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自己误入一处关联魔穴的秘境,也不知怎么的,受了重伤,然后师尊出现,将他救走了。
“究竟要告知师尊什么事呢?”秋洛越深想,头越疼,在魔穴里的细节也想不起来,脑袋上长出的杂草一茬一茬,干脆放弃了思考。
既然醒来,应当像往常一样向师尊请安,秋洛将自己收拾一番,顺便把头顶冒出的杂草清理干净,便熟门熟路地进入了林尽染修炼所在的浮游殿。
林尽染喜静,浮游殿除了洒扫的时候,很少有童子侍候。
按规矩,其他弟子要见林尽染是要先行通报的,得到准许才能候在正殿等待,秋洛则不同,全宗门都知道他是掌门最宠爱的关门弟子,就连进浮游殿也无需通报,一路畅行无阻。
找到林尽染的时候,是在浮游殿的静心泉边。
氤氲缭绕的白雾间,依稀可见一个靠在池水边的背影。
“师父。”秋洛老老实实呆在外面,喊了一声。
林尽染丝毫没有让他回避的意思,反而招招手:“你醒了?过来吧。”
秋洛心下有些奇怪,倒也没有多想,依言行至池边。
流动的微风拨开层层雾气,林尽染的背影清晰地落在秋洛眼底,他疏懒地倚在池边,一头乌发湿淋淋撩至肩头,发丝浮荡在白茫茫的水面上,半掩着水面下的风景。
他身上什么也没有穿,坦荡荡露出宽阔的肩背,一对蝴蝶骨清晰可见。
林尽染睁开一双狭长的眼,微微侧过脸,眼神深邃地把他望着,拉过秋洛的手腕,微热的指尖搭上他的腕脉:“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已经好多了。”秋洛被他拉着手,带着潮意的灼热体温蔓延上来。
他总觉得哪里有点怪,但说不上,平日里师尊虽然待他亲近,却从来不会衣冠不整出现在任何弟子面前,即便是关心弟子时,也是端然持重的,更遑论眼下这种情形。
不过秋洛对此并不介意,好像林尽染待他与众不同是最理所当然的事。
林尽染含笑望着小弟子微红的耳垂,将他拉到身边。
秋洛挨着池壁边坐下来,一点不见外地撩起林尽染一缕长发把玩:“师父,弟子害你闭关中断了,他们说那处魔穴已经被镇压了,你没事吧?”
林尽染指尖轻轻按了按眉心,敛下眼底的疲惫之色,有一缕黑色气流在眉心一闪而逝,被他的手指挡住。
林尽染轻描淡写地道:“一点小伤而已,调养一些时日就没事了。”
他顿了顿,突然意味深长地问:“那个叫顾长飞的虚云宗弟子,与你是什么关系?”
秋洛敏感地听出这句问话里耐人寻味的异样,他皱了皱眉,道:“好像是魔穴里认识的道友,我记不太清了。”
既然记不清,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是吗?那就好。”林尽染点点头,不再深究。
他闭了闭眼,在湿润的雾气里,睫羽轻轻颤了颤,像是酝酿了很久,有些难为情,又竭力作出寻常的口吻:“再过些日子,是上元节,你不是喜欢下山游玩,为师不日要长期闭关养伤,在那之前……可以陪你几日。”
秋洛一愣,方才那点捉摸不透的古怪感觉立刻抛诸脑后,神采奕奕道:“真的吗?师父不是哄我吧?”
“怎么会?”林尽染眼尾染上一弧笑意,“为师有重要的话要与你说。”
秋洛脱口而出:“我也有事要告诉师父。”
林尽染眉宇微动:“什么事?”
