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策倒也不藏着掖着,诚实道:“他实力恐怕不下于我。”
“那青和宗……”
“挑便挑了!我们沧云宗还怕他青和宗不成?”袁策声音冰冷。
忽然,他背手一笑。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此人,青和宗杀害我沧云宗十数名外门弟子,老子早就想杀回去了,要不是掌门拦阻……”他冷哼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总之这人替我们报了仇,倒也省得脏了老子的手。”
还能这么算的?清原目瞪口呆。
而此时的另一边。
几个内门弟子缩在一侧,一声不吭,生怕引起袁策的注意,郁詹则是全无所谓,一脸桀骜不驯地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尘,只可惜,脸上的伤势暴露了他的狼狈。
“你怎么了?”
毫无预兆的,郁詹忽然看向时故。
时故心脏跳慢了一拍。
好在他反应向来很慢,面上什么都没显,只幽幽地抬起头来。
他一直都在观察我。
时故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郁詹瞥了一眼那边躺尸的几个青和宗弟子,看向时故。
“为什么不敢往那边看?”
“……不想看。”
郁詹挑了挑眉:“放心吧,这几个人都活着,不是尸体,不必害怕。”
“不过伤得太重,没个三五个月醒不过来。”
时故没说话。
“说起来,你是怎么脱身的?”郁詹又道。
“……脱身?”时故好一会才慢吞吞开口。
“嗯,在张瑾被害的时候。”
“……我不知道。”时故摇了摇头,“我们一进玄江谷,张瑾就信守承诺把我放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到时故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也能有如此顺畅地说谎的一天。
“当真?”郁詹说道。
时故看了他一眼。
那眼睛太黑太深,郁詹什么都看不出来。
随后,郁詹给了时故一包东西。
时故:“?”
“糕点,看你抓鱼,应该是饿了。”
时故有些受宠若惊:“谢谢。”
郁詹矜持地点了点头。
见状,时故默默地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是慢条斯理的,和他的性格一样,不过很认真,也很赏心悦目,这让郁詹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精心对待的感觉。
这感觉让他觉得不赖。
郁詹的糕点和他的人很像——硬邦邦的,还比常人大上一圈。
时故吃得很是艰难,碎屑也呼呼地往下掉,郁詹看着那碎屑,再看着时故鼓起的脸,最后看着他吞咽的喉结,不知怎的,就觉着有些刺眼。
大抵被人一直盯着还能吃得面不改色的也就时故一人了,周围弟子们有意无意地往这里扫了一眼,总觉得这对师徒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袁长老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骂了句什么,时故下意识抬了下头,随后脸色一变。
噎住了。
这糕点实在太硬,噎一下难受得紧,时故下意识往郁詹那边抓了一把,想找他要点水喝,却被后者猛地躲开。
他迷茫地抬起头,眼角被噎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郁詹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糕点。
时故:“……?”
郁詹:“别吃了。”
时故:“……??”
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时故迷茫极了,他只是想讨口水,结果水没落着喝,吃的也没了。
他愣愣看向郁詹。
郁詹躲开了时故的视线。
“掌门有令。”不一会儿,袁策走了过来,脸色不太好看。
众人纷纷单膝跪地。
时故也慢吞吞跪下,他其实一直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好好一个修真门派,规矩却森严得像进了皇宫,接个掌门的命令堪比接了圣旨。
不过听别人说,沧云宗还算好的,别的宗门甚至比这还要夸张。
很快,在场还站着的就只剩下了袁策和郁詹。
袁策可不管郁詹乐不乐意,直接一道强劲的灵力挥出,将他死死压跪在地。
郁詹脸色变得很臭。
成功收拾了叛逆分子,袁策这才开口道:“掌门有令,要求将这几个人都送回青和宗去。”
“什么?!”众弟子脸色大变。
“怎么?有异议?”
大概是看出了他们的不情愿,袁策加重了语气:“明日我会再派几个童子过来负责搬运,你们几个人全都要去。”
弟子们面面相觑。
“敢问师父,若是青和宗的前辈问起,弟子们该如何答复?”清原咬了咬牙,越众而出。
袁策冷笑:“将这几个废物往他们山门一扔就是,用得着答复?”
