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咎从禁地里头出去后把楚妙的鼻子狠狠揍了一顿,秀挺的鼻梁如今看上去惨兮兮的,时不时地就从中淌出鲜血,白咎觉得楚妙应该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这样来不断地提醒他,瞧你干的好事。
但就像楚妙说得那样,灵清真的闭关去了了,九重境下了一道结界,不论是谁都不准踏入。
白咎用了青鸟都没办法得到灵清的回答。茫茫的雪下个不停,白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眼好像是盲了,青鸟落在他的肩头和他一同享着漫天白雪。
他在外头守了三天,无用,又去找了掌门,被拦在掌门殿外。
末了终于见着掌门,得到的却是不温不火的话语。
“白小九啊,这是仙门大会商讨出来的结果,原先是有些碍于尊者的颜面,如今想来,倘若有了这么一个例外的话,就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沈照临,为了修真界的未来,沈照临必须受到严惩啊。”
白咎冷笑:“掌门师叔莫不是看在我师尊闭关的时候才偷偷摸摸做的决定的吧,如此也不怕师尊出关后寻上来吗?”
掌门捋了捋他的小山羊胡须,“尊者心性凉薄,如若他真的在意沈照临的话,又怎么会放着那么多灵丹妙药不用,说到底,尊者也未曾欠过他。”
白咎无奈,白小九的身体还有极限,如若他调动周身力量反而会让自己受难。
但对上楚妙一人的话,白咎觉得自己还是有胜算的。
兜兜转转,竟然又和楚妙对上了。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楚妙并不意外白咎的到来,他掸去身上的雪子,“不知道为什么,这灵山的雪好像比之前大了一些,怎么还没个消停。”
白咎抱着剑,靠在断崖边上,断崖上有个古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栽下的,如今只剩下了半截,却也有着盎然生机,它替白咎挡了一阵风雪。
“听闻灵山四季如春,只有灵清尊者的心境方能改变这灵山之景,看来尊者的心也不如传闻中的那般冷静啊。”楚妙嬉笑道,“诶,小九儿,你待在尊者身边那么久了,可曾见过如此模样。”
白咎哑声。
灵山四级如春,上次见到如此盛大的冬日雪,应该是在十年前,他刚进入青云门的时候,那时候灵山也下了好大一场雪,不过当时白小九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是靠在灵清的身边,用稚嫩的声音叫了灵清一声,“师尊。”
霎时,冬雪消融,青鸟跃在百花之间。
而刻在白小九脑内的除了这奇妙的光景之外,还有灵清身上幽然的莲花香气,白咎想到此处,低头嗅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沾染上了浓郁的莲花香。
“在想谁呢?”楚妙出声打断了白咎的思考,“不是在想你的姘头吧,别想他了,祈寒山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不知道到时候是他的心先奔溃还是人先奔溃。”楚妙认真道。
“他不会去的。”
“你先前还说他绝不会出来你的,可现在呢,你不是还是过来了吗?这是不是说明你已经认可了我的观点。”
白咎转过身去,没有理楚妙。
他也保不准沈照临会不会出来寻他,但是,白咎心里却藏着一份莫名的期待。
“嘘。”楚妙噤声。
白咎用敌意的眼神看着他。
“啊,是野猫。”楚妙听清后松了松筋骨。
白咎:“......”
