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照安闻言,顿时也将视线对向了原锐。
原锐假装咳嗽了两声,嘟囔,“我来就我来,反正被我爸困在这哪都去不了。”
原锐被原璞光下了禁足令,只有每天在原氏玉石厂里打卡待够六小时,才能换取一定量的零用钱。
这一天天的,玉雕的事又上不了手,可把他憋屈坏了,找点事情做做也好。
路照安露出了少有的笑意,“施先生,那就由原锐代劳吧,玉石方面的问题他都知道的,还很专业。”
原锐听见这声肯定,嘴角短促翘了翘,迅速恢复那副老大不开心的模样。
施允南没有意见,别说有原锐在场,即便就他自己,也是对玉石也是有研究的。
路照安走后,原锐自信挺了挺自己的身板,“那什么……你跟我过来吧,本少爷给你开开眼。”
经过前面几次的相处,施允南大概了解了原锐的脾性,无非就是个傲娇过度的小少爷,本性不坏。
他说要给施允南介绍原氏玉石库,那就是认真不掺水的介绍。
加工厂再往后走,开辟出了五个专门放置玉石的仓库,一个房间连通着另外一个房间,加在一块的面积很大。
原氏作为玉石业内数一数二的招牌,手底下所拥有顶尖玉石的数量自然震撼。
原锐总归是玉器世家出身,在这个方面难得靠谱。
五个料库房间,一通介绍下来丝毫不带喘气,将每一块切面玉石都讲了个透彻,还给施允南补充了好多知识点。
叫人不得不服。
“原少爷对玉石方面了解颇深啊?厉害。”施允南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
原锐听见这句夸奖,神色得意一晃,又故作无所谓说,“了解再深有什么用?在我爸眼里还不是一事无成,他眼里只有路照安那样的玉雕好手。”
有时候原锐常常在想,自己才是从福利院里面抱来的那一个孩子。
长年累月的打击下来,别说是外人都在传,就连原锐他自己都相信了,他这辈子就抵不上路照安的一丝一毫。
施允南瞧原锐脸上的落寞,忽然想起他在梦境原书里的结局——
在谢可越的带领下,原锐的确将原氏玉饰发展到了行业前列的位置,还顺顺当当继承了原氏。
“你最近没和谢可越联系?”施允南问。
“你问这儿干嘛?你和他怎么说也是一家人,还来打探我的消息?”原锐听见好友的名字,本能性地警惕一秒。
施允南无语,“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还是吃了他?”
“谁、谁说我怕了?”原锐卡壳,嘟囔了一句,“可越前段时间糟心事多着呢。”
投资在化妆品行业里的钱都打了水漂,不仅如此,还接连赔出了不少钱,甚至他连本人都被有关部门带去调查了。
听说这事惊动了施老爷子,对方托了点关系才把他带回家,关起门来又是一阵严厉斥责。
原锐知道谢可越近期处境,也对施允南有所改观,但一码归一码,他不会将好友的隐私和施允南说。
忽然间,脚步声响起。
施允南和原锐不约而同地侧眸看去,不由感叹说曹操曹操到这俗语的灵验程度——
在玉雕师傅的带领下,许久不见的谢可越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三人看见彼此的身影,空气仿佛突然凝固。
“可越,你怎么来了?”
原锐走近好友,视线却止不住地朝施允南撇去,莫名有种当了海王的心虚感。
仿佛自己背叛了和谢可越的友情,还和施允南私下发展出了交集。
“不是你说这段时间被你爸关在玉石厂很无聊?我看着下班点来找你,正好也有件事想找你聊聊。”
谢可越说完,视线便紧紧对准了施允南,“不过,我没想到允南也在这儿?”
施允南笑而不语。
他们两人就是天生的仇家,这一会儿也用不着装模作样地表达和善了。
原锐察觉出了两人的不对付,却不像第一次夜店见面那般全然偏向谢可越了。
“忙了一通,我都没注意快到下班时间点了。”
原锐搭上谢可越的肩膀,趁机挪开话题,“走走走,可越,今天我请客带你去吃顿好的,你不是说有事和他谈?”
