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不必多礼,”女子轻叹口气,嗓音仍是飘渺不定,“毓儿,将你的桃花印记收回去,吾教你的遮掩法门都忘记了么?”
“是、是毓儿学艺不精,还未能掌握圆融,”年幼的萧清毓不知为何,对这位母亲竟有几分惧怕,远不如他的“姨姨”来得亲近,嗓音亦有隐隐颤抖,“还请、请母亲责罚。”
女声停顿了良久,终是道:“吾再教你一遍,这回,你须得记好。此之法门与你己身命运休戚相关,若不能掩藏你之体质,不知何时,便要大祸临头。”
说罢,她将一道法门再度传入萧清毓的识海之内,同时辅以灵力灌注,终是叫萧清毓将他眼底的桃花与眉心的印记尽皆收敛。
此刻的萧清毓,便全然是人类孩童的模样,毫无桃妖的妖异之感了。
见萧清毓总算恢复“正常”,女子又是一叹,语气总算从原本疏离的博爱稍稍带上了些许温柔怜悯:“此法门虽可为你遮掩体质,但其功效也不过寥寥数十载,待你长大成人之后,若是体质被相关之物所激,便要复苏,届时便连此法都无法起效,便只有……”
她难得有些恍惚,嗓音亦有些泄气:“与天相斗一途。与天相斗,若不能胜,便要反受其苦……”
萧清毓只觉有一只温柔的手忽而在他发顶虚虚一抚,他下意识就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你来了,”这回的声音不似先前清晰有力,反而很是虚幻,仿佛下一瞬就要随风而散,“……中间虽也出了些差错,不过他好歹,也把你教得极好。”
萧清毓心中耸然一惊。
他分明只是沉入一段尘封的往事,他的母亲竟也有所察觉么?
而他被师尊抚养长大之事,母亲也都知道!
“此非察觉,而是预料,”女子嗓音愈发微弱,“吾与萧家家主皆身负大气运,可见未来诸事,这才与角落之处,留下一道残念罢了。”
“只是这预料之能,非是有益,而是有害……”
“你既然血脉苏醒,便要继承吾之体质,而你之命格奇诡不祥,一旦觉醒,便要自天道之子,转为天道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既然有了这一体质,便应好生利用,总有解决之道。”
“……母亲?”萧清毓心中生出些许不安,颤声道。
“噗,他很好,”女子忽而轻笑一声,在萧清毓发顶又揉了揉,轻声道,“时辰已到,万望吾儿珍重,而吾该走了,你也该走了。”
“……他还在等你,回去罢。”
说罢,女子不带一丝眷恋,嗓音随风而逝。
而在这一阵风中,桃花谷内霎时下起了一场靡丽无比,但又叫人心惊胆寒的艳红花雨。
满谷的桃花仿佛在这一瞬之间,尽皆凋零,花瓣随风四散,几乎遮蔽整片天幕,极尽凄凉,而又极尽荡气回肠。
仿佛其花之凋零,非是外力所迫,而是主动为之。
恍惚之间,萧清毓隐有所觉。
他的母亲,那位桃花娘娘,非是普通的桃花妖。
这漫山遍野的桃花,都是她。
而这脚下辽阔土地,地底滚滚灵源,也都是她。
她非是一株桃花,而是整片桃花谷。
更是桃花仙。
“为师在呢。”察觉到萧清毓的肩膀细微颤抖,楚浔将他的肩稍稍揽住,在他耳边柔声道。
萧清毓猛然睁开了眼,体内血脉因为记忆的复苏忽而沸腾起来,他眉间原本暂时隐匿的桃花印记此刻颜色分外鲜妍,灵动无比,几如活物。
好香……
话已然到了嘴边,楚浔险些就要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却见萧清毓忽然主动地扑到他的怀里,双手小心翼翼地环上了实在的肩膀,将自己的脸埋在楚浔心口之处。
母亲那一句“他还在等你”犹在耳畔回旋不止,萧清毓听着师尊平稳有力的心跳,来到此处之后累积的无数压抑痛苦,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楚浔缓缓扣住了他的腰,将他家徒弟往自己怀里带得更深些许,柔声哄道:“怎么了?”
萧清毓并未答话,而楚浔只觉伏在自己心口处的人颤抖不止,而他衣衫之上,亦隐有一阵湿意。
……他竟是哭了。
“师、师尊……”带着哭腔的嗓音因衣料的阻隔而有些发闷,楚浔只得默默将人搂得更紧。
“你会一直等我吗?”
