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还不到三十岁,你准备这些,准备这些做什么?你觉得吉利吗?!说话!”
宫渝知道关珩现在已经很生气了,但是他不知道关珩生起气来会做出些什么。
会像电视新闻里那样家暴吗?
会不会真的动手打他?
他能抗住关珩几拳?
一拳?两拳?
宫渝偷眼看了看关珩握紧在身侧的拳头,不禁吞了吞口水。
估计一拳过来,他的颅骨就会塌陷吧?
心里头默默想着,宫渝偷偷往身后的沙发处靠拢过去,以防关珩如果真的冲过来打他,他也可以灵活地翻过沙发,然后趁关珩措手不及的时候,顺着入户门口的楼梯逃进地库,开车冲出家里。
做好了一个圆满的计划后,宫渝又开始反驳起了自己的想法。
关珩的为人他是知道的,这样的一个孩子,生气的时候估计把房子拆了都不会对他动手,自己做出的这些猜测和对策,对关珩来说可能不是很公平。
思考间,关珩已经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宫渝吓得“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要逃开,却因为关珩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他呆愣着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抬臂横在自己脸前。
他可不想在死前的几个月里,还要去医院做一次矫正颅骨的手术,带着残缺的身体离开这世界。
关珩直接将合同摔在了宫渝面前的茶几上,非得想要让宫渝亲口把这合同上的标题读出来:
“我问你,这是什么?”
关珩压抑着怒意,把那上面的标题完完整整地展示在宫渝的眼前。
宫渝喉结滚动,紧张地握紧身侧的衣角,不知自己究竟该作何解释。
他如今已经将关珩带入了自己的家人的身份,是这世界上他唯一愿意全心全意去相信的人,因此关珩的喜怒便也和他息息相关。
所以面对关珩的不悦,宫渝竟真的生出了些惶然无措的无助情绪。
手上的伤口还没有处理,微微翻起的皮肉磨蹭到粗糙的布料,激起的疼痛比划伤的痛楚还要强烈几分。
见宫渝的脸色一白,关珩心下不由也跟着一紧,下意识就想要问宫渝到底哪里不舒服,但是他恍然想起宫渝的本职工作。
一名专业的演员,想要演绎出如何才能让人觉得他可怜,对他产生心疼的情绪,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权当宫渝是在像往日他俩相处时、宫渝不想再要的情况下所装出来的可怜模样,企图让自己不再计较。
但关珩知道自己今天对这件事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于是关珩便没有去管宫渝俶尔苍白的面色,气得微微发颤的手指掀开骨灰盒的盖子,指节重重敲击着上好的木质:
“还金丝楠木的,你平日里怎么不对自己这么好?给毫无感觉的……弄得这么光鲜,有意义吗?”
关珩略去了自己不爱听的几个字,随便地将骨灰盒朝旁边一推,走到门口又把宫渝买的寿衣拿过来拆开。
明明是件挺悲情的事,可此时像生气的小狗一样的关珩,在宫渝的眼中却可爱得不行。
以至于让宫渝的眼眶微微发热起来,眼尾的泪痣也跟着变得发红。
关珩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根本顾不上看宫渝的脸,正忙着撕扯手中的快递袋子。
宫渝买的寿衣的质量非常好,因此快递包装的质量也和货品质量成正比。
尽量不破坏原貌地拆了半天,关珩还是没能从层层裹裹的包装里拆出哪怕半片寿衣的布料子,他越发不爽起来,直接暴力破拆,力道大到在里面的衣服掉出来时,厚实的裤腿都被他一分为二,发出惨烈的“撕拉”声。
宫渝即便再心疼自己的东西,也不敢在面色阴沉得如同瘟神一样的关珩面前表现出半分,甚至还在关珩朝他看过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撕得好,撕得真快”的赞扬表情。
要是真的把这小孩儿激怒了,说不上他能让自己提前穿上这套衣服。
“还领口小,绣了条……这什么,喷水吐火的龙,这龙有那么好看吗?有我的好看吗?”
