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薛朗体内的真气并不排斥自己,孟尘心下稍松,闭上眼专心为对方调理气息。谁知过了没一会儿,他的手腕一热,突然贴上来一块烫乎乎的东西,孟尘睁眼一看,见薛朗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的蹭了过来,将整张脸贴在了他手臂上,嘴里还舒服的哼哼了两声。
孟尘是水灵根,又因修行功法的缘故,体温一直比常人低些。薛朗已经烧迷糊了,看样子是把他当作了某种能降温的物件,本能的凑了上来。
孟尘看了一眼他红通通的脸蛋,没有阻止,由他去了。
然而,尝到了甜头的人并没有就此老实下来,反而开始得寸进尺。
他像只大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拱啊拱,拱啊拱,将自己整个人拱到了孟尘身边,然后张开双手,把孟尘抱了个满怀。
调息被迫中止,孟尘不得不去推他:“回去躺好,再忍耐一下,一会儿就不热了。”
薛朗不知听懂没有,皱着眉哼哼了两声,显然是十分的不情愿。他耍赖似的将手臂一收,兀自抱的更紧了。他的脑子早已成了一片浆糊,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怀中抱着的物事让他特别舒服,不仅凉丝丝的可以降温,而且还能嗅到一股清幽的兰草香,他喜欢的不得了,简直想就这样不撒手的抱上一辈子。
少年闭着眼睛,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舒舒服服的往旁边一歪,准备继续睡大觉。
孟尘猝不及防的被他带倒在床榻上,一时颇有些无奈,伸手想把他推开。薛朗察觉到怀中心爱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跑,顿时有些恼了,生气的将他压了回去,大声道:“不许动!”
啧,脾气还挺大。
孟尘一时简直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他努力从少年怀中挣出一只手,捏住少年脸上的肉轻轻扯了扯:“起来。你还想不想好好结丹了?”
薛朗胡乱的哼了两声,总之就是不松手,把脸蛋埋在他脖颈里蹭了两下,老实了片刻,然后喃喃叫了声:“孟尘……”
孟尘准备再次去推他的手一顿。
“你……笑一笑好不好……”少年小声说,“多……笑一笑……”
孟尘静了片刻,眼神寸寸柔和下来,举起的手最终落在了少年漆黑的发顶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
第二日。
太阳已高高升起,室内一片大亮。
薛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首先看见了一小片如玉般光洁无暇的皮肤。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脸皮就近距离的贴在这块皮肤上。
最后他发现,自己的手臂紧紧搂着一个事物,细瘦温软,好像是人的腰。
大脑迟钝的运转了片刻,一些朦胧模糊的片段渐渐显形,薛朗瞪大双眼,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诈尸一般从床上蹦了起来!
视角变的宽广,此时,他才更全面的看清了床上的情况:被褥床单被揉的一团混乱,枕头亦掉到了床下,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孟尘阖眼睡在他身边,长发散乱,身上的衣服皱的不成样子,领口处竟被扒开了一片,露出光洁白皙的脖颈。有几处皮肤不知是怎么回事,上面留着几片红红的印子,好像是用什么东西在上面反复磨蹭弄出来的。
毫无疑问,那东西,就是他薛朗的脸。
薛朗僵在床上,五脏六腑开始疯狂的颤抖,一时只觉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他渐渐想起来了,昨夜他不知为何浑身发热,只觉得身旁有一凉物,便不假思索的贴了上去,可哪里能想得到,那竟会是孟尘!!
他震惊又惶恐,焦虑又不安,可在大海般汹涌磅礴的情绪下,一种隐秘却不可忽视的心动和狂喜拨开海面,激动雀跃的浮了上来。
孟尘为何没有推开他?
他那么过分、那么嚣张,做出了那般僭越无礼之举,以孟尘的性格,应该早就无法忍受了才对,可为何没有推开他?
少年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疯狂乱跳,喉咙干的要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看向身侧的人。
孟尘还睡着,和清醒时的沉静淡漠不同,睡着的青年难得露出了一种堪称安然的神色,整个人都是放松的,漆黑纤长的睫毛轻轻阖着,只看侧脸,几乎给人一种乖顺的感觉。
薛朗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孟尘眼睫轻轻一动,终于缓缓醒了过来。薛朗对上那双淡色的瞳孔,紧张的连话都说不流利了:“你……你没事吧?”
