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那个仆人的脸已被烛光映得惨白。
随着周遭环境越来越安静,他们也到了地方。
两个仆人默契地止步在木门外。
木门合上后,这个偏僻的庭院安静地匍匐在夜色中,宛若一只伺机而动的巨兽,唯有挂在小屋四角的红灯笼发出幽暗的光。
毓秀提着仆人给他的灯笼,飞快地朝着自己所住的方向走去。
当他从池塘中间的小桥上经过时,忍不住往已经干涸的池塘里瞥了眼,一下子就瞥见了仆人说的那个凉亭。
由于池塘里没有水,凉亭下面的几根承重柱就那么明明白白地展现在毓秀的视线中。
第5章 邪神(大修)
毓秀不禁想起仆人说过的话,顿时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夜风吹起来了。
他收回目光,几乎是跑着回到屋子。
点燃屋内的蜡烛,明黄的烛光一下子填满整间屋子。
毓秀气喘吁吁地坐到桌前,感受着桌上那盏烛火的温度,遍布四肢的寒意才逐渐退去。
自从他搬来这里,便从未在入夜后出过门,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晚了还在庭院里溜达,虽然直觉告诉他不会出什么事,但若是再经历上次那样的事,他估计自己的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
毓秀歇息了一会儿,起身去拿早晨用过且还有些湿润的帕子擦了擦脸。
如今天气炎热,稍微动一下就容易满身的汗,本来毓秀早晚都要擦洗身子,可在这夜里他实在没胆子出门打水,想了想也只能将就一宿,等明早起来再说。
毓秀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也不敢吹熄蜡烛,就这么上床躺着。
折腾了一天,他早就疲惫不堪,闭上眼没多久,就有睡意袭来。
毓秀睡得很沉,却还是被一阵急促的敲打声吵醒了。
有人在敲打窗户。
“毓秀,快醒醒。”敲打声过后,居然是二师兄在说话,“别睡了,快醒醒。”
毓秀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他诧异地看向门口。
二师兄?
二师兄怎么来了?
毓秀又惊又喜,赶忙下床穿鞋。
二师兄似乎知道他就在里面,没等他回应,接着说道:“出大事了,师父让我来带你回去,你赶紧把衣服鞋子穿上跟我走。”
闻言,毓秀心里咯噔一声,他快步走到窗前:“二师兄,出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回头再跟你讲。”二师兄又敲打了两下紧闭的窗户,言语间全是急切,“别从正门走,翻窗出来,快,我在窗外等你。”
“好……”毓秀本想回头把外衣穿上,却被二师兄催得有些慌乱,他来不及多想,伸手把窗户推开。
燥热的夜风呼呼吹进来。
窗外不远处便是一面灰白的墙壁,窗外空无一人,二师兄的说话声也戛然而止。
安静来得分外突然。
“二师兄?”毓秀探着脑袋朝窗外看去,只见外面空空荡荡,哪里有二师兄的身影?
难道刚才都是他的幻觉?
