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那是什么表情?真的!说不准对你爹娘来说,死还挺值得高兴呢。”
“……高兴?”
“对啊,死了就解脱了嘛。”少年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
时故沉默下来。
见他迟迟不说话,少年眼珠一转,又笑道:“听李老伯说,你没钱?”
清风吹过,推动云层遮挡了阳光,时故站在阴影之下,目光一瞬不瞬地在少年身上停留了一会。
不知怎的,少年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看上去有些渗人。
但旋即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感觉,眼前之人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乖顺无害的小少爷罢了,这类人最是好骗,从他以前屡次得手的战绩就能看得出来。
偷偷咽了口口水,少年还是接着说道:“我这里有个赚钱的法子,你做不做?做就跟我来。”
那令少年不安的目光终于消散,时故开口,但并不是回答当前的这个问题:“为什么是解脱?”
“啊?”少年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眼珠子打了个圆滑的转,笑道,“哦……这样,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沉默片刻,时故:“带路。”
七拐八绕,二人最终来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建筑之前,远远的,时故就感受到了其间的欢声笑语,歌舞升平。
听起来是个纸醉金迷之地。
建筑分为大小两座阁楼,少年并没有去那个大的,而是拉着时故去了侧边的那个较小的阁楼。
明明是白天,这里却并没有开门,少年熟练地在门上敲了三下。
门很快打开,露出一个睡眼朦胧的中年女人的脸。
女人肤色蜡黄,相貌平凡,眼梢比起常人略微上挑,这让她看上去有些蛮横:“小云?你小子,不好好接客,又跑哪去了?”
小云咧嘴一笑,稍稍退后一步,露出了身后的时故。
女人眼中闪过惊艳。
“来,进来。”原本还一脸不耐烦的中年女人笑开了花,热情地将时故拉了进去,又将他安置在了一间无人的房间。
时故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好在女人并不在意,凑前问道:“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时故:“时故。”
“噗——”
中年女人还没说话,小云先笑开了:“你这什么名字啊?怎么地?你爹娘生你,是生了个事故?”
“怎么说话呢?”中年女人呵斥,随后又转头安慰时故,“没事,来了我们这里都是会改名的,再换个吉利好听的名字就是。”
时故默然不语。
大概是怕他不自在,中年女人便又笑了笑:“你先坐,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说完,她使了个眼色,拉着小云一同出了门。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俩一走,时故就默默走到了门边,听着二人的对话。
“这么好的货,你从哪里搞来的?”这是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路边看见的,我一看就知道是个极品,随便糊弄两句,就把他给骗过来了。”小云的声音带着得意。
“靠谱吗?我看他这样子,不像是平常人家能养得出来的。”女人还有些犹豫。
“放心,我都打探好了,这小子一家老小全死绝了,没问题的。”说完,小云又接着道,“怎么样?黄姐?这个能不能顶俩?”
“可以。”黄姐大度道,“再招两个,你就可以赎身了。”
“哎哟!谢谢!谢谢黄姐!”
“行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后面的话时故没有再听。
糊弄两句……
他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二人聊完,很快就又回了时故这边,不过回来的只有那名叫小云的少年,黄姐不在。
“来,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小云脸上带笑,端了一大盘水果糕点,摆在了时故面前。
大概是心情好的缘故,他话也多了起来,絮絮叨叨地同时故说着各种事情,不过都是些东拉西扯,没什么营养。
“哼,那些个狗男人,嘴上说着情啊爱的,却连一个名分都不愿意给你,每次来都是藏着掖着,先去隔壁的大阁楼,晚上再偷偷摸摸跑到这里。”
“断袖怎么了?断袖是我们能选的吗?!”
小云越说越是激动,大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
“待我赎了身,就去经商,我真是受够了现在这样的日子……咦?你怎么不吃啊?”
