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白泽注视前方,心念如飞,在脑海中写下一连串化学方程式——
“2(CaSO4·2H2O)==2(CaSO4·1/2H2O)+3H2O →煅烧生石膏
2(CaSO4·1/2H2O)+3H2O==2(CaSO4·2H2O) →熟石膏水合反应
2Mg+O2==2MgO →点燃镁产生上千度高温
CaSO4·1/2H2O==CaSO4+2H2O →熟石膏脱水
2CaSO4+C==2CaO+SO2↑+CO2↑ →硫酸钙在高温下还原成生石灰、二氧化硫和二氧化碳”
方程式很简单,使用的原材料也很简单,不过就是前几天哈里森从外面拎回来的,一麻袋当地人用来刷墙的石膏块。
但简简单单的石膏,配上化学方程式和魔法的力量是可怕的。
生石膏在120度左右稍微煅烧一下就成为了熟石膏,医院用来给骨折病人固定的那种。
之后,被煅烧成粉末状的熟石膏只要加上水,就会瞬间凝固,变为厚厚的结晶体,于是……
围攻上前的数十名贫民只感觉从天而降一团团细细的粉末,如同白雪一般均匀地降落在他们头顶,肩膀上……
一开始,贫民们对视一眼,对于同伴的样子十分新奇,从出生到现在,他们还没有过如此雪白雪白的时候。
但很快,天空中开始飘起蒙蒙水雾,如同一场细雨。
仿佛陷入了泥泞中,贫民们开始觉得自己的腿被厚重的泥浆束缚住,他们举步维艰了。
“该死,这是什么?”
“我、我不能动了!”
“救命!!!救命啊啊啊!!!”
“砰、砰砰、砰砰砰。”←这是有人冲过了头,连续栽倒在地的声音。
“黑巫师,我们碰见了邪恶的黑巫师!”←终于有人发现了真相。
与此同时,发出类似惊呼的不光是这群准备抢劫白泽的贫民,还有一群遭遇了无妄之灾的骑士……以及马车。
原本用精致的白橡木雕刻,每一处花纹都镂空成百合花的形状,上面贴着亮晶晶金箔的马车彻底变成了白色的。
马蹄被厚厚的石膏裹住了,上方的骑士用尽力气才拉住了惊恐的马匹,不至于一头撞塌巷子拐角处的墙壁。
推开马车的前门,起身查看情况的马车主人同样不幸中了招,一头梳理整齐的亚麻色短发结成了厚厚的……石膏块。
“这是?”身侧的骑士只有一张嘴能动,他用这张嘴替同僚们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大束缚术!”身为大贵族的路易显然比自己的随从知道得更多,他无比震惊:“藏在巷子里的居然是一位黑暗系的高等法师。”
天知道黑暗系的法师因为生性邪恶,性格孤僻,据说就连其他法师也不太愿意和他们打交道。
路易开始担心自己此行的目的。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更应该担心的,其实是……
话音刚落,后面的化学方程式也开始发挥作用了。
镁燃烧的炽烈白光照亮了整条巷子,也照亮了被石膏束缚住的十几个人。
“……”
等等。
骑士们齐齐看向路易。
黑暗系大法师的法术为什么是白色的?
……那么白那么白,白得都发光了。
路易:“(⊙o⊙)?”
·
熟石膏是束缚,也是保护。
它保护住了被困者的头、四肢、大部分躯干。
至于没有被石膏覆盖的部分……
镁棒燃烧产生的上千度高温催化了煅石膏,也就是硫酸钙的还原反应,酸性的二氧化硫和二氧化碳在高温下缓缓升上半空中。
天空中的蒙蒙小雨继续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雨中多了些臭鸡蛋般的气味,而降落在身上的雨水,也不再是柔和的,而是……
“啊!好烫!”