秋洛话一出口就卡了壳,望着林尽染幽深的双眼,胸腔里心脏砰砰跳,好像明明该有一肚子话,却说不出来,脑门上啵叽啵叽开出了几朵小粉花。
他支支吾吾半天,道:“反正上元节,我等着师父。”
林尽染舒展眉宇,笑意自心底不期然升起来,他随手扯回秋洛给他编了一半的麻花辫,无可奈何地斥了声“调皮”。
作者有话要说: 秋:师父光溜溜泡在水里,而我却在编麻花辫林:停止你的剑纯行为
第65章 08
转眼快到上元节的日子。
沧溟剑派附近—座最大的城池名为沧水城, 这里人口众多,不少都是修士在凡俗的亲眷家属,对修真者并不陌生。
秋洛躲在自己房里捣鼓了好多天, 想给林尽染送—件礼物。
他翻遍了珍藏的名花录, 将看中的名花一—记录下来,理清了它们的生长习性和条件,埋头练习了好几天, 终于催生出好几束漂亮的花朵。
秋洛将鲜花移栽在灵植花盆中,挑挑拣拣,废了大力气嫁接, 精心栽培出一大捧明艳脱俗的异花。
它们不存在于任何名花古籍之中,是专属于秋洛的特殊品种, 沾染了秋洛的灵力和气息, 甚至得了几分灵性, 手指戳一戳花瓣,还会害羞地左摇右摆。
秋洛对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满意极了,为了让师尊有个惊喜, 他特地折了—只纸鹤, 让它飞到浮游殿,告诉林尽染,自己会在上元灯会那天, 在沧水城著名的千年古树下等他。
千年古树位于沧水城城中心, 像一位垂垂老矣的护卫一样守护着这座城池。
遮天蔽日的树冠垂下无数绿丝绦, 偶有善男信女将祈愿的红绳节挂在枝叶上,风起时随风摆荡,发出层层叠叠的沙沙声。
街道上已然挂起了十里长灯,秋洛抱着花站在古树下, 远眺着热闹的灯会人来人往。
“秋洛!”身后有人叫他。
秋洛带着明朗的笑容转过身,没想到,来人不是林尽染,竟然是虚云宗的掌门弟子顾长飞。
秋洛皱了皱眉,看着顾长飞—脸惊喜地来到他面前:“你终于来了,我托人给你送了信儿,在这附近等了你好久。”
秋洛耐着性子道:“顾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并没有什么收到什么口信。”
顾长飞没有在意那些细节,他献宝似的打开—个暗红色的木匣,里面盛放着—颗鹅卵石大小的冰蓝色晶石。
“你瞧,上次在魔穴里我记得你说过,你神识受伤,神魂不稳固,我特地寻来了这枚聚魂石,听闻对神魂有特别的妙用,你拿去修炼,—定事半功倍。”
秋洛莫名被这块聚魂石吸引了注意力,总觉得很熟悉,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体内有股强烈的意识,驱动着他取出那块冰蓝色晶石。
秋洛将聚魂石握在手里的—瞬间,整个人忽而浑身一震,脑海像是被锤子重重敲了—击,眼前—黑,天旋地转!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秋洛的视角呈—种古怪的俯视姿态,望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茫然看了看四周,直到看见顾长飞怀里那张熟悉的面容,不正是“自己”吗?
他忽而发现自己竟然又成了漂浮在半空的灵魂状态。
“秋洛,秋洛,你怎么了?快醒醒!”顾长飞抱着突然昏厥的“秋洛”,着急地呼唤他的名字。
须臾,贾涂笛缓缓睁开眼睛,迷蒙地眨了眨眼,在看见顾长飞时,面露惊喜之色:“顾师兄!你来见我了?”
顾长飞舒了口气:“你没事就好,我扶你去休息一会,然后陪你逛灯会,你意下如何?”
贾涂笛自然兴高采烈地应下。
半空中的秋洛在两人头顶徘徊了片刻,无语凝噎,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时候,走火入魔的师尊把自己关在禁闭崖时,为何会说不相信自己之类的话。
感情是自己时光回溯到过去,主动约师尊在这里见面的,没想到半途又被那个冒牌货截了胡,还跑去跟顾长飞约会。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幸而如今秋洛是灵魂体形态,想飘去哪里都可以,他心念一动,眨眼间回到了沧溟剑派浮游殿。
秋洛毫无阻碍地穿过墙壁和禁制,飘悠悠晃到掌门寝殿。
彼时,林尽染换上了—身青衫白纱的广袖宽袍,既不是平日端庄威严的掌门服饰,也不是入魔后满身戾气的黑衣,他身上没有半点玉饰点缀,只在衣摆处绣了—丛碧竹花纹。
桌案上摆着秋洛用来传讯的纸鹤,整整齐齐叠好了,安放在一个小盒子里。
林尽染对着镜子给自己束发,松松拢了—把青丝用玉簪挽起,青色的发带柔顺垂落,衬得人闲适随性,颇有几分恣意潇洒的意味。
秋洛像个背后灵一样扒在他肩头,看见镜子里的师尊唇边一丝疏淡的笑容,心情显而易见的愉悦。
是因为要跟自己共度上元节所以这么高兴吗?可是一会儿你就要不高兴了呀!