时故没动。
“怎么了?这些不合你的口味?”小云嘟囔着,抬头看了眼时故,忽然惊奇地叫了一声,盯着时故的脸左看右看。
“你的眼睛……之前不是很黑吗?怎么好像变浅了一点?”
时故的眼睛很漂亮,极深极黑,像个黑洞一般,因此小云对其印象特别深刻,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可不知为何,这眼睛现在却有些泛灰。
“是吗?”时故的语调没有一点起伏。
“是啊,奇怪了,难道是我之前记错了?”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朝时故靠近了一点。
毫无预兆的,时故忽然伸出手,按住了小云的肩。
“干嘛?我就看看,又不占你便宜。”
小云疑惑地瞪大了眼,身体依旧不死心地往时故那里靠,可无论他如何用力前倾,依旧无法再多靠近时故半分。
这小公子力气还挺大。
小云有些惊讶。
“你之前说,只要我跟你走,你就告诉我为什么。”
出乎意料的,时故主动探身,贴近了小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
而后,他缓缓绽出一个笑容,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为什么是解脱?”
小云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之前的话都是他随口胡诌的,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圆:“我……”
“算了。”
时故忽然放开了他:“我不想知道了。”
第十章
出去之后,时故才发现自己迷了路。
这不能怪他,实在是那少年带的路太绕,加上他当时心绪纷乱,一个没注意就忘记了该怎么走。
无奈之下,时故原路折返。
不过他并没有再去那个小阁楼,而是去了它旁边的大阁楼。
刚一推门,嬉闹声便扑面而来,随之展露的,是人山人海,莺莺燕燕,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觥筹声音乐声此起彼伏。
时故下意识缩了一下,不太能适应这样的人间百态。
“好娇俏的小公子。”
一道娇媚的女声响起,旋即,一片带着刺鼻香味的轻薄衣袖糊住了时故的脸。
“阿嚏——”
他对这种劣质香膏味实在是敬谢不敏,当即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切,不懂风情的小东西。”
那是个身材婀娜的女子,柔若无骨地靠在身侧的男人身上,虽然长得不算很美,但也别有一番风味,穿一身淡紫色的薄纱,丰腴的胸脯与大腿若隐若现。
“小东西,走错地方了吧,这里可不是你这种愣头青该来的地方。”女子笑道,“趁着没被楼里的姑娘们发现,赶紧走,不然那帮小浪蹄子们发起骚来,我可压不住。”
风情,发骚,浪蹄子。
很不幸,时故一个词都没听懂。
他站在原地,眼中流露出迷惑。
“轻韵,你这可就说错了。”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我看这小公子可不是走错了地方,而是走错了楼。”
女子身边的男人笑道,他衣着不俗,但眼神却不太让人舒服,笑意更是不达眼底:“你是隔壁的吧?真没想到在这种小地方居然也能有如此绝色,小哥,挂牌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绕着时故走了几圈,语气好似在评价一个货物:“不错不错,长相不错,身材也不错,就是……”
他上下看了看:“高了些许。”
时故:“……”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挂牌,但他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他不喜欢这个人的笑容。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人有修为。
虽然才来了四墟大陆三个月,但时故已经能通过他人吐息大致判断出是不是修士了,这种感觉很玄妙,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只要有修士站在他的面前,他基本都能判断出来,而且很少出错。
“张公子说笑,这小东西我瞧着面生得很,应该是误入此地,不是隔壁楼的。”
名唤轻韵的女子柔声细语:“张公子,说好了今晚只陪着人家,怎么一个小公子就勾走了您的眼睛。”
看得出来轻韵有替时故解围的意思,可惜,男人完全不上套,食指在轻韵下巴上轻佻一勾:“哪能啊,这不是我那几个兄弟好这一口嘛,我替他们问问。”
说罢,张公子一挥手,楼内还真走过来几个公子哥,一同围着时故。
轻韵递给了时故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时故扫了几人一圈,都是修士。
“哟,这小子长得……还真不错啊。”其中一个拿着折扇的人用扇柄拍了拍他,“几岁啦?”