“这……”清原一愣,被袁策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
他再不敢多说,呐呐地回了句“是”,便又退了回去。
“那……有长老与弟子们同去吗?”又一名弟子小心翼翼问道。
袁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我只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月后必须回来,参加宗派大比,听明白了吗?”
众人一滞,但也只得应道:“听明白了。”
袁策这才离开。
“宗派大比是什么?”袁策走后,时故才抬头问道。
此言一出,不仅弟子们齐刷刷看了过来,连郁詹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时故无辜回视。
他说错什么了吗?
“你是个假的九晟人吧?这都不知道?”郁詹古怪道。
“……我应该知道吗?”
众人互看一眼。
无人解答。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也许是空气太过凝滞的缘故,迟钝如时故,也感觉到有些不对,慢半拍地在几个人的眼中找到了埋怨。
他们……是在怪我?
良久,时故才明白过来。
因为他被抓走的事情吗?
“宗派大比是九晟墟的传统,每五年举办一次,只要是四大宗八大派的弟子均可参与,举办地则由四大宗门轮流担任,今年正好轮到沧云宗。”
郁詹低沉的声音在众人间响起得有些突兀。
他看向时故,语气十分自然,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
“散修不属四大宗八大派管辖,不知道也不足为奇,不过据我所知,不知道的一般都是初出茅庐年纪尚小的小散修,你怎么也不清楚?”
说到这里,郁詹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好奇,便戳了戳时故,道:“你多大了?”
时故犹豫了一下,反问道:“你多大了?”
“二十六。”
此言一出,其余弟子顿时骚动,脸上浮现出震惊。
郁詹挑了挑眉,时故看到他眼中隐晦的得意。
时故:“……”
他的得意倒也不无道理,在座之人除了时故以外都是筑基,可却没有一个人的年纪低于三十,就连公认资质不错又勤奋刻苦的沧云宗内门二弟子清原,今年也已经三十有二了。
最重要的是,郁詹才修炼了两年。
修真一途,最难的并非得道,而是入门。
郁詹是在十方墟长大的,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徒弟出师反手杀死师父之事时常有之,所有人都藏着掖着,不夸张地说,在十方墟,找到一个愿意教你修炼的师父的难度不亚于傍上一方之主。
因此,郁詹是在两年前被天尊认回之后才开始修炼的。
两年,筑基期,什么概念?
沧云宗所有亲传弟子的天赋加起来,怕是也比不上一个郁詹。
不过据说,有别族血脉的混血,一般都是天才。
然而这样的天才也是有代价的,混血自身有生理缺陷,出生时存活率不足百分之一,出生后存活率更是不足千分之一,而且混血自一出生就被打上了罪恶与卑贱的标签,郁詹若不是背后站着一个人族之首天尊加上自身命大,估计早就死了。
有时候时故甚至怀疑,四墟大陆之所以这样排挤混血,是因为妒忌。
郁詹还盯着时故,似乎是在等他的答案。
时故看了看他微微仰起的脸,又扫了扫周围人暗暗投递过来的视线,默默在自己的真实年龄后面加了个零。
“二百一。”
郁詹撇了撇嘴。
“老东西。”
时故:“……”
第十五章
这一天着实折腾得够呛,众人很快散去,各自回房休息。
但从各个弟子沉重的步伐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心情都不太佳。
人族所在之地名为九晟墟,面积广阔,环境温和,传闻曾有修士飞升,自高空俯瞰,发现这片土地像极了一颗冉冉升起的烈日,兼之千万年来成功飞升的人足有九位之多,是以给这片土地冠以“九晟”之名。
相较于其他三墟,九晟墟实力最为强盛,势力也最为庞杂,往上有四大宗八大派,往下还有大小势力无数,其中四宗八派自成一体,又自认高人一等,便将除四宗八派以外的修士通通冠以“散修”之名,嚣张至极。
当然,不愿做散修也行,归顺四宗八派即可,据时故所知,沧云宗最巅峰时期光附属宗门足有四十多个,清原曾经就是从一个小门派里提上来的。
只可惜,这都是过去了。
六年前的青和宗与沧云宗撕破了脸,不仅仅挖走了沧云宗的长老和弟子,甚至还把一些附属门派都一并挖走,至此,沧云宗实力大跌,从四大宗第二一路掉到了四大宗垫底,两个宗门也结下了血海深仇。
袁策甚至命令其第四峰弟子,见青和宗一次就打一次。
如此渊源,将他们重伤的弟子往山门一扔就走?
