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无端知道锦瑟这番话是为了自己好,也知道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锦家人洁身自好,克己复礼的观念是从小培养起来的,那些合理、不合理的规矩,也是从一出生,就应该遵守的。
就好比他头上的两位哥哥,别说谈恋爱,怕是活到现在,和别人眉来眼去的经历都没有。
他们位高权重,家世显赫,看着好像可以随心所欲,也没什么得不到的,但其实他们活的……
比一般人累多了。
家族的荣耀,门楣的光辉,身上的责任和重担,让他们有太多的顾忌,从而也凝结成了非常好的自制力。
他们不是没有欲望,而是能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的欲望,摒弃掉世俗里的一切诱惑。
就像美色这种最原始的欲望,除非自愿,除非他们自己想被勾引,否则,也不过就是一场门当户对的联姻。
他们守的不是对伴侣的忠诚,而是对自身以及家族的责任。
比如庄梦生,他对于归在如何动情,也知道有些线,他不能越。
不为别的,就看他头上顶着的那个庄字,他就得管好自己的裤腰带。
敢越雷池,不止锦家不会放过他,就连本家他的父亲,怕不是也会扒了他的皮。
至于锦无端……
上辈子他争名夺利那么多年,也没把那些规矩放在眼里,指望他这辈子能守住?
怕不是说笑!
他和锦瑟都各有各有的立场坚持,也没必要做一些无聊的争论,没意义。
锦无端跳过这个话题,问锦瑟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沧弦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锦瑟闻言垂了一下眉,有些不自在的道:“他!他有点忙,所以没来。”
她语气落寞,长长的睫毛微微乱颤,似是怕锦无端看出什么来,又补了一句道:“说不定忙完手头的事,就来了……”
锦无端看在眼里,心里也清楚锦瑟的日子怕是不好过,问道:“他对你好吗?”
“……好!”锦瑟点点头,笑了一下道:“挺好的。”
“那他家里人对你好吗?”锦无端又问了一句,细细的看着锦瑟的脸色道:“我听说你那个婆婆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她平时有没有苛待你?”
他嘴里的听说,不过是根据锦瑟上一世的遭遇猜的,却没想到……
锦瑟一愣,手指下意识的就摸了一下膝盖,道:“三哥别胡说,婆婆她为人挺好的,对我也挺……”
锦无端不等她说完,直接伸手撩了锦瑟的裙子。
就见她皙白的膝盖上,淤血青肿的两大坨。
锦瑟吓了一跳,眼睛泛红的一瞬间,锦无端的面色也一下子难看起来。
他从回到锦家以来,就没站起来过,凭着快要跪烂书房地板砖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锦瑟这膝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自家小妹安静贤淑,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要被罚的去跪地板?
锦无端眸光阴鸷,想着那沧弦在不是个东西,在不喜欢锦瑟,但他一个大男人,应该也不会让自家老婆莫名其妙的去跪地板。
想来也就只有她那位好婆婆了。
毕竟这世上最毒的毒,怕也毒不过毒妇之心的毒。
世家女人之间的阴私龌龊,可比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来的狠毒多了。
兄妹两人沉默半天,眼看锦瑟的眼泪都憋不住了,锦无端才压住心头的火,道:“她为什么罚你?”
难堪已经摆在面前,在没有遮拦下去的必要。
锦瑟平日里无人诉说,如今有个关心她的哥哥在,便小声道:“她说我生不出孩子……”
锦无端闻言嗤一声,心说就沧弦那天杀的货,怕是连家都不回,让锦瑟生孩子?怎么生?
他也没说什么,只偷偷的给锦瑟上了药,心里一边盘算着要把这事给捅出去,一边想着非得找机会扒了那老女人的皮,替锦瑟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中秋的晚宴上……
锦时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受了家法,那个说是要团圆的父亲大人,也没露面。
锦无端心情不错的连吃了五碗饭,扶着肚皮有些消化不良的、听惊蛰说着锦时然的八卦。
原来是家里给他议了亲,锦时然不满意,还出言顶撞了自家父亲大人,要不是锦暖烟护着,估计就……
锦无端啧一声,问惊蛰道:“知道给他说的是哪家的吗?”