毓秀抹了把脸,心想自己就算睡糊涂了也不至于糊涂到这个程度吧,他打算从正门绕出去看看。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盯梢感。
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危机感,瞬间从胸腔里涌了上来。
毓秀的两只手还撑在窗台上,也不知是不是第六感驱使着他,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
下一刻,他看见一双悄无声息向他伸来的雪白的手。
在可见度不高的夜色中,他看见那双手下面是一张五官和轮廓都像极了人类的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黏腻的目光犹如湿滑的蛇在他皮肤上爬行。
毓秀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一停。
电光火石间,他的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猛然后退一步,险险躲过了那双朝他伸来的手。
他二话不说把窗户关上。
尽管那是一张人类的脸,可毓秀十分清楚——它不是人。
它是妖怪。
与此同时,窗外的妖怪偷袭不成,扑了个空,也知道自己身份暴露,居然恼羞成怒地想要破窗而入。
毓秀脸色惨白,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梁往上窜,他不知道妖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求生的本能迫使他转身就朝门口跑。
跑到门口时,他就听得一声响。
他慌忙之中回头看去,顿时被这一眼吓得魂都差点从身体里飞出去。
只见那只妖怪当成挤破了窗格,但他似乎有所顾忌,不敢制造出太大的声响,因此半边身子还卡在外面疯狂扭动。
它幽幽盯着毓秀,长到诡异的两只手像蜘蛛似的往两边延展。
这妖怪……
不就是他第一次下山时遇见的那只妖怪……
卡在毓秀喉咙里的尖叫声差点溢出来,他飞快拿起桌上的烛台砸向妖怪,拔腿就拼了命地跑出屋子。
外面的一切沉浸在浓稠的夜色中,这个庭院过于寂静,甚至听不见鸟鸣和虫叫。
只有毓秀狂奔的脚步声和剧烈的喘息声……不对,还有身后那只妖怪追上来时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
今夜没有一点月色,仅靠天际尽头飘浮的绿色光带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毓秀看不清前方的路,但还是凭着自己对庭院的熟悉一口气跑到了前院。
他本想从大门逃跑,可还没靠近大门,就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一个人压根推不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并且外面没人居住,更没人走动,也就是说,他被困死在了这个偏僻的庭院里。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浇灭了毓秀内心的火焰,他心想完了,难道今晚真的要丧命于此?
就在这时,余光中闯入几抹暗红的光。
毓秀转头看去,看见了悬挂在屋檐下的几盏红灯笼,原来他不知何时跑到了邪神所住的小屋前。
对了,邪神!
妖怪不是害怕邪神吗?
刹那间,毓秀内心重新燃起对生的渴望,这股渴望在顷刻间战胜了他对邪神的恐惧。
甚至于,邪神更像他求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毓秀慌不迭路地跑过去,却被回廊前的木梯绊倒。
他痛得眼泪飚了出来,但不敢有任何耽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上回廊,扑到被钉死的门上。
身后窸窸窣窣的爬行声越来越近。
毓秀惊恐地转身,发现那只妖怪已经追到回廊下面。
但正如他预料的那样,那只妖怪似乎在忌惮什么,一直不敢上前。
毓秀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打湿,两条腿也止不住地打颤,他趴在门上,恨不得把自己和这扇门融为一体。
看来妖怪真的害怕邪神。
太好了……
然而毓秀庆幸的话还没想完,那只妖怪已经变得焦躁起来,它在回廊下面徘徊了两三圈,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毓秀。
就在毓秀意料不及时,它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向毓秀扑来。
毓秀躲避不开,瘫倒在地。
再眨眼时,那张苍白的脸几乎和他面贴面——
这一刻,毓秀连呼吸都停住了,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倒流。
他的大脑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什么都想不了,恐惧到极致的内心使他本能地闭上眼睛。
可是预想中的死亡没有到来,他不仅存有意识,还能感受到夜风吹拂脸颊带来的燥热。
忽然间,有铁链晃动的声音响起,那声音离得如此近,仿佛就在他耳畔。
……邪、邪神?
邪神出来了?!