说完,他又不给谢可越插话的时间,将目光对准了施允南。
“你要走吗?我们家玉石厂六点准时下班,和前面玲珑市场关门的时间一致。”
“你们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再研究研究。”
各个料库都有监控,外面还有负责下班锁门的师傅们,再说以施允南的性格,也不会做出偷鸡摸狗的行为。
“行。”
原锐只想着将两人分开,免得节外生枝,所以答应得很利索。
谢可越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两人间的互动,落在施允南身上的眼色晃过一丝暗芒。
他前阵子吃了大亏,不想再招惹施允南重蹈覆辙,一言不发地跟着原锐走了。
“施、施允南,你自己注意着时间。”原锐提醒了一声。
“知道了。”
等两人走后,施允南就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五点五十。
距离下班还有十分钟的剩余时间。
忽然间,属于骆令声的微信界面突然弹了出来,有别于以往直白的文字表述,是一段长达十秒的语音。
施允南明明应该不理会的,可他还是忍不住点开了语音。
“忙完了吗?我去接你好不好?”
从未有过的服软语气,哄人的意味也足够明显,让人酥酥麻麻地入了心。
四下无人。
施允南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又弯,像是在嫌弃自己,又像是在嫌弃会说出这话的骆令声。
什么嘛?
一会儿说他越了界,一会儿心里又藏了白月光,现在好了,顶着‘骆氏家主’的威名,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找他示好?
施允南还是按照自己的小性子没回复,手机电量只剩下一丝血皮了,他得抓紧时间挑选出一块料子作为首次尝试玉石项链设计的基底才行。
“最里面的五号料库好像有一块还不错……”
施允南自言自语了一声,根据记忆走到了最内侧的房间,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块帝王绿的切面,顺带将编号记住心底。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突然间,咔嘭一声——
头顶的灯光骤然熄灭,整个料库都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
第040章
几乎是一瞬间,施允南的心脏就被这整片的黑暗给攥紧了。
他慌里慌张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手机光照飞速朝外走去,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最外侧的料库大门已经被关上了。
“有人吗?”
施允南高声喊了几句,声线里带着难以压制的颤抖。
很可惜,里侧外侧空洞一片,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
手机弹出提示音,屏幕上显示了‘电量不足5%’的警告。
施允南瞳孔微颤,勉强逼迫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冷静下来,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愿意关闭手机灯光节省电量。
他一边调节自己越发紧蹙的呼吸,一边顺着自己的本能拨出电话求救。
——滴。
电话音只卡了一声就被人飞速接通了。
“喂,是不是忙完了?”
骆令声低沉的声线入耳的刹那,施允南就不受控制地哽了一声。
“骆令声,我被困在原氏的玉石厂了。”他轻抽了一口气,“……很黑。”
电话那头的骆令声瞬间反应过来,“玲珑市场后方的那个原氏玉石厂?”
他派秦简去调查过,原氏新注册的设计公司就在玲珑市场的边上。
“……是。”
施允南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明知道这点电量用来找路照安或许更能解决问题,但他潜意识里还是选择了骆令声。
即便知道手机一旦没电,处于全封闭的黑暗环境的自己会遭受怎样的心理压迫,但此刻的施允南就是没办法挂断这通电话。
他不想骆令声的声音从自己的世界里离开,一点都不想。
“我知道你怕黑……”骆令声冷静的语调里藏着难以形容的温柔,“听着,我本来就在找你的路上,最多十分钟我就能到。”
“……”施允南一怔,显然没想到骆令声会注意到自己的这点毛病。
虽然说起来可笑,但他的确患有很严重的、且无法控制的幽闭恐惧症。
八岁刚出国那年,因为那群外国学生因为损坏了施允南的小提琴,导致施允南第一次和他们发生了拳打脚踢的冲突。
毫无疑问,施允南被揍得很惨。
这事被宿舍管理老师发现后就上报了情况,导致那群外国学生都受到了很严厉的处罚。
但这并不是结束——
有高年级的胖学生记恨在心,居然花钱联合其他同学将施允南手脚捆绑、嘴贴胶布地丢在了教学楼废弃的物料室里。
那是一个连光都透不进来的全黑环境,无论如何施允南呼救都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要不是巡逻的老教师听力好,施允南恐怕就要待上一整个晚上。
后来,学校开除了为首作乱的胖学生,但年纪还小是施允南心理已然受到了影响。
听说,学校曾将施允南的身体情况转告知了国内的施家,但家中给予的回应是:小孩子,闹个矛盾而已没那么娇气,休息几天就好了。
说得很轻巧。
只是在这次事件后,施允南压根没办法接收全黑的休息环境,每晚睡觉都要给自己留灯。
就像前阵子醉酒的晚上,即便意识不清,他还是本能地阻止骆令声关灯的行为。
施允南不喜欢诉苦,也喜欢将自己包装成没事人,所以就连最亲近的温亦北都不知道他的这个情况。
但他没想到,骆令声会注意到并且做出了正确的猜测。
“允南?”
