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之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面具的边缘, 陆无笑看到他漂亮的下颚线滑过一滴眼泪, 无声地顺着白皙的脖颈落入襟口,他对着陆无笑摇了摇头, 然后开口有点遗憾地说道,
“可是明明,很想陪着兄长的……”
陆无笑的瞳孔骤缩,难道……
知之不自然地抿了抿唇,面具下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 眼泪啪嗒掉在地上,他语气缱绻地轻叹,
“我真的好怕兄长会受伤,我总担心你不在我身边时会吃苦,会被人欺负…”
“可是阿谣陪不了你了呀。”
陆无笑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对此感到惊异,只是哑着嗓子,声音破碎而无助迷茫,
“陆谣知…我不需要你为我死,你给我回来……”
知之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少年薄弱的身子如一支轻巧的离弦之箭般撞向章鱼庞大的身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扬着声音朝陆无笑说,
“阿谣爱你,兄长……一定要赢。”
[兄长,阿谣爱你。]
在他还是陆谣知的时候,就说过不止一次。
知之掀开面具,如游戏规则所描述的那般,尚且存活而且没被感染的游戏者,摘下面具便会爆体而亡。
爆炸所产生的轰天声音震耳欲聋,破碎迷离的火光中章鱼身体散落成零星的残片纷飞散乱,陆无笑感受着眼前刺眼的白光却依然定定地睁着眼睛,他以为自己没有哭,怔怔一模才发现满脸的泪水。
像烟花一样呢。
这场血腥紧张的对战就这样落下帷幕。
从黑夜战到黎明,结局却只余留潦草和困郁。
“……”
陆无笑麻木无助地吸了口凉气,呜咽着捂住自己的喉咙,让太过悲苦的声音不要情不自禁地溢出。
知之死了,或者说…陆谣知死了。
陆无笑恍然间似乎看到了一场瑰丽而又绝艳的凌空烟花,他依稀能看到一身明朗的少年眼睛含笑坐在屋顶上专注地看着他,撒娇似地开口,
“兄长,烟花好看吗?”
不好看。
一点都不好看。
-
此刻满地的狼藉不堪入目,四处疯长的毒蘑菇,潮湿而又沾满鲜血的木质地板,墙角人类的断肢和内.脏,章鱼废弃瘫痪的庞大身躯……
陆无笑跪坐在地上发呆,一副俨然失神的模样,不一会儿他才想起来知之说让他一定要赢……对,绝不能让知之白死。
他勉强扶着墙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章鱼少年硕大的章鱼身子彻底被毁灭,躺在一片粘稠液体里的他赤.裸着白皙的身子动作畸形地趴在地上,却狰狞着神色放声大笑。
那笑声属实刺耳,陆无笑嫌恶地想让他闭嘴,他拿起知之放在地上的小刀,报复性地走向少年。
杀了他吗?陆无笑…难道你也要成为一个双手染血的恶人吗?这污血若是染上可就再也没办法涤去了。
陆无笑的神智其实并不清醒,眼前也不断浮现左右晃动的重影,他走了两步又失力跌倒,咬牙爬起来却依然抵不住头晕目眩。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其突兀低沉暗哑的男性声音,男人靠着墙居高临下地看他,转了转手中的军刀,极其冷静理智地判断眼前的情形,
“两位感染者……居然都被杀死了,其中还有位超级感染者呢。”
陆无笑根本没听进去他的声音,靠在墙边阖眼休息站不起来,谢逸饶有趣味地走到他身边,慢腾腾地蹲下,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陆无笑,黑色外衣下摆垂在地上,谢逸问道,
“你一个人把他们整的一死一废的吗?陆先生,你果真深藏不露。”他这话别有深意。
谢逸的声音和梦里少年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陆无笑听着忽然入了神,他看着谢逸颀长漂亮的身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
“小谢……”
“什么?”谢逸没有听清,把头靠得离他近了一些,陆无笑蓦地伸手推开他,再次尝试站起来向章鱼少年走去,谢逸看他背后鲜血淋漓的样子,一向冷硬如磐石的心里忽然莫名一紧。
…谢逸攥紧胸口的衣服,对自己方才片刻的同情和怜悯感到可笑无比。明明除了那个人之外,其余的人于他而言甚至都是不如草芥的啊……
