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华英回朝的第一件事,就是替生母请封了诰命,并不顾家中反对,将胞妹接到了新落成的定北侯府。
满京城,谁都知道了,顾侯爷与家中情分不深,唯有一个胞妹,爱若掌珠。对庶出的三妹也颇有照拂。
穆星的表少爷身份彻底坐实,对外就说,兄妹二人喜爱这个表弟,让他就在京城里住着。
同年十一月,顾妙音及笄。
十二月,顾府张灯结彩,将顾妙音嫁入安王府。
十五岁的顾妙音,将要面对大自己一轮多的丈夫,后院二十多名姬妾,以及众多庶出子女,其中最大的庶长子只比她小两岁。
顾侍郎原本以为,这对不孝子女在外名声不好,又没有长辈出面,肯定难寻到好亲事。
可谁不知道定北侯简在帝心,又掌管着北疆二十万大军,是实打实的实权新贵。
他宠爱胞妹的传言人尽皆知,早就放出过话,胞妹出嫁,陪嫁半个侯府的嫁妆。满京城的权贵人家,谁不想要这门亲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顾华英并没有从武将之中选,千挑万选,给妹妹选了礼部尚书钟家的三公子。
钟三公子是徽元十三年的探花郎,一手丹青出神入化,文人之中名声极佳。
他是家中嫡幼子,顾婉音嫁过去不需要掌家,嫁妆丰厚,小两口只需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成。
最重要的是,顾华英打听过,钟家大公子为人稳重,大少奶奶端庄明理,钟家还有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训。
他并不求妹妹有多大造化,只希望她能过得幸福,这样的人家,这样的身份,最适合。
顾婉音出嫁的那一年,告诉了顾华英穆星的真正身份。
她不可能带个表弟嫁人,嘱咐哥哥,一定要好好对待穆星。
顾华英意外之余,倒是比妹妹承受能力还强些,就是有些促狭,有一次喝个半醉回来,眯着眼睛,非要穆星变个原型给自己瞧瞧,看妹妹说的,天上地下第一漂亮的金灿灿小锦鲤长得什么样子。
穆星:“……”
*
顾妙音的王妃日子过得并不好。
安王风流,后院几个得宠的姬妾早就在王府扎根多年,各自手里势力不小,又有孩子傍身,压根不怕她这个小王妃。
她进门之后第一个孩子,因为内宅斗争,五个月生生流掉,安王期待嫡子,为此发了大火整顿后院,但顾妙音还是伤了身子,此后数年没有怀上。
后来年近三十才得了一女,安王那时候已经不大中用了。
顾妙音日日在和姬妾们争斗,相反顾婉音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她是小儿媳,不用管家,又有庞大嫁妆傍身。公婆慈爱,妯娌和睦。丈夫是个温柔俊美的性格,和她夫妻相得,两人闲时吟诗作画,赏花观月,是京城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
她大顾妙音两岁,可两人二十年后见面,却仿佛差了一辈。
只是看起来辈分大的,反而是年龄更小一些的顾妙音。
林氏早些年便去世了。
自从顾华英兄妹二人分府出去住之后,顾府运道就一直不大好。
顾侍郎自诩傍上了安王府,可安王只是一个闲散宗室,根本无法给他太多助力。反而与他不睦的长子,越来越出息。
不少政敌经常拿这件事嘲笑他,顾侍郎是个心气高的,一来二去成了一桩心病,日子久了郁结在心,一病不起。
林氏早些年手脚很不干净,顾侍郎后院里的妾室,顾婉音兄妹院子里,她都动过手脚。
大概是报应加身,她这些年身子一直断断续续不见好,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却很折磨人。
等到临去的时候,林氏已经瘦得没了人形,死亡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
穆星还跟着顾婉音夫妻去过一次荣华镇。
那是顾婉音成婚十多年之后了,他也已经长成了翩翩如玉的少年郎。
甄老爷夫妻头发都白了,精神还很好,见到顾婉音和穆星都十分高兴。
那座别院已经成了甄举人二儿子的住处,他早成了婚,妻子是个温婉的人,两人有一儿一女。
他们在荣华镇住了些日子,就启程离开。
路过镇上一个风车摊,顾婉音想起当年的日子,吩咐下人去买几个风车。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你个老东西!我就知道你藏着钱,不肯给我!”一个凶悍的声音当街叫骂。
旋即是妇人的哭喊声:“这是今天卖饼挣的,就这点钱,还要买米,家里米油都没了,你爹的药钱还没着落。光宗,你给娘留着吧!”
