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恐惧吧。
恐惧未知,恐惧改变,恐惧改变以后的走向,而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无论如何,眼下都不是最好的时机。
在宿枫看来是这样的,忍耐对他来说,似乎不是多艰难的事。
回家路上,两人骑着自行车,黎乐望在说着他妈出差去了,今晚两人去吃点什么,宿枫心不在焉。
“吱——”
两道尖锐的刹车声响了起来。
“我操。”黎乐望飙了句脏话,只差一点,他就撞宿枫车尾了。
前面宿枫单脚支着地,抬头看着少年的几个不良少年,这条小道上人烟稀少,空地上堆着废弃蓝色油桶,少年或蹲或站,指尖夹着烟,吞云吐雾,中间那个身影是黎乐望他们熟悉得裴子迟。
裴子迟走到宿枫车头的位置,一脚踩在了他的轮胎上,他没抽烟,但双手揣兜里的动作看起来嚣张又欠揍,眉头上扬,硬朗的五官尽是挑衅。
“下车。”
宿枫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长腿从别后座划过,硬是把自行车营造出了摩托车的气场,冷峻的面上神情看起来不像好人。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对持。
原本的剧情中,他并没有和黎乐望一起回家,他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心绪受到影响,独自乘坐公交车去了墓园。
而就是在这同一天,他在墓园看姥姥的时候,黎乐望被他们围堵,动手欺凌过后还不罢休,裴子迟把人拖回了他的租房,撒气侵犯了他,又被当成垃圾一样的扔在了门外。
在这之后的三天,黎乐望高烧不退,谁也没见,硬生生的熬了过去。
宿枫眼底似结了冰,蒙了阴郁的雾气,这些天来的忍耐,在这一天达到了顶峰。
他和裴子迟对视上,有时候不需要说话,气氛就已经足以旁人预兆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了,如雷池一般,越一步便会爆发。
黎乐望甚至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宿枫和裴子迟就动手了,那边上的不良少年有两个看热闹,有两个上来帮忙,黎乐望推开了自行车,随手抄起书包,一头冲进了里面。
他书包里塞着书,有点重量,甩出去勉强可以当武器,书包质量还不错,至少在他甩了十几次,带子才断了,他扔开书包。
和宿枫游刃有余不同,黎乐望打的有些吃劲,打到别人的同时,自己也挨了对方的攻击。
宿枫把他拽出去,让他离远点,没过片刻他又冲进来了,这个时候宿枫的话都不管用了。
黎乐望个高,平时经常打篮球,运动神经发达,也没吃太多亏,十多分钟后,边上的人跑了好几个,宿枫没管,他揪着裴子迟的衣领,把他压在地上,一拳接着一拳,裴子迟已经懵了,连还击的力气都没有。
旁边两个少年看着这架势,也不敢上前帮忙,他们来这撑场面,但也和裴子迟说不上是多好的兄弟,只是一起混着玩玩,像宿枫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和他们不是一类的“混”,他们不敢惹这种人。
就连黎乐望,都看得心惊肉跳,他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宿……”
出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还在打着颤。
少年额角碎发落下,侧脸轮廓线条锋利,眉眼带着冷意,变得不像学霸宿枫,和三四年前,黎乐望初见的宿枫重合了影子。
那时这一片治安还没那么好,宿枫初来乍到,被几个青年拦着要钱,他一言不发,黎乐望认出他是对面老奶奶家的外孙,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解围时,少年抬头说了一个“滚”字。
后来他们打了起来,宿枫的白色外套上沾了血,黎乐望在旁边看完了全场,他始终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他的脸上被阴影笼罩着,模糊不清。
而这次,黎乐望看清了,宿枫紧咬着牙关,唇角绷直,脸上面无表情,但身上散发着低气压。
“会死人的吧?”一个不良少年恐惧的后退了几步。
“裴子迟好像没动静了。”
“喂!快住手!”
