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有些对不起良吉,良吉要是跟的不是我,也不必过得这么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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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结束,我回到学宿,不过沐浴的功夫,房里多了个箱子。良吉正守在箱子旁边,见我出来,连忙站起来,“春少爷,这是青虬、白螭送过来的,说是二少爷让他们送的。”
我眼睛一亮,原来父亲这次也给我准备了礼物吗?
我自己亲手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很杂,几乎从吃到用全部都有,尽是些新鲜玩意,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最角落还插着一卷画。
我将画展开,画卷上是丹楹刻桷、浮华锦绣的京城市集,溶溶月色下,如龙灯火仿佛有照亮九霄之力。青石街上华冠丽服的少年、少女被仆人翠围珠绕着往前行。
不知是谁遗失了一条紫色丝帕,那丝帕被夏风吹卷起,萦在鹊桥上的半空。
画卷背后写了几个小字——“夜游乞巧节”。
“哇,这画得也太好了。”良吉已经赞叹出声。
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我甚至忍不住伸手去触碰画,画里的人和景仿佛真在我眼前,栩栩如生。
画的主人不言而喻,他居然也送了我一幅画。
虽然我不喜欢林重檀,但他这幅画画得太好,让我睡前都忍不住看了好几次。
睡前,我特意让良吉帮我把画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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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第一节 课是学画课。
教画的明典学给我们布置了功课,返校后交,我从书袋里拿出休沐期间画好的画绑上自己名字的丝带交上去。
片刻后,我听到明典学抚掌大笑的声音,他语气里全是欣喜,“好个夜游乞巧节,所谓有词云‘星桥火树,长安一夜,开遍红莲万蕊。绮罗能借月中春,风露细、天清似水。重城闭月,青楼夸乐,人在银潢影里……’林春笛,你这画画得太好了。”
我抬起头,诧异发现明典学拿的是林重檀给我的《夜游乞巧节》,并非我自己画的《夏日夜昙》。
良吉拿错画了。
我张嘴想解释,可是明典学又开始夸那幅画,同舍的学子也围了上去,他们议论纷纷,眼里是惊艳,嘴上是夸赞。
这是我第一次被典学和其他人夸。
不知不觉,我闭上想解释的唇,袖下紧攥的手心冒出虚汗。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星桥火树,长安一夜,开遍红莲万蕊。绮罗能借月中春,风露细、天清似水。重城闭月,青楼夸乐,人在银潢影里”——宋代张先《鹊桥仙·般涉调》
第13章 雨水(1)
“为什么会拿错?”
良吉抓了下头,无措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昨天太困,所以……”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我打断。
我第一次厉声训斥良吉,“良吉,你还要跟我撒谎吗?你收拾画的时候,我还特意问了你,带的是不是《夏日夜昙》,你当时回了什么?”
良吉在我逼问下,脸色一白,旋即跪到地上,“春少爷,对不起,我是偷偷换了画。”
“为什么?”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良吉。
良吉低下头,声音里已有哭腔,“我不想春少爷一直被骂,那些典学总是训你,我想……要是交的是那幅画,他们肯定会夸你。春少爷,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他膝行上前,伸手抓住我的衣袖。
良吉作为我的书童,有时候是跟我一起在课室里的,我被典学们呵斥的时候,他也会连带一起被训。
我久久没说话,良吉脸色越来越白,片刻后,他竟开始以头磕地,吓得我连忙拦住他。
“你疯了?仔细把头磕坏。”
不过两下,良吉的额头红了一大片,他泪汪汪地望着我,“春少爷,你原谅我这回,我真的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他说罢,又要拿手打自己的脸。
我拉住他手,“够了!”后半句声音有些干涩,我喉咙发紧,“下次不要这样了。”
明典学没发现《夜游乞巧节》不是我画的,我也没有解释,我想让这件事就这样静悄悄地过去。
不过是一幅画,很快大家就都会忘记。
可我没有料到的是明典学真的很喜欢那幅《夜游乞巧节》,他甚至亲自给我做了个章。
“春笛,来,这是我给你刻的章,你喜欢吗?”明典学很亢奋,表情眉飞色舞,“我看你那幅画没刻章,这个章是我珍藏很久的,好章配好画。”
我拿着递过来的章,手足无措地站着。明典学见我久久不动,不禁问:“怎么了?不喜欢?”