惊蛰道:“是庞家的公子,庞娟。”
他说完又怕锦无端不知道谁是庞娟,提醒他道:“就是上次在望江楼和爷发生冲突,被爷打的住icu的那个……”
锦无端嗤一声,挑眉看惊蛰道:“我又不是老年痴呆,这点事我还能记不住?”
他说完又是忍不住一笑,道:“锦时然喜欢的是蓝可追,让他和庞家的小子结婚?他能愿意才有了鬼!”
上辈子的锦时然可是稀罕蓝可追稀罕的紧,锦无端一开始还以为他同广大同胞一样,是看上了蓝可追的颜。
可是后来种种事件证明,锦时然对蓝可追的喜欢,是打心底里,真心实意的。
只是可惜啊……
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蓝可追并不喜欢锦时然。
“哈哈哈哈哈!”
惊蛰看着扶着肚子笑个不停的自家爷,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锦无端……
锦时然将庞娟这门亲事,已经推到了他的头上。
第91章 91、自卑入骨
锦无端一脸的高兴。
高兴锦时然爱而不得,高兴他受罚受罪,正心情不错的准备回家,就听惊蛰又道:“不过二爷不愿意……”
这个锦无端知道,摆手摸摸肚皮道:“不愿意又能怎么样?既然都闹起来了,那就证明两家的大人已经差不多说好了,板上钉钉的事,由不得他不愿意。”
惊蛰看一眼自家爷那幸灾乐祸的嘴脸,泯唇道:“二爷说要把婚事推给爷,让爷替他和庞家的小公子结婚……”
锦无端摸肚皮的动作一停,奇怪道:“哪位爷?现在除了他自己,锦暖烟早就结了婚,我也拖家带口的,谁能替他?”
惊蛰没说话,幽幽的看他。
锦无端摆手再摸摸肚皮,道:“反正不可能是我!”
他说着就转头继续走,走着走着,忽的一顿,回身猛地捶了一把肚子道:“锦时然这个该死的!看我不弄死他!”
当然锦无端最后也没能弄死锦时然,不说有自家父亲大人在,他不敢造次,就说锦时然……
就是没有锦无端,他离死也不远了。
试问一个人的心都死了,活与不活还有什么区别?
锦时然长这么大,身上不停循环的两件事,就是……
得不到的都想要,想要的都得不到。
简直就是人间惨案。
锦时然小的时候渴望父亲大人的宠爱,羡慕被他时刻带在身边的锦暖烟。
那双宽厚且骨节修长的手,他也想牵一下,那个伟岸且不知道何种温度的怀抱,他也想拥有片刻。
但不行。
父亲大人的所有目光、疼宠都是属于自家哥哥锦暖烟的,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分给他。
锦时然羡慕,嫉妒,慢慢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转变成了恨。
后来他情窦初开,喜欢上了蓝家的长子,蓝可追,渴望有一天能和他两情相悦,在一起。
但也不行。
因为蓝可追不喜欢他。
全帝都知道锦家的二爷看上了蓝家的长子蓝可追,但只有锦时然自己知道……
蓝可追喜欢的人是锦暖烟。
而如今……
自家父亲大人莫名其妙的给自己说了一桩亲事,锦时然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蓝可追,他也不奢望有生之年能和蓝可追喜结连理。
他只想一个人单着。
但还是不行。
不愿意三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锦时然想过父亲大人会生气,会愤怒,但万万没想过……
他能把自己打死。
一个人就算养一条狗,二十多年也会有感情的吧?他锦时然喊了二十多年的父亲,下手的时候,真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身上的伤已经痛的没了知觉,只有心里的苦,还在裹着这二十多年来的委屈、心酸、不甘,不停的支着小火,熬啊熬的。
熬得人耗尽一口心尖上的血,也不善罢甘休。
锦暖烟看着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到接近透明的锦时然,薄唇轻启道:“认错,也认了那桩婚事,我让人送你回去。”
他声音不高不低的,惯常的冷漠威严。
锦时然闻言抬了抬眉,因着失血过多,唇色苍白间,衬的眉间也少了些平日里的阴鸷。
他看着锦暖烟,虽跪在地上仰着视线,但还是尽可能的挺直了鲜血淋漓的腰板,好似这样,就能占据一丝的主场一样。
笑道:“我何错之有?就让我认错?如果真要说错……”
锦时然眸光恍惚一瞬,语气有些怅然道:“那我也是错不该生在这样的家里,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是有错啊……哈哈哈!”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看着锦暖烟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怨毒和恨意,一字一句的对他道:“我错就错在!不该投胎和你做兄弟啊!哈哈!哈哈哈……”
日暮西垂,天色半暗。
安静的练武场上,兄弟两个一站一跪。
对视中,一个不动声色,一个幽怨不甘。
锦暖烟看着锦时然那双通红的眼,仿佛看到他身上透骨而出的恨意,什么都没说,只薄唇轻泯,带出一点点的凉薄肃杀。
这样的压制和气场,锦时然早已经见怪不怪。
他眨了眨眼,抖落额上密密麻麻的汗,道:“我死了……大哥你应该会很孤单吧?”