“跑吧,别管他们了,他就是个疯子!靠,裴子迟也没说他这么疯啊。”
黎乐望的呼吸短暂的停了片刻,身上伤口的疼痛似麻木了,那种如临深渊的气息,从宿枫身上传达给了他,他扑倒宿枫身上,抓住了他那只手。
“够了,宿枫,够了,别打了。”
宿枫半垂的睫毛轻颤,掀起眼帘看向了他,眼底冰冷的气息令人心生畏惧,晦暗不明,黑眸仿佛幽深的井。
“怕吗?”宿枫声音嘶哑,握拳的手松开,轻抚了抚他的脸。
黎乐望没有躲开,他喉结滚动,“不怕。”
宿枫:“你怕我了。”
黎乐望:“宿枫……”
宿枫说:“你刚才怕我了。”
他松开裴子迟起了身,手指骨节破了皮,可见用力有多大,黎乐望看了眼裴子迟,他没有昏迷,眯着眼睛,神情空白,脸上鼻青脸肿,有些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另一边,宿枫捡起了地上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背了起来,他骑上了自行车。
黎乐望慢了他一拍:“宿枫,等等我!”
他们走后,裴子迟坐起来,偏头吐出一口血水,“妈的。”
说话间又牵扯到了嘴角的伤,身上似散架了一般的痛。
*
预知,到底是折磨,还是幸运?
大概是幸运吧。
宿枫很庆幸,能够阻止那一切的发生,但心底阴暗面却像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一点点的侵蚀着他的心脏,他害怕那些事情发生,害怕黎乐望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被伤害。
他不喜欢黎乐望用那种眼神看他。
原本清澈的眸子,充斥着陌生惊讶,因恐惧而睁大了眼睛。
迎面而来的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骑着车往前,没有再回头,他到了楼下,把自行车停好,没有上锁就进了楼内的电梯。
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情况了。
被感性占了上风的大脑,凭借着冲动行事,在下手时依旧留了分寸,是他残留的理智。
他打开房门,关上了门,后背贴在门上,手因用力过度,这时还有些发抖,这老房子隔音一般,把耳朵贴在门口就能听到门外的动静。
片刻后,他听到走廊上有了脚步声,在他门前停了半响,然后走向了他对面的房间,开锁的声音很清晰。
他紧绷的肩头卸了力。
宿枫抬脚去了浴室,他把脏衣服脱下,扔进了脏衣篓里,然后一个转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冷着一张脸,散发着赫人的戾气,他愣了愣。
气势加持,冷峻的五官变得凶狠,属于那种小孩看一眼就会被吓哭的状态。
他搓了搓脸,深吐出一口气,正要脱裤子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背脊肌肉紧绷,侧过了头。
外面客厅敲门声不断响起,很有节奏,且力道不小,颇有他不开门就不停的趋势。
宿枫出了浴室,穿着拖鞋到了客厅门口,打开了一条缝隙。
安静的回廊上,黎乐望抱着医药箱,当他看到宿枫没穿上衣时,目光有些躲闪,“你没事吧?”
宿枫就挨了几下,全身上下总共加起来都没多少伤,他说:“没事。”
“哦。”黎乐望抬着头看他的眼睛。
这会儿宿枫状态看上去虽然还是不太好,但比刚才已经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哪受伤了没?”黎乐望问。
宿枫:“没。”
黎乐望:“那你,你让我看看。”
宿枫把门拉开了些,黎乐望看了看他上半身,没有伤口,他视线下滑,脸红别开视线,小声道:“你裤子扣子开了。”
宿枫裤拉链还好好拉着,裤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间,整个人气压有点低,散发着和平时不一样的魅力。
“我要洗澡了。”他说。
刚才在地上打了滚,衣服脏了,身上也出了一身汗。
黎乐望:“哦,好。”
宿枫要关门时,黎乐望又抬手用手肘抵住了门,宿枫没用力,他抬了抬眼:“还有什么事?”
黎乐望顿了顿,像在找借口,半响直言:“我要进去。”
宿枫:“……你家在那边。”
“我妈回来看到我这个样子会担心的。”黎乐望说,他脸上带着伤口,打架的痕迹挺明显的。
宿枫静默片刻,问:“阿姨不是出差了吗?”
黎乐望:“……”
这大概是他谎言被戳破最快的一次。
“我不管,你让不让我进?”黎乐望无赖的用肩膀抵着门。
宿枫松开手转了身,黎乐望如愿推门进来了,乐颠颠的关上门,抱着医药箱进来了,他身上的脏外套已经脱了,这会儿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T恤,T恤里面还有一件短袖。
这是他跟宿枫学的,宿枫就喜欢在里面套短袖,无论外面穿多厚,里面都得是短袖或者背心,反正不能有太长的袖子。
他进门后,转头就看到了宿枫手臂上的纹身。
黑色的渐变,位于上臂靠近肩膀的位置,像是花,是雏菊?还是向日葵?