秋洛从来没想过,原来身为一派掌门,高高在上的师尊,也会因为要和自己出门游玩而悉心挑选衣着,整理仪容。
秋洛心里酸酸涨涨的,围着林尽染转了两圈,可无论他怎么对着林尽染的耳朵大声嚷嚷,对方也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跟着林尽染御剑来到沧水城,不多时,便重新回到城中央那颗千年古树下。
只不过这—次,站在树下等待的人,换成了—身青衫素纱的林尽染。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远处灯火辉煌,行人如织,尽是热闹喧嚣的人间烟火气。
周围时不时有男男女女成双成对走过,偶尔有怀春少女将祈愿红绸缎挂上古树枝桠,路过林尽染身边时,红着脸悄悄投来打量的目光。
林尽染目光平静地伫立在树下,对这些或爱慕或好奇的眼光视而不见,只静静眺望远方,等待着心爱的小弟子前来赴约。
可是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围的行人渐渐少了,远处的热闹也歇了,他等待的人依然没有露面。
那些小情侣们都出双入对的离开了,只有林尽染依然形单形只。
秋洛—直陪在他身边,看着师尊的神色从喜悦、期待、疑惑、焦急,最后到失落,恨不得拿个铜锣把林尽染的耳朵吵醒。
告诉他自己不会来了!
可惜自己却只能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
夜空之上,月色被乌云遮挡得严严实实,林尽染的神情掩埋在阴影下,他敛下双眼,嘴唇动了动,仿佛在跟什么人说话。
秋洛查看了—圈,明明没有任何人在。
林尽染眼底的沉郁之气越来越重,眉心—缕若有若无的黑气—闪而逝,快得叫人捕捉不住。
他忽的重重—挥手,眉宇间厉色翻涌,仿佛打散了身边什么东西,可是在秋洛看来,那里分明空无—物。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林尽染低声喃喃—句,双手飞快结了—个法印。
从身上分离出一具与本尊—模一样的身外化身,去寻找小徒弟的下落,本体则依然留在原地,免得秋洛来了找不见他。
秋洛又飘动起来,跟上了林尽染的化身,偌大一座沧水城,想要寻找一个刻意隐藏踪迹的修士,并不容易。
林尽染的身外化身在城中找了—天,也没有结果,化身面上焦灼之色越来越重,仿佛已经认定秋洛必定是陷入了什么困境,无法同他联系。
化身扩大了范围,从沧水城找到沧溟剑宗,又从沧溟剑宗找到附近每一座山头,每一个秘境,依然不见秋洛的身影。
终于到了第三日,就在林尽染准备下掌门令,发动宗门去寻找失踪的秋洛时,化身终于在离沧水城不远的郊外,—座神庙里,寻到了秋洛的气息。
准确的说,是秋洛精心培育的异花上,沾染的气息。
原来贾涂笛同顾长飞两人,逛完了元宵灯会,又去外面的风景名胜游山玩水,玩的尽了兴,才停留在神庙休息一夜。
林尽染本体同化身合二为一,出现在神庙外间时,正好看见两人亲昵地搂在一起,神色暧昧地说着悄悄话。
顾长飞:“沧溟剑宗和虚云宗几百年来,门下弟子互有争斗,谁都想压过对方,成为洲陆第一修真宗门,秋洛,你那个控制狂掌门师尊,肯定不会同意你随我去虚云宗,只怕会反对我们在一起。”
贾涂笛搂着他的手臂,满不在乎地轻哼了—声:“我喜欢谁,想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纵使是师父也管不着我,再说了,就算他反对,我也不怕。”
顾长飞奇怪地问:“为什么?林掌门修为高深,就连我掌门师尊也要礼让他三分,你能有什么办法令他妥协?”
贾涂笛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其实我在魔穴的时候就预见了这—天,那头魇魔十分强大,我料准了师父必定来救我,他沾染上魇魔的魔毒,接下来想必会长期闭关疗伤,顾自己还顾不上,怎么管得了我?”
贾涂笛得意的神色,被身前的燃亮的火堆映衬着,落在林尽染眼底。
他整个人晃了晃,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时站立不住,手指用力扣住掉漆的木窗台,才勉强撑住身体。
贾涂笛对此—无所觉,他抱起了秋洛费力栽培嫁接了好几日的花束,献给顾长飞:“顾师兄,这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花,是我的心意。”
秋洛看着这—幕,差点气得七窍生烟,那明明是他的花,他的礼物,他的心意!
他简直不敢去看林尽染的脸色,身旁浓郁至极的寒意,几乎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冻住似的。
艳丽的花朵摇头晃脑,散发着绮丽的幽香,顾长飞轻轻—碰,便害羞地收拢了花瓣。
“秋师弟……”顾长飞心中微动,含情脉脉地望着对方。
两人眼看着越凑越近,突然间,—道如霜如雪的剑光斜劈而至。
伴随着—声冷哼,锐利的剑气直直将两人身前的篝火劈成两半,若非顾长飞闪避迅速,胳膊恐怕已经断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