孟尘活动了一下被压的酸疼的肩膀,把自己撑起来,未束的黑发如流水倾泻在背上:“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薛朗呆呆的:“……啊?”
孟尘:“看看你的丹田。”
薛朗一愣,内视丹田,这才发现,那里居然神奇的出现了一枚金丹!!
“结完丹才发现自己突破了,师弟,你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孟尘越过他下床,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估计这身衣服是没法再穿了,于是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套新的。
薛朗:“……所以,我昨晚发热,是因为结丹?”
“还因为被刺魔蜇了一下。”孟尘从桌上拿起发簪,将长发重新绾好,转身责备道,“这事你太过粗心大意了,被刺伤居然毫无察觉,若身旁无人,你怎么办?”
薛朗坐在床边,闻言却像是没听到,喃喃问:“所以昨晚,你是为了帮我结丹,才陪着我的吗?”
孟尘看他一眼,似乎对他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略感奇怪:“自然。怎么?”
薛朗一顿,慢慢摇了摇头,嘴角向上牵了牵,一时有些想笑——
为自己先前不可理喻、痴傻愚蠢、狂妄荒唐的念头。
他当真是疯了,才敢有那般不切实际的幻想。
孟尘察觉他神色不对,走过来想替他把脉:“是金丹有异?”
薛朗轻轻避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从床上跳了下来。
“我没事。”他垂着眼低低说,“昨晚多谢。还有,多有冒犯,对不住师兄。”
这下轮到孟尘怔住了。
自从拜入太玄宗,薛朗对他偶尔以“喂”相称,多数时候直呼大名,却从未唤过他“师兄”。此时不但叫了,言辞间还如此礼貌客气,实在是奇怪的很。
孟尘:“……你到底怎么了?”
薛朗仍是摇头,越过他向屋门走去,到门口一顿,又折回来,拿起桌子上叠放的自己的外袍,推门离开了。
——
弟子们歇息了一夜,重新找回了精神,此次任务亦圆满解决,于是同阿楚等姑娘道别后,便御剑回到了太玄宗。
孟尘先到掌门那里陈述汇报了任务经过,然后回了栖雪居,他心里记挂着薛朗,想稍稍休整后再去看看他,却先看见了一个并不想看见的人。
“听说此次下山,你们遇到了魔修?”裴玉泽进屋来,关切问,“可有受伤?”
孟尘心神不属,没什么心情去应付眼前的人。他垂下眼帘,有些敷衍的道了一声“无事”。
裴玉泽看着他淡淡的脸色,道:“阿尘最近,似乎与我生分了许多。”
“师兄多虑了。”孟尘说,“我只是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裴玉泽不是殷迟,殷迟最擅长恃宠而骄,他却最知把握分寸。然而这一次,他却像没听懂孟尘话中的意思,不但没有离开,反而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去。眼见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孟尘微微蹙起眉,往后退了一步。
裴玉泽伸手,不容拒绝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孟尘神经一绷,散乱的思绪察觉到危险,迅速回笼聚集,一直垂着的眼眸也终于抬了起来:“师兄?”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抽回手,裴玉泽却一反常态的没放开,挣动对峙之间,孟尘领口的衣襟微微歪了半寸。
裴玉泽本想说什么,目光却突然凝固了,一寸寸移落到他的颈上。
“这些印子,”男人永远温文尔雅的神色消失了,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出情绪,面无表情问,“谁弄的?”
第20章 悬崖
孟尘的目光随着他微微往下瞥了一眼,道:“还能是谁?自然是薛师弟。”
裴玉泽神情一顿,心中虽已有了答案,却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的承认。
“他被刺魔刺中了,意识昏迷不醒,我好心帮他祛毒,结果被他一掌打过来,便成了这样。”
裴玉泽审视着他的神色,问:“只是这样?”