身后人笑道:“你瞅他那小嫩脸蛋,我打赌,最多二十,不能再多了。”
“二十?李黑子,你说错了吧,我看啊,就十六!”
众人哄堂大笑。
“……”
满室喧闹,没有人看得清时故藏在浓密睫毛阴影下的低垂的眼。
时故默默将两粒白色的圆片放进嘴里。
“你在吃什么?”最初的那个张姓男人见状问道。
“药。”
药?
张公子一愣,正要说话,却被一个人拽了一把:“行了张瑾,没看他那脸色,多半是个有病的!你也不嫌晦气。”
张瑾这才注意到时故的脸色惨白如纸,只是方才被楼内昏暗的灯光遮掩,他才没发现。
“啧,原来是个有病的,晦气。”
说罢,他嫌恶地冲时故挥挥手:“走走走。”
时故慢悠悠去了二楼。
“两盘绿豆糕,两盘酱肉,两只烧鸡,两条蒸鱼,谢谢。”
这层楼的人也没比一楼少上多少,但好在没再有莫名其妙的人拦住他的去路,时故逛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位,当即坐了下来,冲着仆人说道。
他饿了。
“劳驾,一两银子。”仆人说道。
时故直接扔给他一个钱袋。
若是方才那个姓张的男人在此,定能发现这是他的钱袋,然而当时在场的修士那么多,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时故是何时顺走。
付了钱,上了菜,时故慢条斯理开吃。
大概美食可以静心,随着桌上食物的减少,纷乱的思绪也逐渐平静,一刻钟后,他面色终于好看许多,不再是方才那惨白如纸的样子。
唔,就是有点噎。
时故有些难受地锤了锤胸口,但这里好像不卖水,只卖酒。
忽然,一阵骚动伴着女声的尖叫自大门传来。
“快来人!出事了!”
时故循着声音望去,拿着糕点的手忽然一抖。
是黄姐。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此刻,时故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的脸又骤然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黄姐被人扶了起来,面色惊魂不定:“我……我就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小云不知道为什么倒在了地上,我扶了他一把,他就突然吐血了,好多好多血。”
她越说越是害怕,死死抓住身边人的手,断断续续,全身颤抖:“不……不是我干的,我当时真的不在……”
“人在哪?带我去看看。”
混乱之间,一个男声插了进来,这声音很是耳熟,却是之前那个调戏过时故的姓张的男人。
“这位公子是……”
“我乃青和宗弟子张瑾,你且带我过去便是。”男人摇了摇手中折扇。
“是仙人!”众人哗然。
“仙人这边请,这边请。”
张瑾傲然点头,随着黄姐去了。
居然是青和宗。
时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慨一句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在这时,他忽然在楼下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这次一同出来的一个内门弟子,他正一手执符,想必是在同清原等人传讯。
犹豫了一下,时故跟着人群,再次去了那个他才刚刚离开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小阁楼。
过去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强行挤进去不太现实,时故只好站在门口,透过重重人影看向楼里。
却见小云正躺在地上,人事不醒,黄姐则一脸焦急地说着什么,现场倒是干净,没有黄姐说的吐了好多血,应该是被清理过了,见状,时故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夜色不知何时已悄悄降临,时故垂在身侧的手握得很紧。
张瑾半跪在小云身侧,正在用灵力探查他的全身。
越是查探,他眉头便越是蹙紧。
“怎么样?张仙人,小云他有没有事?”黄姐小心翼翼开口。
张瑾慢慢放下小云,淡淡道:“你先告诉我,他今天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人?”
黄姐一愣。
她不知道该不该将时故的事情说出来,要知道将清白人家的公子拐卖到小倌馆,放到哪里都绝对是个重罪,若是说出来了,黄姐少不得要到官府走上一遭。
犹豫片刻,她一咬牙,断定道:“没有,他今天一切都挺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