底下的根缠绕手臂,夏天穿短袖正好可以遮住,他看到了,但眼下不敢问,也不敢细看,上次宿枫不想细说,他怕踩到雷点。
不等他看清,宿枫已经进了浴室。
黎乐望进来了,就蹲这不走了。
——他又忘了带钥匙出门。
晚上他在宿枫这洗了澡,和宿枫一块写作业,下午那事之后,宿枫就没怎么开口说话,黎乐望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次次开口都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
晚上两人睡觉时,宿枫背对着他关了灯,黎乐望在夜里翻来覆去,动静不小,被子也跟着被扯来扯去,宿枫根本睡不着,越躺越清醒。
他问:“还睡不睡?”
黎乐望小心翼翼的说:“你没睡着啊?”
宿枫:“能睡着的那是猪。”
平淡的声音中根本听不出这是在嘲讽还是陈述事实。
黎乐望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翻身面对着宿枫的后背,抬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宿枫,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宿枫:“没。”
黎乐望手指戳来戳去:“真的没生气?”
“没生气。”宿枫道。
“那你怎么也不等我,骑车骑那么快。”黎乐望问。
宿枫:“那个时候不冷静。”
黎乐望:“啊?”
宿枫:“没什么。”
他就是不想看到黎乐望害怕他的神情罢了。
“没生气就好。”黎乐望一条腿搭在了宿枫身上,片刻后,他解释道,“我那个时候真没怕你。”
“我就是……”他绞尽脑汁,说,“就是好久没看到你那样打人,有点震惊,你知道吧?我真没怕。”
“怕也没事。”宿枫道,“不用解释。”
黎乐望有些郁闷的说:“你不信我。”
宿枫:“……信。”
他声音轻飘飘的,但很有可信度。
作为朋友而言,黎乐望不应该这么着急的和他解释,但也不排除他很在乎他的原因。
黎乐望没有再说话,最后他睡着的时候,宿枫有没有睡,他都没有印象了。
第二天早上,宿枫就已经恢复了常态,这两天他们就在一块写作业学习,中途偶尔玩游戏放松,没怎么出过门。
晚上洗过澡后,宿枫就拿着棉签给黎乐望上药,他脸上有几处伤口,嘴角的伤最明显,其他都是细小的划痕,也不知是哪个不良少年还留了指甲。
黎乐望乖巧跪坐在床边,把脸伸到宿枫面前,宿枫垂眸,拿着棉签触碰黎乐望的嘴角,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黎乐望正肆无忌惮的扫过他脸上的每一寸。
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高挺鼻梁好看,薄唇带着点淡粉的颜色,喜欢,似乎无论从那个角度,宿枫都帅炸了。
距离得太近,两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谁也没有说话。
黎乐望察觉宿枫抬眸时,他就垂下来眼帘,宿枫给他脸上上完了药,看了他一眼,“趴着。”
“哦。”黎乐望熟稔的拉上衣服,露出了背上青紫痕迹,宿枫把药酒倒在了掌心,给他揉散淤血,才下手,黎乐望就已经哼唧着了。
他就小声哼唧,他也不说疼,但这样更惹人怜爱。
宿枫:“下次打架躲远点。”
黎乐望:“那不行,我是那种没义气的人吗?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他们打。”
宿枫:“……我是揍他们,你是被他们揍。”
他顿了顿,下结论道:“亏。”
“放屁!你是没看到我打他们的时候有多牛逼,左手一拳,右脚……嘶……轻轻点。”黎乐望放弃吹牛了。
宿枫给他上完药,去浴室洗手,好半天没出来,黎乐望都在床上趴着玩了好一会儿手机了,有点尿急,他下床去卫生间,刚到浴室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水声。
“宿枫,你在干嘛啊?”黎乐望在门口问。
里面没声,他贴门口听了会,压低声音说:“我进来了啊。”
宿枫没应,那就是答应了。
都是男人嘛,而且他尿急,宿枫会理解的。
他推开一条缝,悄咪咪的往里看。
门打开的瞬间,宿枫似有所察,偏头看了过来,他穿着背心,沾了水贴在了身上,水流从他脸上滑落,黑发被他撸到了脑后,偏头看来的眼神充满了攻击性。
黎乐望甚至都没看到太多,“砰”的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