随着第一声惊呼响起,很快所有人都察觉到酸雨的威力了。
他们的肌肤被灼烧得发烫,眼睛红肿刺痛,呼吸干涩,如同胸腔里有一把小刀子在来回地拉。
更要命的是,没有躲避的机会,所有人都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接受这种酷刑。
还好,白泽是个节俭的神兽,他还想用反应产生的二氧化硫制硫酸,于是在获得了足够多的生石灰之后就收起了法术,或者说,停下了反应。
前来抢劫的十几个贫民被熟石膏变成了一座座雕塑,双眼通红,眼泪流得十分汹涌。
被无辜殃及池鱼的骑士们也差不多,一个个哭得凄惨无比,不知道的还以为邪恶的黑法师把他们怎么了。
路易看着这群平时自诩硬汉的手下,抬起头看了眼被酸雨腐蚀掉了表面金属层,变得斑驳的厚重家族纹章,再看看只是泪流满面的骑士。
他:“……”
果然是钢铁一般的硬汉,厚实的金属纹章都锈了他们才只哭出三升眼泪,了不起。
“踏、踏……”
白泽的脚步在一群双目圆睁瞪着自己,或者只是瑟瑟发抖抖掉一层白灰的雕像之中走了一圈。
他满意地摸摸下巴,对法则道:“看,我一贯以理服人。”
“是以理科服人吧……”法则吐槽。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它忍不住在心底想:化学方程式,真好用啊……
尽管有些意外,但事实是,目前半径50m的周围能够自由活动的人,除了白泽以外,就只有路易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走下马车,顶着一头裹了石膏的头发,用贵族礼仪转过拐角,对白泽一鞠躬。
“日安,尊敬的法师先生。”
根据社交礼仪,初次见面时最稳妥的话题是称赞对方的地位、实力、相貌。
路易刚刚被燃烧的镁条晃花了眼,实在是看不到白泽的长相,于是低调地称赞道:“这位大人,您改良后的大束缚术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白泽:“喵?”
→被惊讶得忍不住发出猫叫。
“大束缚术,那是什么?”他问法则。
“呃……啊……大概是……那个吧……”法则悄咪咪一指附近的雕像。
白泽这才恍然大悟,他看似高深莫测,实则略带自豪地对路易道:“你搞错了,我刚才使用的不是大束缚术。”
“那是什么?”
白泽摸了摸下巴:“如果一定要起个名字的话,应该说是脱水-水合反应术以及氧化-还原反应术。”
非常贴切
路易:“……”
他的内心充满了震惊。
难道自己随便求上门的一名法师,居然是一名能够自创法术的大法师吗?
自创可不是改良,创造法术需要拥有的知识与智慧远远超过在已有的法术模型上进行修改,可以说,能够拥有自创法术的法师在过去三百多年的历史上寥寥无几,每一个最后都居于整座大陆金字塔的顶端,连教会通常都不会去招惹他们。
这真是……可以说是……太幸运了。
·
在一段时间后,路易看到屋内的蝤——已经彻底治愈了瘟疫,恢复健康的蝤时,他更加如此坚信了。
蝤的情况已经基本好全,不再需要陪护,因此白泽有时间好好料理之前发生的事情。
十几名来抢劫的贫民在被白泽用盐酸、硝酸、硫酸分别招呼了一番后,就连其中最硬骨头的带头者也放下抵抗无条件屈服了。
“我们……我们愿意执行大人的一切命令。”
吞了口口水,在看到木头、石头、金属……目所能及的一切物品被投进浓硫酸内,没过几分钟就咕嘟嘟化为一泡酸水后,他是如此宣誓效忠的。
带领着手下和小弟,凶残地去抢劫隔壁的小白脸,结果抢到了比自己还要凶残的黑巫师头上,这么凶残的剧情谁能相信?!
要不是被二氧化硫熏得眼睛睁不开,贫民首领现在就能哭出三升眼泪来。
“哦……”白泽有一丁点失落。
他放下了手中的滴定管,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让你们见识一下王水的。”
不知为什么,贫民首领的心目中突然就冒出了海浪一般汹涌的庆幸。
太幸运了!
王王王水,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么?!
这一刻,他不由调高了对于面前这个巫师的警惕程度。
实在是一名非常邪恶的黑巫师啊。
白泽不知道,也不关心贫民们的所思所想,他开始给他们分配任务——
八名完全不识字的贫民一半去外面烧石灰,另一半把生石灰洒遍周围的每一条街区,然后将堆积在贫民区的尸体全部清理到外面、焚烧深埋。
三名不识字但起码能认清正反的则接手哈里森的工作,去外面张贴科普知识。
但这并不意味着哈里森就此清闲了,他和白泽打的赌还没有到期,一名……总算还有一名识字、能够读写的贫民跟着哈里森抄写白泽创作的新书——《基础数学》。
数学是一切自然科学的基础。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和他在一起?!”哈里森不满了,他瞪着眼睛,用手指指向和自己共用一张小桌板的贫民首领哈维,强调道:“我可是一名法师!一名!高贵的!大法师!!”
