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下面的声音靠近一点,似是人在往上爬:“我不想和你一起死,我想和你一起活着,你愿不愿意?”
“好,好,我愿意,”曲沉舟的眼泪倏地落下,颤声应着:“我们一起活,活到七老八十。”
“你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吗?以前都是我不好,我知道你恨我……”
碎石忽然哗哗地滚落,像是踩空的声音。
曲沉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能扑到山崖下去:“重明!你还在吗?你别吓我……”
“还在……”柳重明的声音也惊魂未定地喘息着,仍固执地问:“沉舟,你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吗?你如果恨我……”
“我不恨你!我从来不恨你!”
察觉到另一端绳子也吃上了劲,曲沉舟死死攥着,若不是不敢放手,恨不能现在把心挖出来给人看。
“我从来不恨你!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柳家,害你为我受四百摄元钉!我怕万一这次再有,我不想再连累你!”
“你不恨我,那你下面犹豫片刻,轻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我两辈子都想你能娶我……”眼泪一颗颗地滚落下来,曲沉舟连擦也不敢去擦:“你上来,我们一起回去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上来……”
“沉舟,如果我……”
曲沉舟几乎要被他逼疯了:“重明,你有说话的力气就快上来,上来之后我什么都应你!”
“再几句,再几句!”柳重明的声音低下去:“沉舟好不容易肯松口呢,你先别说话,毁人姻缘遭天谴!”
下面也有个小小的声音怯怯地附和:“重明公子,我觉得先生说得对,咱们能上去再聊吗?归期在下面举着,有点辛苦……”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怯怯的声音带着歉意:“可……可是……这儿又黑又冷……”
曲沉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怔了片刻,问道:“谁?”
嚓地一声火石响,小小的火苗被人护在怀里将山崖下照亮了一小片,几簇巨枝升起,推着一个蒙着眼睛的年轻人上来。
他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颤颤地把手伸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疼得眼泪都流不下来。
“安……安宁?”
那蒙眼年轻人向他走几步,郑重行礼:“先生,又见面了。”
“你们……”他条件反射地向后挪:“你们……”
安宁歉然道:“吓到先生,真的对不起,不过幸好赶到得及时。
柳重明双臂一撑,跟着跳上来,一脸都是细枝刮出的细小伤痕,却笑得像朵花似的,手脚并用地扑在曲沉舟面前。
“沉舟,你刚刚说的还算数吗?你说你不恨我,说我们一起活到七老八十,说你什么都听我的,你还愿意嫁给我,这些话都算数吗?算数的对不对!我不是在做梦吧!”
曲沉舟惊惶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悲恸太过,已经疯了。
安宁小声解释:“绳桥断了之后,归期在下面就接住重明公子了,是公子自己不肯上来的。”
“沉舟……”柳重明眼巴巴地恳求:“你说话算数的吧,再说一遍好不好。”
曲沉舟定定地将他看了片刻,卷一卷袖子,抡圆了胳膊。
啪!啪!
“你是说,沉舟从前真的是小神仙?”柳重明扯着安宁的袖子。
安宁担忧地提醒:“公子,要不要先把脸上敷一下,肿得这么高……”
“没事没事,一会儿就下去了,”柳重明乐不可支,急切地问:“他是为了我才下凡的?”
“不是神仙。”安宁耐心地给他解释:“也不是下凡我刚刚说的您好像都没有听进去。”
“照先生之前的说法,先生是生灵。虽然先生没有跟我们说起,可似乎是从前就与公子有些纠葛,说公子从前为了救他,舍了生灵身,坠为凡人。”
柳重明听得有些发愣:“我?是说我从前也跟他一样?”