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吧?
今夜,除时故郁詹,尽数无眠。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天,时故发现大家都没有心情用早膳。
这对他来说是个好事,因为他吃饭实在太慢,往往自己还没吃饱,饭菜就已经被别人吃完了。
于是乎在一干垂头丧气的众人之中,时故成了那唯一一股清流。
他动作很小,吃得也很慢,因此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但桌上食物的减少是一目了然的,很快,有人发现了蒙头干饭的时故,眼中露出愤怒。
其实大家都清楚昨日一事怪不到时故头上,可大约人性就是如此,清楚是一回事,心中迁怒,又是另外一回事。
“师弟啊,你可知道那‘饭桶’二字,是何含义?”
一个吊梢眼的弟子问向身侧一个娃娃脸的弟子。
娃娃脸撇嘴:“大概就是除了吃以外一无是处的意思。”
吊梢眼:“是了,有的人啊,白白得个好听的名号,自身实力却连个晚辈都比不过,可不就是除了吃一无是处。”
有人眼里流露出幸灾乐祸,也有人觉得这样不好,但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被嘲讽的当事人依旧吃得不亦乐乎,半点没察觉到不妥。
“是吗?”
郁詹慢条斯理地撕着手中薄饼,似笑非笑:“那不知二位可知,‘废物’二字是何含义?”
两人神色一变,郁詹不待他们回答,就笑着解释起来:“大概就是和人打上三百回合,对方毫发无损,只拆了人家无辜掌柜的阁楼的意思了。”
说完,郁詹嘲弄地看着两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青和宗符进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沧云宗弟子,孬种确实不少。
也就能欺负欺负时故这样的小白羊。
清原:“行了,都少说几句!”
众人再次安静下来,有几个依然愤愤不平的,不敢去瞪郁詹,便将目光落到时故身上,试图用眼神传递愤怒。
可惜,低头吃饭的时故根本接收不到来自他们的怒火。
郁詹倒是接收到了,愉快地给时故又多夹了些菜。
时故受宠若惊地全部吃下。
负责搬送的童子们便是在这时到的,几个内门弟子连忙起身迎接,观察一圈,却并没有看到除这些人以外的其余身影。
“没有派长老与我们同去吗?”一个有些微胖的内门弟子忍不住问道。
童子们摇头。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有人忍不住狠狠砸了下墙,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动静着实有点大,连闷头吃饭的时故都从饭桌上望了过去,其实他很想说他就是长老,不过他估摸着,这几个人应该不太愿意听。
“那几个人又不是我们害的,青和宗……应该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吧?”有人忍不住道。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们和他们动手,一转头人家就被废了,这时候说不是我们干的?你若是青和宗掌门,你信吗?”另一个弟子脸色相当难看。
众人沉默。
他们本来以为师门再怎么说也会派个长老护送,没曾想袁策竟然真的只打算让他们自己过去。
“我们也没做错什么,去找那几个人麻烦也只是奉命行事,凭什么现在人废了,就要我们来承担!”
有人拍桌而起,吓得几个刚来的童子不敢半点不敢吭声。
“都给我闭嘴!”清原大吼。
他脸色也没比其他人好到哪去,只是兀自镇定:“师门不会放弃我们的,都别多想,那几个人身上的伤一看就不是我们这种修为的人能弄得上去的,青和宗的前辈不会看不出来。”
“再怎么样,我们也都是四宗之人,青和宗不敢在明面上动手,咱们低调一点,送完就立刻回来,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