楚妙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哎呀,马失前蹄,睡一会吧。”楚妙又摸上了自己手腕上的金铃。
白咎靠着断崖壁,闭上了眼,但只是假寐。
楚妙似乎也闭上了眼睛,白咎听到他的呼吸声平稳了许多,周围也无什么动静了,万籁寂静只有飞鸟飞过的声音。
雪簌簌落下。
很静。
白咎倏然睁开眼,他好像听到了脚步声。
他弹起身,握紧了胸前的剑。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而后停了下来。
那道结界阻隔了他们,但是又仿佛不存在一样。
沈照临不可思议地看着鼻尖通红的白咎,他的眼尾微微泛着红,不知道是冻得的还是哭得。
沈照临笑了笑。
他的眉眼很是温柔,仿佛是穿越了几个世界,重重叠叠交错在一起。
那一瞬间,白咎看到了许多相似的人影,他们都和眼前的人一样,有着一双不屈桀骜的双眸。
而那双眸子,在对上他的时候,会将铸成他坚硬的高傲全数软化。
沈照临伸出手,想要触碰白咎的脸颊。
白咎一动未动。
但是眼中却是一阵震恐,楚妙是个符修,而他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摆了一道。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照临被拽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沈照临眼中的生机骤然褪去。
“这次,真的抓到你了。”
定身符是在半柱香之后解开的。
而那个时候沈照临已经被楚妙拖去了刑堂。
一个时辰,足以改变许多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以完结~
番外在考虑写啥。
第110章 被嫌弃的大师兄(完)
十日后,祁寒山,行湮魔会。
沈照临被关在这处地牢滴米未进,只是将将喝到了几口水而已,嘴唇干裂,行将朽木。
他动了动手指,脑里全是灵山断崖后处白咎的身形。
祁寒山终年大雪,非常凄冷,地牢里头安下了重重机关,沈照临又被玄铁锁锁住,整个人比起之前消瘦了一圈。
雪缎的靴面沾染上了灰尘,可能还有蚂蚁爬了上来,楚妙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脚步声在冷寂的地牢里头很是突兀,陡然出现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楚妙打量了一下这个地牢,当真是阴沟里的老鼠才会待得地方。
沈照临的耳膜被刺痛,吵死人了。
楚妙停留在了沈照临的牢门外,他轻飘飘地将符纸揭落,然后在指尖烧成了一团灰,嘎吱一声,沈照临翻了一个身。
“我知道你醒着。”楚妙不愿多走一步,“沈照临,我都没想到你会落到这般田地,本来灵清尊者已经为你求饶了,你知道为何仙门百家又改换了主义吗?”
沈照临侧了侧身。
“因为我不想让你那么好过,所以我联合了此次所有参与仙门大会的弟子上书,唔,没想到你平日里得罪的人还挺多的,是不是挺有意思的,那些人一听到你入魔的消息后的嘴脸,你真的应该看一看。仙门表率,斩魔族于剑下,如今不应该也是做好你的表率作用呢?”
沈照临啐了一口。
楚妙皱眉,“说起来真得好笑,我原本没有那么恨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看你是怎么也不爽利,明明是个废物,可为什么还要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做个废物不好吗?看在你要死的份上,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三年前那些村民之所以欺骗你,不过是因为几吊铜钱而已,你看,那些愚昧的百姓那些你口中所谓的芸芸众生,竟然那么好就被收买。”
沈照临咯着血,拳头紧紧握着,而后又放了下去,他伸开手掌,用细弱的声音说道:“不重要了,我不在乎了。比起道貌岸然的人来说,他们已经算得上善良了。我也不想要讨一个说法,只是我轻信旁人的下场。”
地牢里头很安静,只剩下幽幽如同鬼魅低语的风声,如同利刃一样刮着沈照临的躯体。
“楚妙。”沈照临叫出楚妙的名字,他低低笑道,“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也很恨我,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恨我,呵,他和你一样是天之骄子,和我这种底层爬上来的人不一样,他生来就受了很多宠爱,人也很漂亮,大家都很照顾他......”
沈照临的确觉得楚妙和...君清门那个凌芷很像,具体哪里像,他也说不清楚。
气场?还是说话的语气。
楚妙咬着自己唇,他的眸中有过一瞬的惊讶,而后说道:“我不知道,但你身上有我讨厌的东西。或许你可以亲自问问看,他为什么恨你。”
“我要走了,一个时辰后便是湮魔会,若你受得了那炼火之灼,我会亲自医治你的。”楚妙说完离去。
沈照临独自望着看不见光的地方,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一片。
他早就知道自己被带来这儿会遭受到什么,但他似乎一点悲伤都没有,他不是没有体验过死亡,而且不止一次。
只是这次痛苦一点而已。
但这次,沈照临有了牵挂,有了牵挂,他就开始畏惧。
畏惧即将到来的宿命。
“哎。”他叹了一口气。
[宿主,您似乎有些悲伤。]
[沈照临:哪怕我现在死了,还会和白咎再相见的吧。]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如果白咎上神完成任务的话,他就可以离开系统回归了。]
沈照临愣了一下,而后自嘲地笑说:是吗,那...看起来没办法了。
001说不出安慰的话,它是个很理智的系统,不会透露太多的消息,它的目标只是为了更好为天道服务。它的程序过于冷漠了。
[宿主,当您戾气消散的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和白咎上神遇见的。]
沈照临:......