安宁挠了挠头,思考了半晌才犹豫开口:“说了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先生从前是化蛇,您应该是重明鸟。我们从前遇见您的时候,您的名字是姜重明。”
柳重明摸了摸自己眼下的胎记,忽然想起另一处,心中一紧:“然……然后呢……”
“公子在人间流浪时,曾与我们偶遇,说是在寻人,却不知道在寻谁,让我们帮忙把一首曲子传唱出去。”
“后来机缘巧合下,我们遇到了先生。先生听说您在找他,也为您入了轮回,来与您相遇。”
“曲子……”柳重明起初还当怪谈听个乐子,却越来越笑不出来:“是一更鼓响至五更吗……”
安宁点头:“就是这个,公子果然还记得。”
柳重明的心越跳越快,舌根上不知是甜,还是甜得发苦。
太久之前的事他不记得,也不必记得,如果安宁没有说谎,那他们彼此等了太久,找了太久。
他迫切地想见到,一刻也不想耽搁。
曲沉舟喝过了药,已经在里间睡了许久,在他轻轻在床沿上坐下时,侧过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他俩的前世今生,会写在番外里【如果我还有口气儿】
第191章 同类
在与人对视的瞬间,柳重明忽然鼻尖酸。
也许是被安宁的故事打动,也许是想着他们两次的阴差阳错,明明与曲沉舟距离这么近,却像是跋涉了许久。
在从绳桥上坠下去时,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遗憾后悔。
后悔独自懊恼了太久,后悔最后也没有得到小狐狸的亲口原谅,后悔没有机会补全他们的六礼,后悔再无法给小狐狸一世安乐。
曾经以为可用来弥补的日子很长,今后却再没有什么机会。
万般纷杂都从心上层层剥离,他看得再清楚不过原来被包在最中间的,只有一个曲沉舟。
心里最要紧的位置,只有曲沉舟。
他忽然扑去床上,失了理智似的含住仍在微微翕动的双唇,只有这里,才能让他知道,他们都还活着。
跋涉了那么久那么远,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
床上的人没料到这疾风骤雨似的亲吻,刚刚退烧的脸颊又起了一层绯红,被吸走了胸中最后一点气息,喉间发出呜咽的低低抽泣声。
那只手起初还气恼羞愤地狠狠在他肩背上捶打抓挠渐渐地,曲沉舟抓皱了他后背的衣衫,缩回手臂,将柳重明向自己按下来。
舌尖在唇齿间纠缠着,恨不能将血肉嚼烂吞下,合二为一。
柳重明被推着直起身,他们却没有分开,两人一起从床上滚到地上,放纵地索取,肆无忌惮地痛哭。
门口传来“哎呀”一声,紧跟着有人小声问:“归期,怎么不进去?”
“安宁,走走走,咱们一会儿再来。”
关门声和离去的脚步终于把两人拉回现实,双唇分开时,都累得气喘吁吁,散落的长发纠缠在一起,被细汗贴在脸上。
曲沉舟坐在柳重明的身上,嘴唇都隐隐肿得涨疼,眼角红透如微醺,忽然扬起手。
这一巴掌起得狠,落得轻,像是只在脸颊上抚摸了一下,就被柳重明顺势将手按在脸上。
“沉舟,等病好了再打,好不好?”
曲沉舟的另一只手不忍心再打,咬牙切齿了半晌,忽然跳起来,又一屁股坐下去。
柳重明被墩得闷哼一声,半天才回过一口气来,诧异道:“沉舟,你吃了秤砣吗,怎么这么沉?”
他胸前又挨了一下,也不敢躲开,只能轻声讨饶:“沉舟,我错了。”
“你哪儿错了?!”曲沉舟的喝问色厉内荏。
“我……”柳重明终于找到了坦白的机会:“我不应该不信你,不该什么都藏着掖着,以后我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一定找你问,再也不自己胡思乱想了。”
“不对!”
”啊……不应该不听你的话。”
曲沉舟神色略缓:“你哪句话没听?”
柳重明语塞,绞尽脑汁:“你要去做司天官我没同意……”
他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摸,改口说:“你说让我不要摘下扳指,我没听。”
又挨了柔软地摸一下,再改口:“你说为我百死不悔,我没信……”
曲沉舟忍无可忍,又在他胸口墩了一下。
“我说我愿意跟你一起死,我让你别管我的死活,我让你跑,你为什么不听!”
柳重明坐起身,扶着他从胸前滑到腿上。
“沉舟,只有这个要求,我做不到,我不愿意跟你一起死,我要你活着。”
他们的手拢在一起,一直滑到柳重明的心口。
“你上次撒手先走,把我一个人丢下,你好狠的心你要是再这么说,这次就换我把你丢下,让你品品这滋……”他的嘴被人捏住。
昨夜的惊悸仍在,只听到这话就让人心头不安,若不是安宁他们及时找来,也许这话就成真了。
曲沉舟似是理亏,眼尾绯红,不再说话。
柳重明哪敢乘胜追击,一肚子的话挤不出来,像是怕吓到人,小心翼翼问:“沉舟,烧退下去了吗?”