“不然还能怎样?”孟尘转了转自己的手腕,轻轻蹙起了眉,“师兄,你弄疼我了。”
裴玉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方才用的力气太大,已经把青年的腕子给捏红了。
“抱歉。”他立刻松开手,眼中浮起歉然,又重新变回了谦谦君子的模样,“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我没事。”孟尘重复了一遍,“只是有些累了。”
裴玉泽这次没有多留,嘱咐他好好休息,便离开了。孟尘关上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留下了一圈暗红,鲜明到刺目。
他眼中浮起微微厌恶,用水清洗了几遍,此时再出门也不合适,只好叹息一声,上榻睡了。
——
第二日,孟尘去落松斋寻薛朗的时候,少年正在院里练剑。
他没穿校服,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黑发束成高马尾,将锋锐蓬勃的气质勾勒的更加明显。
孟尘想起,上一世他和薛朗关系不好,素日里没什么交流,这辈子好像也没怎么见过对方练剑,于是没有出声,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
薛朗练的入神,也没发现他,一柄剑在手中腾转挪移,转瞬间刺出数剑,对面练剑石上霎时多了几道深三寸的剑痕,正是先前在藏书阁读的那本“惊风十三剑”。
“短短一个月便将剑诀参透到这地步,厉害。”
薛朗一惊,连忙回头,这才发现孟尘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目露赞赏。
换作以前,他大概要不屑外加挑衅的甩过一句“要你废话”,这次,少年却一言未发,沉默着收剑入鞘,转身径自进了屋。孟尘微微挑眉,也跟着走了进去。
“刺魔的余毒可清了?”他问,“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薛朗在桌旁坐下,随手抽了本剑诀翻开,低头注视着书页道:“没有。”
孟尘看了他几眼,忍不住问:“你到底和我闹什么别扭呢?”
从昨天早上就是这副模样,孟尘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合适,让这条小狼犬不高兴了。
薛朗翻书的手指轻轻一颤。
闹别扭……
多么亲昵的词,他怎么敢。
他没有闹别扭,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的过了线,因为得到了先前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东西,以至于得意忘形,妄想贪求更多。
所以,他只是回到合适的位置,做自己应该做的事罢了。
“我没事。”他说,“师兄若没别的吩咐,便请回吧。”
他这幅态度让孟尘一时也有些束手无策。虽然薛朗以前也经常不耐烦的叫嚣着“你快走,我不想看见你”之类的话,但口是心非的十分明显,总是一边赶他一边用余光悄悄望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想要你留下来”的意思。如今少年态度客气,语气疏离,一个目光都不愿意分给自己,看起来,倒像是真心实意不想看见他了。
少年心海底针,孟尘一时也找不到症结所在,只好将拿来的两瓶清余毒、调真气的丹药放在桌上,无声离开了。
——
此后几日,青年没有再涉足这里。
薛朗照例练完剑回到屋里,一时竟不知做什么才好,茫然站了半晌,拖着步子坐到桌前,拿起两瓶丹药握着掌心,看着瓶上的花纹图案发起了呆。
不多时,一个浑圆的、蓝色的东西缓慢的挪进了视线——那姑且可以称作是只鸟,只是实在太胖了,整个身子圆成了一团球,两条鸟腿又细又短,在桌上跳动的时候被蓬松的蓝色羽毛遮住,以至于看起来像是滚过来的。
薛朗看了眼旁边碟子里摆放的点心,果不其然,已经连一块渣都不剩了。
“再吃下去,”他面无表情说,“你就连滚都滚不动了。”
这只鸟是他前日从院子里捡到的。当时它从半空中颤颤巍巍的飞过,然后一头坠落在院子的草丛里,薛朗以为它是受了什么伤,小心翼翼的拾起来一看,才发现这鸟是捕食的时候吃多了,撑的飞不动了才掉下来的。
他一脸复杂的看着那抽搐的鸟,给它起了个名叫“蓝胖”。
蓝胖很有灵性,听懂了薛朗的话,两只黑漆漆的小眼睛泛起委屈的光,扑扇着翅膀滚过来,用蓬松柔软的翅膀蹭了蹭他的手心。
薛朗顺势摸了摸它的头,看着眯起眼睛无比惬意的小家伙,轻轻笑了笑,却很快又变得失落。
“我四天没见他了。”他喃喃说,“他这次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那个人从不缺关注和倾慕,多的是人想要凑上前,哄他高兴,讨他欢心,又何必想不开到自己这里看脸色呢。
蓝胖懵懵懂懂的看着他,察觉到了主人的难过,昂着小脑袋啾啾啾的叫,又钻进少年掌心拱来拱去。
薛朗收回思绪,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准备去打坐修炼,让金丹境迅速稳固下来,却听蓝胖啾啾叫了两声,小眼睛好奇的看着空中飞进来的白色纸鹤。
薛朗的眼神也随之凝固了,只见那纸鹤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随即幻化成了一行浅金色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