施允南从短暂的出神中挣脱出来,看着手机仅剩只有3%的电量,“手机要没电了,骆令声,我……”
“出门前带着的外套在不在身上?”
“在。”
“摸一下你右边口袋。”
施允南愣了半秒,听从骆令声的指示向外套口袋探去。
然后,他在从未在意过的外套口袋里摸到了一颗糖。
他垂眸看去,和他当初给骆令声的那颗水果糖一样。
“摸到了吗?你说过你喜欢这种口味的水果糖。”骆令声的语速加快了不少,但还是保持着足够的耐心和温柔。
这是他今天早上偷摸放进对方口袋的,算是无声的一种服软,没想到会用在这种时候。
“袁猛已经在全速开车了,秦简也在联系市场那边的管理。”
“如果待会儿手机撑不住自动关机了,你就待在原地闭眼含着这颗糖。你信我,这颗糖化之前,我一定赶到你身边。”
这声保证里的安全感过于充足,甚至施允南被迫在黑暗中的时间都设定了期限。
施允南眼角一涩,不自觉地攥紧了口中的硬糖,“骆令声。”
“我在。”骆令声应得飞速。
他随即又温声嘱咐,“靠墙蹲下来或者直接坐下来,把自己抱紧了,别怕……”
下一秒,手机灯光骤然熄灭,电话里的叮嘱被毫不留情地卡断。
全黑环境的恐惧感灭顶般地向施允南袭了过来,他从来是个不怕事的性子,可这种情况压根就让他没办法冷静下来思考。
施允南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了起来,手机无力脱落,砸在地上的声音重重响起。
施允南僵硬地跌坐在地上,那颗硬糖或许是攥得太紧了,硬生生将掌心隔出一丝疼意。
反应过来的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拨开糖纸将其含入口中——
舌尖弥漫起熟悉的清甜味,有那么一瞬间压制着了环境给他带来的恐惧。
施允南将糖含在舌底,闭眼极力忽视周围的环境。很快地,关于往日的记忆就如滔天巨浪般涌了上来。
他手脚被困着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室内,一呼一吸见都是尘埃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呜咽着发出没有人能够听见的求救,脑海里回想的都是母亲生前的样子。
全世界,除了那几个作恶的坏学生,没有人知道他的处境,他好像会被永远困在这样的方寸之地,直至死亡。
…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突然传来熟悉的‘咔碰’声,顶头的灯光一瞬间亮了起来。
紧接着,料库的大门被人从外头打开,身前忽然卷起轻微的动静。
“……”
施允南恍恍然地睁眼,突然看见出现在自己跟前的骆令声。
糖化了。
人也来了。
骆令声看着这脸色惨白的施允南,完全顾不得突然冲下轮椅的疼痛感,他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颈侧,缓声问,“没事了。”
施允南没流出半点眼泪,只是忽然情难自控地抱紧了眼前人,“……骆令声。”
“我在这儿,别怕,没事了。”
站在外侧的秦简和袁猛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料库门虚掩上,给两人暂时地留出了空间。
鼻尖嗅到的不是当年那种令人作呕的灰尘味,而是独属于骆令声身上的浅淡气味,像是鼠尾草和海盐的混合,淡却持久的让人心安。
施允南在骆令声怀抱里停留了两三分钟,极力挣脱、压制着那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