曲沉舟转过脸去。
一只手探在他的额头上,手心汗涔涔的。
“退了。那你饿了没有,厨房的粥还在灶上温着,吃一点吧。”
“这是哪儿?”他压着人不动,问道。
昨晚上抽的那两巴掌用光了仅存的力气,他只记得自己一头栽倒,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已经出山了,坐他们的飞鸢出来的,现在住在镇子上一间民舍,距离石矛县不太远了。”
柳重明早听到门外有窃窃低语,手臂向下一抄,轻巧转了半圈,就将曲沉舟横抱在怀里。
“躺了这么久,出去吃点东西吧,正好安宁也说想见见你。”
曲沉舟挣扎一下,没能挣脱,只得缩在他怀里被抱出来。
门外桌边的两人都对此毫不意外的样子,安宁示意身边人去端粥饭过来,轻声问:“先生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
曲沉舟坐下后,发现安宁竟似有些局促,微微低头看着桌面,那疑惑本只有一点,却在见到安宁起身布菜时悚然反应过来。
“你能看见?”
“是,”安宁笑容浅浅的,摸摸空洞的眼眶:“还是托先生的福,否则现在还是个半瞎。”
“我吗?”曲沉舟茫然:“我怎么不记得?
“说来不怕先生害怕,几百年前的事了,我都跟重明公子讲过了,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稍后当个饭后闲谈听听解闷。”
说不心惊是假的,可这一路上遇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更何况那个“树怪”如今就沉默地坐在他对面呢。
柳重明在一旁搭腔:“沉舟,这些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咱们之前说的,给安宁看看那东西。”
曲沉舟想起来了,忙从怀里掏了那块翡翠出来:“安公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安宁之前就听柳重明讲过了这几天的见闻,也不意外:“真的是巧。”
曲沉舟还不明白,柳重明将剔了鱼刺的肉放在他盘子里。
“安宁说他是个偃师,晏归期不是咱们之前见的那种阴木,是通天之树昆仑木,所以他对这东西最熟悉。不过他说要等你醒了再说。”
安宁浅笑:“向重明公子卖了个关子,真是抱歉。我说的巧不止在于此。”
他向曲沉舟伸开手掌,将那块翡翠拈在指尖。
“两位猜的没错,这是阴木的木精。用水倒是对的,幸亏你们没有用火试它。”
“怎么了?”柳重明不解:“可是我看那东西好像能避火,我去掏的时候,也跟着一起没被烧到。”
“毕竟是精魄所在,支撑一会儿不成问题可时间久了,这东西烧得比火油还旺,幸亏公子拿出来得及时,否则人会转瞬间一起烧成灰。”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这一趟出来,他们也真的算是命大。
可值得他们关注的,还有其他。
“敢问安公子,既然是阴木精魄,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吗?”曲沉舟不好说他们要拿去糊弄皇上,含糊问:“比如宁神顺气?”
毕竟皇上现在被他们吓得不轻,万一在眼下胶着的情况下就一命归西,他们并不是宁王和怀王的对手,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只是宁神顺气就太小瞧它了。”
安宁笑着,示意晏归期将花盆摆上桌边,将那翡翠浸在水杯里。
“所谓水生木,木精汲阴木所吞噬的所有精魄,是生机之所在。”
他将水杯里的水都倒入花盆中,那土里原本斜插了一根枯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发芽,连土里也飞一般钻出细小的杂草。
不过几个呼吸间,小小的花盆里已茂盛如夏。
曲沉舟长长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终于不虚此行。
如果是这样的神迹,对于垂垂老矣的皇上来说,就算他什么也不说,眼前见到的一起都足矣让皇上将其视为圣物。
柳重明盯着他吃下一小碗粥,考虑得慎重一些:“安宁,如果人长期贴身带这东西,会不会也变成怪物?
“这人和草木本不相通,树化作阴木吃人已是违背常理,人从木精中可汲取的生机有限,也许只能做个心理安慰吧。”
安宁递回木精,看着曲沉舟笑:“不过生灵似乎是例外。”
曲沉舟听柳重明在耳边嘀咕片刻,蹙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