“……”白泽瞥了眼他的卷毛,摊手:“我也没办法,咱们这里的文盲太多了。”
“他是唯二能够算清鸡兔同笼的人……另外一个不是你。”
“……”在羊皮纸上画兔子的哈里森惨中一枪,瞪向另一个能算清鸡兔同笼的人……路易子爵。
路易默默低下头。
身为一名数学爱好者,他低头看书,然后充满赞叹地翻看着白泽撰写的《基础数学》,发出惊呼:“天哪!原来多边形的面积可以这样求解!”
“……函数、方程式、解析几何……蝴蝶定理、托密勒定理、西姆松定理……实在是太美妙了!”
路易子爵如同一只缺水的鱼,一口气扎入了数学的海洋里。
白泽一回头,仿佛瞧见了当初接受自己指导的邵秋白,他不由恍惚了一下。
秋白……在跟随自己学习奥赛题目时,也是这么努力又认真的,就因为这样的好学程度,他非常巧合地获得了崇尚知识的神兽白泽的喜爱。
……
“泽。”
衣角被蝤拉了一下。
他现在已经完全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脸上还缠着绷带。
仰头看着白泽,蝤道:“我感觉自己的皮肤已经长好了。”
白泽立刻收回了放在路易身上的目光。
“让我看看。”他替少年解开缠绕在脑后的结。
绷带一圈一圈落地,最先露出来的,是一截白皙的下颌。
新长出来的皮肤娇嫩脆弱,用手指轻轻一按便是一个红印,让白泽不由放轻了动作。
虽然之前布满了疤痕,可不知是白泽制作的抗生素和祛疤膏效果太好还是光明圣子本身的体质强悍,蝤的脸上居然一道痕迹也没有留下,精美剔透如同贵族使用的,从东方传来的薄胎瓷器,
等到那双黑色的眼睛彻底在众人面前露出来,不光是白泽,就连见多识广的路易子爵也被眼前突然袒露的美丽怔了一下,哈里森更是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唉……同人不同命,我怎么就抢不到这么好看又哭着闹着要倒贴的小学徒呢?”
……然后他就被白泽用王水给威胁了。
白泽出神地望着面前这张脸。
它线条流畅,五官无一不美,虽然因为年龄缘故呈现一种雌雄莫辨的精致,可要是再长大几岁,下颌的棱角开始分明,眼尾拉长,由圆滚滚的杏眼变为更加英挺的凤眼,那时候精致感就会褪去,化作全然属于男性的英俊,极富魅力。
白泽之所以知道得这是清楚,是因为……
那是……
那是一张与邵秋白的容貌相同,只是由于身为西方人的缘故,轮廓更加深邃和锐利的面孔。
是巧合,抑或是……
“泽,可以替我取个名字吗?”
打断他的思绪的,是蝤小声提出的要求。
在这个时代,下等人、特别是仆役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姓氏的,他们的名字也十分简单,通常继承自父祖,像是蝤这样不受期待甚至饱受虐待的低等仆役,更不会有人在意他叫什么。
大部分人对他的称呼不是名字,而是“喂”,包括他应该称之为母亲的那名女仆。
所以,蝤渴望地看着白泽,他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因为他的一切已经不再属于教会,而是属于面前的这个人。
他是法师的研究材料,个人财产,法师理该享有他的命名权和支配权。
一联想到这样的事,蝤的心里便浮现出一种纯然的喜悦。
“……”
这个时候,白泽回答了。
“好。”
他用除了法则之外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带着一些复杂的目光打量了蝤片刻,最后将目光落在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上。
那是一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秋白。”白泽道。
“从今天起,你就叫秋白了。”
“秋白?”
“嗯,”白泽顿了顿,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他微笑着说:“那是一个对我来说……很珍贵的名字。”
蝤的本意是一种生存在地底的、卑猥弱小的昆虫,而秋白却是对于泽来说非常珍贵的名字。
蝤,或者说新生的“秋白”感觉到深深的欣喜,而在欣喜的同时,他的心底却生出一种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嫉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