地上有小片微凝的鲜血,谢逸若有所思地沾了点,男人的血散发着一股子异香,他放在鼻尖嗅了嗅,忽然想起自己在档案室发现的对游戏里一个BUG体质的游戏者的介绍。
[…他的血液泛着古檀的香气,以血喂养别墅内的超级感染度以下毒物的话可以轻易使它们变得温顺驯服,听从于这个人。]
再反观房间里的毒蘑菇,在女主播死后沾了陆无笑的血液后便忍不住想要和他亲近,只不过反被陆无笑误以为是想害他。
陆无笑的刀尖已经要没入章鱼少年的胸口了,对方状态虚弱,只是抽搐着身子小声神经质地呻.吟着,白皙秀气的脸上满是汗滴,
“…哥哥,吃了我吧……”
忽然背后伸出一只手夺过陆无笑正要发狠的小刀,陆无笑双眼微微瞪大,眼底满是不甘和怨恨,不过隐约却有些松了口气的茫然。
他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可却连手刃他都做不到。
谢逸低头,蛊惑似的在陆无笑耳边低语道,
“喂他你的血,他就会为你所用,远比杀了他更能实现价值。”
陆无笑哑着声音压抑着无法散去的哭意,抱住自己的膝盖侧着脸怔怔地说,
“可是我只想要他死。”
“不管你有多恨他,都应该先为之后的发展考虑,他是超级感染者,就算失去了载体,也会有些常人不具有的天赋能力的。”
谢逸理智平静地给陆无笑分析,他没办法代入陆无笑的情感和陆无笑共情,此刻显得足够的无情。
谢逸又把刀放到他手中,淡然地说道,“你自己取舍便是。背上的伤我先帮你处理,如果你一个人不好继续探索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毕竟刚开始你就有这个意向的不是吗?”
陆无笑在初始房间便试探性地邀请过他,谢逸刚开始没同意是因为他习惯一个人,现在同意是因为他想利用陆无笑。
谢逸喜欢把任何事情做到利益最大化,也不在乎会不会寒了别人的心。
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个兔子面具的男人真的是挺厉害的,背上的伤口长达几十厘米,也划得足够深,他却能硬抗到现在。
很傲人的毅力。
陆无笑拿着刀漫不经心地挥着,他漠然地看着章鱼少年,然后直接对着自己手心毫不留情地划了一刀,旋即立刻把手伸向章鱼少年,少年呜咽一声,含不下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眼神可怜痛苦,陆无笑却只觉得恶心,觉得他面目可憎。
即便这本就是个残酷的游戏。
谢逸眉心一跳,没想到他对自己居然这么狠,身形猛地一顿,立马翻开自己的黑色背包把先前找到的治疗用品翻出来给他用,整个过程中陆无笑安静地可怕,一言不发。
谢逸想不通自己下意识对男人的着急,只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潦草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没再过多思虑。
陆无笑看着谢逸的眼神忽然也变得和看陌生人一样了。他才发现,无论事实是什么,现在这个谢逸都不是他当初宠着疼着的那个容易害羞的小少年了。
陆无笑真的好累。
对方的脸色很苍白,谢逸喉头滚动一下,他心里忽然有些许微乎其微自己都没发现的悸动,他不着痕迹地看着陆无笑,问道,
“你为什么那么报复自己?”
陆无笑回望他,没有说什么,他把头埋到膝盖里,慢悠悠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语气怪异地笑着说,
“因为我不会疼啊。”
明明对方的桃花眼笑起来弯出可爱撩人的弧度,谢逸却从中品味出了几分病态和不在乎。
第45章 游戏6 06
谢逸又从黑色的皮质包里翻找出了些药品递给陆无笑, 陆无笑含了一片涩苦的白色药片,由于失血和疲惫已经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了。
可是他不能睡,因为会守着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谢逸没有帮他仔细处理伤口的打算, 只是出于极其微弱的同情心打算让陆无笑再休息一下,暂定半小时后再离开。
陆无笑细碎乌黑的刘海懒懒搭在额前,呼吸平稳而微弱,本就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手攥得太紧, 谢逸凝神仔细观察才发现他手心里是一枚面具碎片。
是他逝去的同伴吗?