“我不会等你,”楚浔嗓音沙哑,眸色一深,“我会一直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九点钟我果然没有写完orz
明天上午满课,估计晚上更新,我还是不立fla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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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很甜(一更)
萧清毓到底不曾忘了他们此刻正在人头攒动的大殿之中,并未哭得忘形,甚至还能理智地将灵力运转一圈,在二人周身构建出一道朦胧光幕,将众人疑惑、打量或是指指点点的目光隔绝在外。
楚浔默然不语,任他伏在自己怀里,手在他背上轻拍几下以示安抚。
半晌,楚浔低声道:“别怕,哭吧。”
怀中之人仍在止不住地啜泣,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楚浔身上,楚浔言不发,默默调整了下自己站立的姿势,让萧清毓靠得更舒服些。
“你小子,当真执迷不悟!”见萧清毓如此全心全意地信任楚浔,噬灵藤有些暴躁地在萧清毓识海中说道,“本来不是都决定好了要保持距离吗?”
“我说了多少次了,你那亲亲师尊,必然有些问题!”噬灵藤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道,“你看,你才从玉中幻境里出来,他就跟着出来了。你那么私密的东西和操纵之法,他声不响就给夺去了,怎么可能呢?你也不想想,他到底藏得有多深,又有多少是骗你的呢?”
“师尊本就天资超卓,虽略逊我筹,但在此间世界也算数一数二。”萧清毓镇定自若,并未因噬灵藤提出的疑点而慌乱,事实上,这些问题他也曾偷偷想过许多次,甚至想到他心腑之内心魔反噬绞痛不已,但他还是相信师尊。
“更何况,这玉佩的操纵之法虽然与法则相关,但无需灵力驱使,也不必定要理解其中法则奥妙,只消将其牢记,自然也可使得。”
“你!”
“……总之,我信师尊。”
“我非是执迷不悟,而是遵从本心。”萧清毓闭了闭眼,他虽知晓噬灵藤于此事上正是占理,心中亦曾有过迷茫挣扎,但方才母亲在回忆中对他所说的那一句“他很好”,却如记重锤,直直锤在了萧清毓的心上,更叫他认清了点
他既要逆天而行,便不该过多逃避。
“唯有本心得正,才能道心通明,仙途长久。”
而他之道心本就为师尊所授,更是因师尊而成,又为护持师尊而至如今稳固的境界。
“那可是天道法则!”噬灵藤微愠道,“是不知多少人穷极生也要追寻之物,又是不知能使多少修士仙途夭折的至高之神!你若违背天道,必要自食其果!”
“蚍蜉岂能捍树!蝼蚁又怎可与天争命!”
“可……我非蝼蚁,我,是,人。”萧清毓字顿,心中信念无比坚定,对噬灵藤道。
说罢,萧清毓再不理会识海中噬灵藤的抱怨与不解,甚至稍稍调用了些许灵力,将噬灵藤单方面屏蔽起来。
与噬灵藤一般争辩,不仅让萧清毓对自己的心看得更加清楚,也让他原本并不平静的心绪安宁许多,胸中口隐隐的郁结之气终于得以纾解。
他缓缓自师尊怀里抬起头来,定定地与楚浔对视。
师尊眼中的关怀与担忧之意不加掩饰,亦让他心中蓦然生出许多暖意。
“还想哭就哭吧,”楚浔伸手在他眼角的红晕处轻轻揉,轻笑声,“为师不笑话你。”
因着方才哭得太久,下子收之不住,饶是萧清毓极力克制,又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唇齿之间依旧溢出了几声哭嗝。
他的脸颊立即红透。
楚浔微微愣,而后哭笑不得地替他拍了拍背,要学着凡人常做的那样,帮他拍过气来,然则他面皮极薄的小徒弟便在这等亲密的举动之中,脸红更甚。
“我看你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楚浔在他耳边轻声道,“小时候可从没见你哭过。”
“怎么,长大了以后,就想着要把从前没撒过的娇重新向为师撒不成?”楚浔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怜爱。
……是这样吗?