“呸!”肥胖的年轻男人一脚踹开妇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穆星看着嚎啕大哭的老妇人,十分眼熟。
旁边有人议论纷纷:
“这王木匠家的也是造孽哦,生了这么个讨债鬼。”
“可怜王木匠早些年给人干活砸断了腿,一家子就靠她卖饼为生。这王光宗还天天出去赌。”
“早些年,王木匠家不还天天吹他家光宗读书厉害,一定会考上状元的,结果!呵,连给夫子准备的束脩都拿去赌钱了哟!丢人!”
“造孽啊!”
那场景离得有些远,顾婉音夫妻在马车里听不见,穆星略略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这孩子,本就是王木匠他们家里费劲心思找他求来的。
强求命里不该有的东西,还不懂得行善积德,命运总有一天,会将所有因果回报回去的。
*
穆星在这具人类身体十八岁那年,冥冥之中忽然生出一分感应。
他去了钟家,认真的和顾婉音道别。
后来又分别见了顾华英和顾巧音,同他们道别。
他回到曲水县荣华镇下面的小村子里,王木匠第一次遇到他的地方,纵身一跃,入了清冽的河水之中。
很多年后,那小村里,还有不少老人回忆:
“我那时候还小,那天晚上,天边忽现一阵金光,将半边天都照亮啦。咱们这所有人家都听到了龙吟声。”
这个村子从此改名叫做真龙村。
大家都坚定不移的相信着,这里,真的出现过真龙呢!
第288章
穆星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座十分漂亮的府邸之中。
亭台楼阁,奇花异卉,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他坐在一座水榭之上,身侧围绕着五六个巧笑倩兮的美人。
美人们有人捧着酒,有人捧着笔墨纸砚,鼻尖香风阵阵。
左侧一个粉衣佳人手中端着一叠蜜饯,纤纤玉手捻了一枚,就要往他嘴里送——
穆星:?
他本能地侧头避开。
那粉衣佳人似乎没料到这一幕,神色一呆,竟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了。
穆星更觉奇怪,怎么跟个傀儡似的?
他刚这么一想,数段剧情姗姗来迟。
这一下,呆怔的人变成了穆星。
呆怔不过片刻,回过神来穆星忍不住失笑:怎么这轮回的身份,还越来越离奇了?
人,神,妖,鬼,现在可好,直接变成了一段数据。
他是全息网游《风华录》中的一个NPC。
《风华录》是当今世界最大的游戏公司“破晓”,历时八年,精心打造的一款全息网游。
据说,该游戏世界观极其宏大,采用目前最为先进的智能科技与全息技术,细节无一不精美,立志完美打造一个精彩宏伟的游戏世界。
早在三年前,第一段宣传片出现开始,就积累了无数粉丝。
内测时间定在九月一号,也就是十天之后。
他这具身体,算是游戏里的一个知名NPC,穆星,穆华容。
《风华录》中,每一位NPC都是精心设计,设计灵感来自古时历朝历代名人。
策划组号称通读史书,每一个NPC,都严格按照其史书生平记载和一些野史流传的故事,设计他们的长相,性格,身份,经历,连游戏副本都与人物身份经历贴合。
按照剧情走向,十天之后,内测开启。
不出所有人的预料,《风华录》一经面世,便以画面宏达华美,全息模拟技术真实,以及对许多历史人物费心还原,而得到了广泛好评。
此后这款游戏一直畅销数十年,经久不衰,甚至有些家长十分愿意让自家孩子接触这个游戏,帮助他们粗略了解历史。
这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但,快乐是其他人的,和穆星没有任何关系。
之前提到,破晓公司确实是有心想好好做这款游戏,也做得确实用心。
每一个有名有姓的NPC,连衣饰打扮行为习惯,都尽量去各种记载之中找资料。
穆星是历史上一位非常有名的大才子。
他的陵墓于三十多年前被发现,其陪葬品不多,比较知名的有两幅他的亲笔画作,以及两柄折扇,数块美玉。
策划组还特地去博物馆亲自观摩过这几样东西,如他的画作折扇等等元素,全都用在了游戏之中。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身是个画痴,一生痴迷于绘画,死前,或许因为执念太深,竟然留下了一点真灵与自己的绝笔之作中,一直沉睡至今。
并阴差阳错,跟着游戏策划离开,投身到了游戏之中。
觉醒了神智之后,原身初时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茫然的看着这个和自己同名的身体做着各种奇怪的事情。
后来慢慢的,他逐渐拿到了身体的控制权,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处在什么地方。
他在数千年以后活了下来,成为了如今人类嘴里的“历史人物”,自己好像是他们制作的一款游戏,这个游戏里面,详细的介绍了他的生平。
再之后……原身就气炸了!