“在没人陪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也在没人能像我如狗一样的跟在你身边了,一直以来,将我踩在脚下的感觉,是不是很……”
锦时然语气自贬,若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任谁,都不敢相信,锦家出类拔萃的二爷,居然会自卑到如此地步。
锦暖烟眸光微闪,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扇的地上胡言乱语的人脸部一偏,声音没什么起伏的道:“我悉心教导你数十年,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要把自家弟弟踩在脚下的人?”
他眸光冰冷,眼角的黑色泪痣在冷白的皮肤上微微晃动,带出妖异的冷魅。
道:“时然!是我苛待了你?还是你骨子里的自卑心在作祟?一颗心都被蒙蔽到这种地步?”
锦暖烟说完也不在看地上跪着的人,侧身道:“早知你如此狼心狗肺,当年我就该养条狗,好过你今日的不识好歹。”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
锦时然五指握拳撑着地板,喉咙翻滚几次,终是无法咽下心中的那口气,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口血。
他咬唇,闭眼压下眸中淬毒恨意的同时,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将他的好大哥,锦暖烟踩在脚下。
定要让他好好尝尝!尝尝这自尊心受辱的滋味!
锦无端一回到小酒馆,就见柜台前坐了一个小女孩。
“这谁?”锦无端问了一句,听苏东阳道:“沐晚风他妹妹,说是没人照看,先……”
老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尖利的女声抢了白。
小姑娘瞪着一双杏眼,用孩子才有的尖锐口气,冲着苏东阳喊道:“谁是他妹妹!我才不是他妹妹!老头你别胡说!”
她十一二岁,和清秋的弟弟清词差不多的年纪,穿着一身蓬蓬公主裙,看着就是个娇养的。
听这说话的态度,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有吃饭的顾客听到声音条件反射的回头,锦无端顾忌场面,不好当着顾客的面和一个小孩子说什么,冷了神色道:“上楼玩去!别在这大呼小叫耽误别人做生意!”
锦无端说完就看了眼在厨房里忙乎的思年,正要进去把人喊出来,就感觉后背被什么一砸。
小姑娘脾气大的很,拿纸巾砸了锦无端不说,还红着眼睛吼道:“谁耽误你做生意了?!你有病是不是!”
第92章 92、小生气
锦无端的气场很冷,声音也没什么感情。
稍微了解点他的人,都知道锦无端其实并没有发什么脾气,但被娇宠惯了的小姑娘,却觉得他是莫名其妙的凶了自己。
她脾气很坏的拿起桌上的抽纸,一边往锦无端的后背一砸,一边吼道:“谁耽误你做生意了?!你有病是不是?”
小姑娘红着眼,掉着眼泪尖声的叫,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小酒馆的用餐环境很安静,柜台也就设在离厨房不远的楼梯边上。
不仅看的清楚,也听的清楚。
顾客们看戏一样的回头过来看,沐晚风也知道自家妹妹是个什么德行,想出来,手里又做着菜,着急间,思年就擦着手出了厨房。
锦无端身上的冷气释放的很明显,脚步微动的时候,苏东阳急急的往他面前一站,挡住身后那哽咽嚎啕的小女孩。
他知道自家臭小子不吃亏的性子,怕锦无端突然动手,一边用身子拦住他,一边示意走过来的思年,赶快来哄哄这活阎王。
思年咽一口唾沫,也有点害怕锦无端这冷冰冰的气场,轻轻拉着他袖子啊一声的同时,又捏捏他的手指。
顾客还在呢,你别和个孩子计较,让人笑话。
拉着自己袖子的人眉眼温软,动作间还带着点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