一个时辰后祈寒山,湮魔台。
沈照临觉得有些发寒,他被捆上了玄铁柱,寒气透过柱身传达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指节都被冻得发青。
来参加此次湮魔会的人不多,毕竟他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头,哪里需要以儆效尤呢。
炼火不会真正地把人烧死,但却是折磨人的一种手段,它从裸露的皮肤逐渐侵蚀到血肉、骨头最后就是人的魂魄,一步一步,逐渐地夺走你求生所有的意志,让你只想着趁早结束这份痛苦。
而炼火之灼会持续整整一天。
十门宣布了他的罪状,说得最多的也不过是人魔两立,终是殊途。
祈寒山的风雪好像会在刑台上停留住,积压下来的鹅毛雪落下,沈照临的发上冒出了几根白发,他动了动睫毛,觉得心也是冷的。
*
灵清今日里觉得不太对劲,他睁开了一双碧眼,白发自然地垂落在肩头,他起身,九重境的雪骤然停了,他看见水榭里头的青莲好像是谢了。
他微微蹙眉。这株青莲乃是他的灵气所化,和他一样能感知万物,青莲怎会突然枯萎。
灵清抬袖,九重境的结界奔溃,他立在洞府门口,发现门口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中间有一个大坑,好像是被人久站过得一样。
白小九是等了他多久?
灵清弯腰,拈过几粒雪子,而后唇角微弯,像是猜到了什么一样。
..
白咎被掌门强行关了几日,直到最近才听到几个洒扫弟子谈及此事,连连说惨,赶忙抓来问,这才知道了十门会是如何处置沈照临的。
难怪他觉得今日看守在此的人少了许多,大约莫都是去观刑了。
白咎溜了出去,只是当他赶到祈寒山的时候,却是发现几丝异样。
和他想象中的光景不一样,刑台上的温热的血水融化了经久的积雪,白的和红的混在一块,九根玄铁柱散发着冲天的红光,是炼火炙烤的因故。
只是人群都围拥在了其中一根玄铁柱前。
而血水的来源也正是那处。
白咎隐隐觉得那血水是沈照临的,这让他觉得格外难以呼吸,他眼前骤然发黑,喘气都带着他从未有过的低沉,他的手臂上开始浮现起青色的水波样的鳞片,眼白也爬上了一抹碧色。
他什么也听不见,仿佛耳被铁水浇筑了,脚比铅还重,握着剑的手发着抖。
窒息的感觉包围着他。
他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雪山蒙住了白咎的眼睛。
骤然一晃神,他已经身在那西南方位的玄铁柱的人群外围了。
牙齿打着颤,只能听见铮然的剑器碰撞的声音,青光剑影,让白咎不敢再迈出一步,他生怕看见沈照临负伤的身体。
“大胆孽徒,竟然以身犯法,事到如今居然用了着歪门邪道的禁术。”苍老矍铄的声音如雷贯耳,“本以为这炼火之灼可以焚烧干净你的罪孽,却未曾料到反而助长了你的魔焰。”
怎么回事?
而后他又听见了含着血腥味的熟悉的清朗的男声,“罔顾人伦的是我?出尔反尔的是我?刀刃相持的是我?若不是炼火彻底将我经脉中的灵气灼烧干净,我如今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儿与你们说话。”
“你...你你。”人群中另一道声音又说,“除魔卫道,乃是吾辈责任。”
“魔?”沈照临冷笑,“在今日之前我伤过你们分毫?”
“魔就是魔,不论有无伤害过人,但只要是魔,保不齐将来就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沈照临哈哈大笑,只是到后头却是无力的喘气声。
“没错,自古以来便是正邪不两立。”
之后的话,白咎都有些听不真切,因为他对上了沈照临的眼,那一瞬间,他好像察觉到沈照临似乎是漏出了软肋。
他能感觉到沈照临的身形怔了怔,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了。
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了他们两个。
沈照临的眼里闪过许多的情绪,有不忍、害怕、猜忌、怀疑...他身上的衣裳有些褴褛,和白咎记忆中的相差甚远,白咎说不清这是怎么样的感觉,他只觉得难过。
心口里的野兽在向他叫嚣,不断吞噬着他的理智和其余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