“不是!”我想把章还给明典学,这章一看就是极其珍贵的材料做的,“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都刻上你名字了,那这个就是你的。你名字还是我特意找太傅写的,我再刻上。你看看,喜不喜欢?”明典学给我展示印章上的字。
“林春笛”三字在印章上鸾翔凤翥。
“喜欢。”我无法撒谎。
明典学听我说喜欢,笑得更和蔼,“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要是你觉得我这个章刻得还不错,就拿它印在画上吧。”
我对上明典学欣赏且期待的眼神,喉咙像上一次在课室一般,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我说不出话,鬼迷心窍做出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在那一幅《夜游乞巧节》盖上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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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少爷,请喝茶。”白螭给我倒了一杯茶,“少爷还要晚些才回来,他被博士叫去帮忙了。”
“啊,好,那我在这里等一下。”我有些不自然地避开白螭的眼神。
大约两刻钟后,林重檀终于回来。他估计已经从青虬他们那里得知我来的事,因此看到我时,脸上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你再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他同我说。
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只能点点头。
林重檀很快换好衣服出来,因为是夏夜,他穿得轻薄,身上是件半旧不新的青色衣裳。他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冷茶,配着药丸吃了,才抬眸看向我,“你今日没带书来,看来是有其他事找我,什么事?”
这人真是过分聪慧。
我不得不承认。
我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觉扭在一块,我不开口,林重檀并不催促,只静静在旁等着。
“我来找你是为了那幅画。”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鼓起勇气,“我……我……对不起,我把你的画作为我的功课交了上去,明典学没发现那不是我画的,他赠给我一个印章……”
我把自己做的事全部说了出去,因为不敢看林重檀的表情,说话时我一直低着头。
而林重檀接下来的话让我几乎是迅速抬起头。
“那幅《夜游乞巧节》吗?那幅画既然送给你了,便由你全权处理。”
他表情淡淡,仿佛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就像他当初把大哥送给他的礼物转送给我一样。
林重檀的反应在我意料之外,我以为他会很生气地骂我,可能会让我去跟明典学说清楚。我不得不承认,他这种反应让我把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我深呼吸几口气,“谢谢你,檀生。”
林重檀听到我这样称呼他,有一瞬间的微愣,“为什么这样称呼我?”
“他们不都是这样叫你的吗?”我以为我说错话,连忙改口,“那我还是……”
“没事,你可以叫我檀生。”林重檀对我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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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林重檀那里出来后,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快,这件事总算这样过去了,我不必再为了那幅画辗转反侧、无法安睡。
然而还是出事了。
明典学突然私下找到我,他脸色有些不好看,“春笛,你能再画一幅跟这幅差不多的吗?”
