踪迹,早知道在制造七号的时候,就在七号身上安装GPS定位系统好了。
他后背的伤又隐隐在发痛,再吃了一粒止痛药。
“先生,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覃茗想到夏辰生前住的地方,不知道夏辰会不会回去,但如今只能试试,便让司机开车去夏辰所在的小区。他闭目凝思,眉心紧紧收拢,整个人被一股沉郁的气息包裹着。
说好的,永远不会离开他,结果还是逃走了……
夏辰这个大骗子!根本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先生,不对劲,前面的小区好像发生火灾了……”司机忽然开口说话。
覃茗睁开眼睛,看到小区有一栋楼火光漫天,腾腾黑雾顺着火舌上升,近乎要与夜幕融为一体。空气似乎都被火光胶着着,散发着灼人的温度。
他心里一顿,当即下车,消防车也正好赶过来,呜哇呜哇的声音伴随着人们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听的人心惊肉跳。
覃茗看了一下着火的楼号,不是夏辰住的那栋楼,悬着的心微微放缓,然而很快就发现六楼上,出现了夏辰的身影!
“夏辰”
覃茗声音都在颤抖,怀疑看错了,然而六楼上的那个人影,确确实实是夏辰,他穿的还是那晚走失时穿的衣服。
六楼那家住户,大人们还在外面摆摊,只留一双儿女在家,这对姐弟被困在阳台上,由于附近火势凶猛,无人敢靠近,消防车原先也没有赶过来,眼见两个孩子要有危险,夏辰便冲上六楼去救他们。
他想,自己是个机器人,平时摔的稀巴烂都能活下来,那么被大火烧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他冲进火海中,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没了,刚来到阳台,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像是覃茗的声音。他向下望去,一只眼珠子此时却突然受热爆炸了出来,挂在脸上。
他连忙收回视线,也顾不得那颗眼珠子,摸索到姐弟俩在的位置,刚想抱起这姐弟俩,却发现他的身体温度被大火烤的急剧上升,直接触碰到这对姐弟俩,会烫伤他们。
他环顾四处找到还未烧干净的窗帘,撕扯下来,包裹在两个孩子的身上,将他们藏在怀里。
这一幕看的楼底下的人胆战心惊。
“大火堵住了门,他们要怎么出来啊?”
“等消防员把□□架好吧!”
“来不及了!这天花板都要烧塌了!”
覃茗满目都是刺眼的火光,向来冷静的面容,此刻也被火光照的扭曲起来。
他要冲进去找夏辰!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找夏辰!
但是消防员拉了警戒线,身后的陆屿也在拽着他,让他冷静,可他怎么冷静啊?
夏辰是机器人没错,但是如果大火烧毁了夏辰体内的芯片,他不知道夏辰还会不会存在……
“夏辰……夏辰……”
夏辰抱着孩子走到客厅的时候,又隐约听到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悲怆的情绪似乎透过胶着的空气,传入到他的心脏中,让他也莫名难受起来。
覃茗……是他吗?
夏辰抱紧手中的孩子,走出门还未站稳脚步,就感觉地板晃动了一下,随后七楼的天花板一块块砸下来,轰隆隆的声音如野兽狂吠,此起彼伏席卷向他们。
夏辰下意识的抱着孩子们躲到角落里去,天花板塌陷,正正好将他们埋在角落中。废墟里,火星蔓延,刺鼻的味道呛得两个孩子直干呕。
他察觉到孩子难受的很,脸上还挂着泪,便一边安慰他们,一边推开那些钢筋混凝土。
“你们不用怕,我是机器人,有我保护你们,你们不会有事的?”
两个孩子颤巍巍抬头看他,见他一手一块混凝土,动作敏捷迅速,身体强壮有力,跟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似的,就是皮肤的有些不正常,还有只眼珠子挂在外面,看起来怪怪的,有些吓人。
孩子们望着他的眼神透着几分胆怯,还有几分崇拜。
“机器人叔叔,我们能出得去吗?”
“现在我就带你们出去!”
夏辰推开完障碍物后,再次抱起两个娃,沿着楼梯,飞快逃了出去。
好在低层楼并没有怎么受大火影响,他一路顺畅来到楼下,走到外面,才如释重负放下孩子,还未站稳身体,忽然被一个黑影迎面紧紧抱住。
下一瞬,覃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夏辰,你疯了吗?”
原来覃茗真的来了……大火中,他听到的声音,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想着身体温度还有些高,怕会烫到覃茗,要推开覃茗,可却推不动覃茗。
“你如果出了事,我怎么办?”
覃茗声音低下去,若是不仔细听,几乎要听不清。
夏辰一愣,垂首不语。
两人周遭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唯有彼此的心跳声,在一下又一下的响着……咚咚咚……咚咚咚……
好像在这一刻,只看得见彼此,只感受得到彼此的存在。
覃茗心里有些难过,身体在轻轻战栗着,“你不是复制品,你就是夏辰。”
“我知道,我是夏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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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夏辰的死有蹊跷
覃茗听到夏辰的话, 微微惊讶住,看向夏辰。
夏辰一只眼睛爆了出来,挂在脸颊上, 一半的面部皮肤被烧毁掉, 露出里面的铝合金材料。除了脸, 身上其他部位的皮肤也有被烧毁掉。
覃茗眼中满是心疼,摸向夏辰的脸, 夏辰垂下眼睑,继续刚刚的话。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听说是因为小区线路老化引起的火灾,他们那时将逃生的机会让给了我, 自己却没出来……”
“夏辰……”
覃茗察觉到夏辰声音哽咽住, 抱住夏辰,让他挨在自己的肩上, 静静听他发泄情绪。
“火灾发生的时候我只有三岁,我对他们没有什么印象, 长大后也只能从奶奶的口里, 幻想着他们的模样。”
“但是刚刚走进大火中的那一瞬,我忽然想起他们抱着我, 安慰我说, 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场景。”
“后来消防员真的来了, 他们先让消防员带我离开,等到消防员回去救他们的时候,房子塌了。”
覃茗高中时曾听别人说过,夏辰家里只有奶奶在,与奶奶相依为命,所以夏辰很努力学习、兼职, 想办法减轻家里的负担。
他倒没想到过,夏辰的父母是因此去世的。
那刚刚夏辰在火海中……
“那些是属于被我遗忘的画面,如果只是机器人简单接受了夏辰的记忆,那么它根本不会想起来。”
“只有本人受到刺激,才会想起那些被遗忘的回忆,而机器人再怎么刺激都不会想起,因为它的大脑里压根就没有那样的神经功能……我说的对吗?覃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