毓秀眼睫猛颤,撑在地板上的双手用力攥紧。
他想到那些关于邪神的传说,顿时心凉了大半,绝望的潮水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
他刚才一时情急才选择过来避难,却忘了邪神这个令人恐惧的存在。
他完全忘了他的行为举止会惊扰到邪神。
毓秀猛喘口气,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艰难地睁开眼。
头顶的红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
在幽暗的红光下,他看见一道雪白的身影立于前方,黑发高束,隐约可见苍白的脖颈和被夜色朦胧了轮廓的侧脸。
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邪神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随即毓秀很清楚地看见,邪神脸上还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
那只妖怪不知何时退到了回廊下面,它浑身紧绷、无比警惕地盯着邪神,显然格外忌惮邪神,但也舍不得就此放过毓秀空手而归。
没一会儿,妖怪细长的眼睛眯成缝,咧开嘴,发出科科科科的近乎威胁的声音。
邪神一动不动。
就在妖怪试探着往前时,邪神突然扬起手。
下一刻,周遭倏然狂风大作,如同有一阵阵汹涌的浪潮肆意袭来。
毓秀被吹得东倒西歪,不得不死死扒着门前的铁链。
那只妖怪也被吹得节节败退,在强大的威压下再也发不出怪声,它见势不对,立即偃旗息鼓,扭头就跑。
大片的黑雾顺着狂风蔓延,犹如落入清水的黑墨,迅速铺展开来,并朝着妖怪延伸而去。
妖怪发了疯似的往前跑,可它终究慢了太多,浓稠到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雾化作大网包裹住它。
妖怪在黑雾中挣扎,发出的科科声尖锐得像是指甲划过玻璃,渗人至极。
很快,妖怪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声断断续续响完后,便是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炸开。
毓秀冷不丁被这股气味扑脸,当即捂着脖子干呕起来。
第6章 邪神(修)
不知过了多久,毓秀眼下出现一双脚,他表情痛苦地看着那双脚,随后慢慢抬起目眼睑。
他看见邪神悄无声息地站在他面前,微低着头,即使邪神脸上戴了一张白色的面具,他也能十分清楚地感受到邪神自上而下俯视的目光。
那股盯梢感落在毓秀身上,让毓秀头皮发麻,想到刚才那只妖怪的下场,他更是一口气有些提不上来。
对死亡的恐惧在无形中化作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了他的喉管。
毓秀张着嘴,用力呼吸,两眼发直地盯着邪神。
他极尽全力地往后靠,可他背后就是冰凉的铁链和门板,他已经没有退路。
邪神也会杀掉他吗?
这个答案几乎是肯定的,若说仆人的话只是道听途说,那他刚才可是亲眼看见邪神杀掉妖怪。
也许他会像那只妖怪一样,连尸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忽然,邪神抬脚向他迈出一步。
毓秀猛地一颤,他听见了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咯咯直响。
邪神又向他迈出一步,并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毓秀眼睁睁看着邪神离自己越来越近,邪神的身影在夜色中扩散成流水般的黑雾,那片黑雾张牙舞爪地扑向他——
毓秀的身体僵硬到了极致,他连动也不能动一下,只能睁圆眼睛,就这么看着黑雾淹没了自己。
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鼻尖隐约有香火燃烧的气味扫过。
那股气味很淡,可奇怪的是明明他搬过来后早已闻惯了那股气味,此时竟然感觉有一点好闻。
整个过程不过瞬间,当毓秀终于反应过来,猛眨下眼后,眼前的黑雾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燥热的夜风吹拂在毓秀溢满冷汗的脸上,他瘫坐在地上,目光怔怔望着前方。
周遭再次回归寂静,若不是空气中还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他都以为刚才发生的事都是自己的幻觉。
邪神……
好像走了?
邪神真的走了,没有杀掉他,直接走了。
毓秀惊喜交集,劫后余生的喜悦肆意涌来,他确定邪神不在这里后,忙不迭手脚并用地从地板上爬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这栋小屋,可刚走下回廊,他冷不丁想到那只妖怪,又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倘若再有一只那样的妖怪出现,恐怕他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么想着,毓秀不敢回去了,甚至不敢离这栋小屋太远。
他思来想去、挣扎半天,最后悄悄走到回廊下面,他心有余悸地坐在木梯上,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夜空边缘那条绿色光带还在缓慢地飘浮着。
今夜别说月光,连一点星光也看不见,只有毓秀身后那几盏屋檐下悬挂的红灯笼散发着幽暗的光。
翌日。
又是一个艳阳天。
两个年轻仆人照常来送早膳,哪知道推开木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两个年轻仆人哪里经历过这些?顿时恶心得差点当场呕出来,他们赶紧捂住口鼻,站在门口朝里张望,很快瞧见蜷缩在回廊上一动不动的毓秀。
他们大惊失色,还以为毓秀出了什么事,但他们不敢走进去查看,于是匆匆回去喊了怀善过来。
毓秀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太累了,从极度恐惧中放松下来,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疲惫。
他隐约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有人在他鼻下探了探,似是松了口气,才伸手推他:“毓秀,起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吓得毓秀一个激灵,立马睁开眼。
逆光下,他对上二师兄担忧的眼神,二师兄的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见他醒来,便问:“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