宫渝被关珩即便在这时候也不忘大放厥词的发言惊呆了,不住地摇头认可关珩的话:
“不好看,不好看。”
关珩的面色稍霁,随便将东西丢在地毯上,轻飘飘地丢下一句,“退掉。”
宫渝看着地上几乎已经无法分辨是什么东西的布料,一脸难以置信。
这还怎么退啊。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宫渝也是如此。
在口中徘徊了半天的“退不掉”,在说出口的一瞬间硬生生地变成了“不退掉”。
宫渝说完,还浑然不觉地等着关珩的下文,以为自己的这个交待足以让关珩满意。
没想到关珩一向温柔乖顺的桃花眼瞬间瞪大,恶狠狠地盯着宫渝的眼睛,青筋暴起的手轻颤着指向宫渝。
宫渝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火上浇油的话,看着关珩似乎即将对自己破口大骂的嘴型,和那只结实的手臂,宫渝的内心甚至开始为自己的生命做起了倒计时。
只见关珩的眼底还弥漫着委屈,但怒目圆睁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不敢直视。
他操着一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语气,在宫渝战战兢兢的心理状态下,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不退就不退!”
说完,关珩转过身,径直大步走进了厨房,怒气冲冲地开始刷碗,高大的背影看上去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唯有手中的“叮叮咣咣”可以听得出他犹存的愤怒。
宫渝:“……”
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
宫渝手受了伤,不敢去碰猫狗,只能愣愣地坐在落地窗前,想着该如何哄好关珩。
他可以看得出来,如今的关珩,亦或者是说他们两个,对这份感情都越陷越深,要是再放任下去,只会越来越无法抽离。
宫渝叹了口气,可他终究舍不得他的小朋友生气那么久。
没想到,还没等他行动,少年就已经从背后一把将他抱住,紧接着脑袋就拱到宫渝的颈窝里。
“哥哥,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你离开我。”
宫渝眼眶发烫,下意识将关珩的头按进了自己的怀中,不想让他看见眼泪。
关珩环紧宫渝劲瘦的腰身,声音里带着令宫渝意外的哽咽。
“好不好,哥哥,答应我,把那些东西都丢掉……”
宫渝缓缓吸了口气,下巴抵在关珩的头顶,轻轻点点头:
“……嗯。”
宫渝的语气听起来不是那么的确定,以至于关珩不是很相信他真的会答应自己,于是愈加搂紧宫渝的腰身,借着自己搂人的力道将宫渝拉得离他更近了些。
“哥哥,我看着你扔掉,好不好。”
关珩知道宫渝不会拒绝自己撒娇,所以即便心里再难受,也还是用脑袋蹭蹭宫渝的颈窝,胡搅蛮缠道:
“现在就去扔,立刻就去。”
他没有忽略宫渝刚刚对他的那声短促的回应里所掺杂着的那抹浓重的哀伤,甚至还透着隐隐的绝望,也正因为如此,关珩更觉得心头发颤。
宫渝的沉默不语让关珩的记忆又飘忽着回到了四岁刚记事那年。
当年外公也是这样的,一件又一件地准备着让小关珩感到十分陌生的的东西。
小关珩看不懂外公手中的衣服为什么和平日里大家穿的不一样,也不理解外公手中抱着的盒子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可怕,仿佛只要碰到那个东西,人就会变得毫无生气,也再没有欢声笑语的生活。
“外公,这是什么呀?”