这话好似的确不假。
在萧清毓仅有的年幼时的记忆里,不论是在那萧家受尽冷眼迫害之时,还是在桃花谷中那段尚算愉悦的日子里,抑或是被师尊自荒山之巅捡回时的身病痛以及少时修行受了伤病……
不论是身体不适,还是心情痛苦,他都不曾落下滴眼泪。
只是默默承受。
如今却对着师尊如此放纵本性,的确是将全心信任交付,才会如此。
楚浔却是忽而有些后悔提起了这个话题。
毕竟,与萧清毓有那共同的数年经历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原主。
知道萧清毓从未哭过的人,也是原主。
楚浔眼底闪过丝罕见的迷茫和不确定。
桃花娘娘虽也赞他“将萧清毓养得极好”,可她那一声“天外来客”,怎么听怎么像是要自己注意身份,与他家徒弟保持距离。
“师、师尊,乱说……嗝,我、我没有撒、嗝,撒娇。”萧清毓难得地孩子气地争辩道,然则喉中不受控制的哭嗝却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好好好,你没有撒娇,”楚浔笑着将他的腰揽住,而后压着他的背把人按在自己怀里,温柔道,“你且记着,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撒娇了,为师都任你撒娇。”
“……嗯。”萧清毓本想反驳,但师尊的怀抱实在太过舒服,尤其是耳边师尊有力的心跳,愈发叫人安心,纵他“再有自尊心”,也实在难以抗拒师尊的温柔承诺,以及潜藏于自己血脉深处的微妙本能。
萧清毓对这具身体的特殊体质已隐隐有所察觉。他虽是炉鼎之体,但在与人初次合.欢之前,倒也不至于有多少渴求,然而他偏偏又身负桃花血脉,桃花乃极度旖旎绚烂之花,在世间为情.爱之指代,有些东西无需激发,正是深深镌刻在了他骨子里的。
……譬如这与生俱来的贪恋。
从前桃花血脉被那法门压制时,他尚能克制己身,不要与师尊过多亲密,如今他不仅心境转变,更是血脉复苏,也便愈发难以抗拒。
也不愿抗拒。
两人就这么心思各异地抱了会儿,直至楚浔原本微凉的体温都沾上了些许他家徒弟的热度而微微发烫,这才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
“先前、咳咳,时情急,倒是忘了问了,”楚浔轻咳两声,正色道,“你怎么现在才到这里来?”
萧清毓面色微红,仿佛仍未从先前的温存中醒过神来,直到楚浔不轻不重地在他掌心掐了把,阵酥麻的电流狠狠刺激了他的识海,这才如梦方醒。
“弟子原本一离开玉中幻境就要往这里来,却不知为何误入了处鬼打墙,落在那方岔道之间回转许久也不得脱身而出,直至方才,才能进到庙里,不想师尊来得竟比我还早。”说罢,他立时慌张起来,把抓起楚浔的手,自上而下地将师尊打量了好几遍,又围着他家师尊绕了几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楚浔心中了然,这想必也是那名女鬼手笔,借城中阵法设置了出鬼打墙将萧清毓暂时困于其中,而后便心意地对付他这边,本来应当计划是先自自己这里夺得玉佩,再处理萧清毓那边,不料被自己抓住破绽通反伤,连带着用来困住萧清毓的鬼打墙也同时破灭。
见萧清毓因关心自己安危竟紧张至此,忘了自己之前正是一点事也没有,楚浔不由轻笑出声,道:“为师有事没事,你还不知道么?也不知道方才哭鼻子的是哪个人呢。”
听见师尊这般“嘲笑”他想来应当是无事的,萧清毓暗自松了口气,复又自以为“凶神恶煞”地瞪了楚浔眼,警告道:“师尊独自出来,若是遇上危险可怎么办!师尊若是再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我、我就……”
他“就”了个半天,愣是没“就”出个所以然来。
“噗,你就怎样?”楚浔玩心大起,挑起萧清毓缕垂落的长发,在指尖绕了几圈,满意地看见了他家徒弟有些吃痛而又更加羞赧的隐忍神色。
“我便不带师尊出来了!”萧清毓恼羞成怒,把自楚浔手里抢过自己的头发,忿忿道。
“……当初是谁与为师说的怕为师赶他走来着?”楚浔并不买他的账,脸好笑地看着他,“又是谁盼着为师与他道外出历练的?”
萧清毓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面上红晕更甚,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总之没有下次了!我不许!”
“没大没小,”楚浔指节在他眉心轻轻敲了下,“到底谁是师尊了?你又凭什么管我?”
萧清毓下子又被问住。
他、他的确没有什么名头能管师尊之事……
萧清毓不由就有些泄气,牙尖咬在下唇之上,微微露出来一点,似是自己与自己置气。
“都听你的还不成么?”楚浔实在受不得他这脸自己委屈他了的表情,彻底拿他没脾气了,耐着性子应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