“什……么?”我不由结巴了下。
明典学烦躁道:“你那幅画我给上舍的元博士看了,他非说这画没个十几年功底画不出,绝不可能是你这个小娃娃能画的。春笛,你再画一幅跟这幅差不多,认真画,好好画,好治治那家伙随便怀疑的毛病。”
我呆在原地,好一会才说:“明典学,我可能没办法……”
明典学关切地看着我,“怎么?是没灵感,还是材料问题?有什么问题,你尽跟我说。春笛,我其实一直想要跟你道歉来着,我原来一直认为你啊,不适合来太学读书,但我现在觉得你在这方面是极其有天赋的。”
如果明典学发现我撒谎,一定会很生气吧,他不会再叫我春笛,也会收回他赠给我的印章,再也不会在上课的时候,时常用鼓励关怀的眼神看着我。
我咬了牙,“不是,我只是需要多一点的时间。”
“原来是这个啊,没事,你慢慢画,不急。”明典学的表情又变得很欢快,甚至哼起了小曲。
他爱画如命,却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李鬼而不是李逵。
我又去找了林重檀,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难以启齿。林重檀听到我的话,果然沉默了。
我看到他的反应,明白事情糟糕,可现在我骑虎难下。我已经错过了最佳跟明典学解释清楚的时机,甚至在明典学上次找到我,我也没有说实话,反而保证会再画一幅跟《夜游乞巧节》差不多的画。
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求林重檀帮我。
我拉住林重檀的衣袖,“你就再帮我这回,就画一幅。”
他不说话,只是将衣袖从我手中抽出。我见状急了,无助之下,我厚着脸皮抱住了他。
林重檀被我一抱,明显身体一僵。现在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只想让林重檀再帮我一回。
“檀生。”我像别人一样,喊他的小名,怕他推开我,我双手紧紧缠在他腰间,学着双生子在他面前撒娇的样子,用脸颊轻轻蹭他的衣服。
我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即使在母亲面前,我也没有这般撒娇过。因为羞耻,我脸止不住发烫,可我心里又害怕,怕林重檀拒绝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脸被抬了起来。
林重檀手指修长,指尖略凉,低垂的眼睛平静地审视我。我有瞬间想把脸扭开,但我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不可以让明典学发现我在撒谎。
“檀生。”我越发放软声音,轻轻唤他。
第14章 雨水(2)
他慢慢松开手,“明典学可有说限定画什么?”
我听到他的话,不禁愣在原地。
他竟然答应了。
林重檀的手指在我眉心轻轻弹了下,“还发什么呆,不是急着要吗?”
我连忙松开他,“没有说一定要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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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一幅像《夜游乞巧节的》的画要费上许多时间,现在不是休沐期,林重檀白日要上课,入夜要出去,一般只有亥时四刻后,他回来才有空闲时间画。
在他作画的那几天,我都守在旁边帮忙,给他斟茶倒水,研磨递帕,尽自己所能。
有一次他画到很晚,我洗了把脸,依旧控制不住睡意,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后来被窗外的惊雷声吵醒。
“轰隆”一声,宛在我耳边炸开。
我慌乱坐起,先是茫然失措地看了看周围,而后才发现外面下起暴雨。
林重檀还在作画,白螭从外面走进来,“少爷,春少爷,外面下大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窗户关上,随着风雨,我发现今夜的天气也转冷了。
“我没带伞来,白螭,你帮我准备一把伞吧。”我对白螭说。
白螭一口答应了。
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等了许久,都没见雨势有变小的趋势。眼看滴漏里的流沙渐多,我决定就这样回去。
刚撑开伞,天际好像被一道白光生生撕开,我甚至听到有什么东西被吹刮倒在地上的声音。声音极响,我忍不住往后退两步,此时房里的林重檀走了出来。
他皱眉看了下天色,转而对我说:“雨这么大,今夜就先歇在这。”
我闻言想婉拒,但这时又一道雷下来,与此同时,我手中提着的莲花灯被风吹灭。
林重檀的学宿到我那里起码要走上一刻钟,灯笼随时都会被吹灭,又逢大雨惊雷,夜路难行。
最后我还是留了下来,只是有个问题让我很尴尬。林重檀这里没有多余的空房间,我如果不跟他睡,就只能跟青虬、白螭睡,他们两个根本不敢跟我睡一间房。
白螭甚至一对上我的目光,就说:“春少爷,我给你去准备被褥。”
他手脚麻利,很快在林重檀的床上另铺上一床被子,青虬则是进净室服侍林重檀沐浴。我是沐浴完过来的,此时没事做,只能站在床边。
白螭铺好床,又将房中的灯灭了大半,只留下窗边的一盏灯,微微照亮房室。做好这些,他就退出房间。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林重檀从净室出来的动静。
他在跟青虬低声说些什么,青虬没多久抱着林重檀换下的衣服走了,房里只剩下我和林重檀两人。
林重檀走到床边,发觉我还站着,神色淡淡地问:“怎么还不睡?”
我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床上,“你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外面。”
“那我睡里面。”我说完,就连忙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没多久,林重檀也躺进了被子里。
虽然我和林重檀也有独处,但毕竟林重檀是在作画,现在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我脑海里总是忍不住浮现那一夜马车上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