小关珩戳了戳那盒子正前方的小方框,疑惑地仰头问外公。
外公很惊讶小关珩会突然闯进他的书房,并且发现了他瞒着所有人准备的东西,饶是一向沉稳淡然的老人,也因为被小孙子突然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而变得有些慌张。
他俯身抱起小关珩,想要把他送出书房交给佣人,让佣人带他出去玩,没想到却被小关珩发现了几分端倪。
“外公外公,我前几天看到大哥在看电影,我也看了好几下,里面的人都穿着这个衣服。”
“你大哥怎么又看这些东西,看我一会儿不打他。”
外公对除了关珩之外的孩子们一向严苛,听到关羿在看这些不好的影片,自然是怒气上头。
关珩从小就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孩子,一般人轻易敷衍不了他,外公明白他这个小宝贝的脾气秉性,便伸出手指跟关珩拉钩:
“珩珩,外公告诉你的话,你一定要保密哦。”
小孩子最喜欢独一份儿的宠爱,听到外公这样说,小关珩自然是乐得露出了自己刚掉了门牙的豁口,满口答应道:
“好~”
“珩珩,人都是要死的,外公只是提前为你妈妈他们做好准备,让他们到时候不要那么伤心,不要手足无措,外公不想给自己的孩子们,给自己最在乎的家人们带来多一丝的麻烦。”
小关珩听不懂这些,他只知道听外公的话。
所以直到外公去世的时候,小关珩都没有真正地理解外公那些做法的含义。
长大以后,关珩才知道外公那时候已经罹患了癌症,他一辈子都是个非常要强的男人,所以就算再无生机,也要保持从容的态度去赴死。
为了不让儿女们在去准备丧葬之类的物品时再受一次失去父亲的刺激,所以外公将自己死后需要的所有东西都提前准备好,甚至连墓地都已经买好,合同放在了保险箱中,和外婆的结婚证一起。
对外公的离世,关珩一直都是自责的。
癌症晚期的外公拒绝去医院遭受痛苦的折磨,执意要待在家里从容迎接死亡,他不愿意让自己在死神面前有着束手无策的弱者姿态。
所以长久以来,关珩都觉得如果自己没有替外公保守秘密,让所有的家人们都知道这件事,外公也就会迫于大家的压力,好好接受治疗,至少不会……至少不会那么快就……
关珩抹了一把眼睛,调整一下呼吸,也不管宫渝有没有回应他那句“现在就扔”的话,抬头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宫渝说道:
“哥,我们去医院,我们去做检查。”
关珩执意认为宫渝是生了什么病,所以才会和外公做出一样的事情。
心中的阴影让关珩对这件事念念不忘,每每想起都陷入无穷无尽的内疚中难以自拔。
宫渝失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大年初一去做体检,我怕医护人员直接把我们送到精神科去。”
关珩还要再说,却又被宫渝打断:
“小关,我的身体没有问题的,我只是凡事喜欢打提前量,吓到你了,对不起啊。”
“那就等过几天再去,但是今天……”
关珩指着那堆自己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东西对宫渝说道:
“那些必须都扔掉。”
宫渝略一迟疑,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关珩又开始释放威压:
“必须扔掉!”
先把东西扔了,再循序渐进地给他做心理疏导,一定会让他放弃这种提前给自己准备丧葬物品的晦气想法!
宫渝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心里始终都是暖融融的:
“好,都听你的。”
宫渝很享受这种被关心的感觉,以至于听到关珩说的这些话,心中滋长出了越发放肆的留恋。
他是真的……
不想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弈迈恍然大悟:原来小时候我时不时挨打,都是你这臭小子给我漏出去的!
方特助心疼宝贝:有一说一,宝儿你小时候被珩珩欺负得挺惨
好多营养液,谢谢大家!(嘶哈嘶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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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关珩抱他的力气不小,勒得宫渝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宫渝挣了挣,无奈地说道,“你总得把我放开,我才能拿出去丢掉吧?”
关珩听话地松开宫渝,却在低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宫渝指缝见的一抹殷红。
他皱眉扯过宫渝的手腕,拉到眼前细看,旋即心疼地皱眉道:
“这是怎么弄的?”
每当自己身上有伤的时候,宫渝就觉得,相比对不起自己,他似乎更对不起关珩。
明明是他包了关珩,可在这孩子面前,他总是有一种自己才是被关心照顾着的感觉。
因此并不敢将身上的伤口随便地展露在关珩面前,加上今天受的这个伤实在是因为他的心情烦躁,所以失手造成的,所以说起来全都是他自己大意的问题,便更不好意思跟关珩说实话。
可关珩仍旧在追问:
“哥哥,这里是怎么弄的?是刷碗吗?”
问完,关珩从宫渝不否认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也无暇去计较他的疏忽,直接转身就去拿急救包,准备给宫渝处理一下伤口。
关珩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宫渝的手指上,眉眼间的心疼意味十分明显,比他自己受伤都还要认真严谨。
宫渝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低头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关珩,唇角泛着柔软又心酸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