谢逸狭长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脑中散乱的思绪又清晰了点,原本的猜测和判断全被推翻…他终于恍然大悟, 不过惊异之余又有点感慨,居然有人会为了救另一个人而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
还是被选入游戏所谓“无情冷漠”的任务者。
谢逸无法理解,但换位思考下,如果今日受难的是他一直追寻的那个人那道光, 恐怕就算是他谢逸,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罢。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痴情和执着罢了。
“……”
寂静别墅的晨钟敲响,声音古朴而浩荡, 余音绕梁几分。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谢逸动作优雅缓慢地戴上黑色手套, 他算得上是纤腰窄臀的完美身材, 肩颈关系漂亮流畅,勾人欲诱的人鱼线延伸入裤腰, 脱下外套略微紧身的衣服还能隐约看到深陷的腰窝。
是个撩人的主,可惜这性子冷淡无情得让人讨厌,也狠戾得让人不敢欣赏。
谢逸轻启唇想要唤陆无笑起来,只是刚出口一个简短的音节,还披着残破外衣靠着墙阖眼休息的陆无笑忽然站起身, 语气漠然,“走吧。”
他曾经温柔黑沉的眼里没有光亮,甚至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暗沉。谢逸没从他的眼里看出睡意,怔了片刻,然后嗯了声。
章鱼少年依然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喘气,他神经质地用手指去抹那些沾在地上的血块,然后含到嘴里,小心翼翼地伸出粉嫩的舌头去舔,脸上满是病态娇羞的红晕。
陆无笑觉得他像一只懦弱讨厌的老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腥臭肮脏的味道。
何为迁怒?
知道,但不想改。
他变得恶劣,变得不理智,他不思进取,他连自己都讨厌憎恶,唾弃埋怨。
他,陆无笑,已经变成了一个坏人。
“腌臜。”陆无笑凉薄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少年尚赤.裸白皙的身体上,讽刺地自然流露出了不屑的话语。
他看到少年单薄的身子一僵,对方纤长的手指下意识捂住还沾着陆无笑血液的薄唇,眼神懦懦地看他,陆无笑啧了一声,不自然地偏头,又蓦地开口道,
“站起来。”
谢逸说这只妖怪吃了他的血,就要听从于他了。
少年乖乖站起来,态度温驯,白皙如玉的皮肤是满是战斗后的红痕,他不着片缕,陆无笑看着不舒服,便直接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
他努力地说服自己只是见不得对方赤着身子恶心他,错开眼神时却意外没有看到少年亮晶晶的眼神。
少年的后脑没有了那个衍生出奇怪触手的裂口,看起来依然的人类正常的头颅,还有着一头毛茸茸的黑色头发。
由于他被感染过,章鱼面具便成了他的天赋“异形”,异形被杀死后他也失去了遮脸的面具,眼前的这张脸看起来稚嫩漂亮,五官清秀但是立体,眼角下方有一颗极浅的朱砂痣。
一个让人讨厌的小朋友。
谢逸身影颀长,他悠悠地站在长廊出口,伸了个懒腰,慵懒暗哑的声音远远传来,“走了。”
余音低沉舒缓又又伴着点空灵的沉,他这嗓音是磁性动人,只是说的话往往是不太中听。
陆无笑立即迈开步子朝他走去,章鱼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呆呆地伸出自己的手指想要牵他。
陆无笑猛地把手抬起,眼神凌厉却藏了点暗默的不知所措,“你做什么!”
“对,对不起…”陆无笑走的步子快了,少年走路的方式太奇怪,不太跟的上他,只能带着有点慌急的哭腔说,
“哥哥,别讨厌我……”
陆无笑没听到,只是小跑着到斜倚着墙休息的谢逸身边,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迷茫地喃喃道,
“搞什么啊……”
谢逸眉头一挑,即使没问,也大概能知道他的不适和疑问是什么了,便随口答道,
“他既然成你的宠物了,那对你就是最忠心的,最爱你的。”“不管他以前怎么害你。”
“?”陆无笑对此并未做出什么激烈的反驳,只是心里不住地像被跟刺扎了般膈应,他缓缓地轻声说,“那他的喜欢可真让人不舒服。”
“但是你想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就算你让他躺平任草他都不会拒绝,或者更过分。”谢逸随口说道,章鱼少年走路慢得离谱,他们就在这边东拉西扯瞎聊了几句。
正巧被少年听到,他蓦地扬起脑袋,眼中缀满星辰,语气诚恳痴迷,“主人…”被陆无笑剜了一眼,他又怯怯委屈地改口,
“如果您想玩弄我的话,怎么样都可以的,陈岁永远都不会拒绝主人…啊不对,哥哥。”
原来叫陈岁。
真是有够判若两人呢。
陆无笑神情莫名,语气散漫却隐约带着点认真的意味,“那我叫你去死呢。”
“可以的,如果您开心的话。”
陆无笑没想到他就喝了一口血就变成这样的绝对“忠诚”,嘴唇翕动片刻,但还是深感无力,他静静地看了陈岁一眼,然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