因为穆星,他是一个在正史上的名气,远远不及他在绘画一道的名气,而在绘画一道上的名字,又远远不如野史上的名气的奇人。
史书记载,穆星,原阳穆氏子弟,生而聪慧,形貌高挑而华美,乃当世少见之美男子。
他官至上卿,却不爱权势,三十多岁便辞官归隐,在文学一途颇有建树,在绘画之道堪称国手,其最知名的,正是《九美人图》。
据传该画作乃是穆星从二十岁那年起开始准备,直到三十五岁辞官归隐,周游天下,花甲之年才终于动笔,将其一生所见,最美的九名男女,绘制于画卷之上。
连宫中皇帝都听闻了此事,借来观阅,并直言:吾之后宫,远不能及也。
这幅画,后世并没有人见过。
而正史上有关这位大画家的记载,大致也就这些而已。
但野史就不一样了。
当世难得的美男子,出生高贵的世家公子,不爱权势,画出连皇帝都赞叹的美人图……
这种种结合起来,随便编个故事,简直就是不论高门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爱听的故事。
风流才子与美貌佳人的故事,谁不爱听呢?
在穆星还活着的时候,关于他的种种谣言就没有停歇过。不过大多都是才子佳人的浪漫邂逅,编造一些九美人图的诞生场景而已。
真正扭转了穆星在历史上名声的,是与穆星相隔了两百多年的一个人。
他也是个画家,叫严愈。
严愈的画风飘逸华美,与穆星很像,可他又无法超越穆星,旁人提起他,都说是“像极了穆大师的那个画家”。
严愈不甘心如此。
可穆星名声极好,虽然作品流传不多,但件件都是传世孤品。
这个严愈,最后,想了一个损招。
历史上最大的造谣事件产生了。
严愈伪造穆星,画了一大批质量良莠不齐的画作,做旧之后,让其流传到市面之上。
与此同时,各种传闻和话本,在坊间流传了起来。
以往虽然各种传闻很多,但关于穆星的,大体都是正面的,风流才子的形象。
可是在全新流传的话本之中,穆星变成了一个虽然有才有貌,却十分好色,甚至借由作画,而对各色美人行不轨之事的小人。
虽然有文人出来辟谣,可普通老百姓哪里知道穆星是谁?
他们只听到各色各样的香艳故事,而这些故事里,无一例外,主角都叫“穆星”。
时间再过去,“色胚穆星”的故事流传越来越广,有戏班子将其编成了大戏,广为传唱,竟然成为了有名的大戏之一。
等到大周灭亡,无数文人雅士的传说都化作了烟云,这出叫做《美人图》的大戏,却被流传了下来。
戏文中的主角是扬州最美的名妓施巧巧,在元宵灯会,偶遇了俊美书生穆星。
书生对其热切追求,施巧巧含羞回应。听闻穆星囊中羞涩,甚至将自己多年的体己都给了穆星。
穆星答应迎娶她为期,并亲手为她绘制了《美人图》。
可美人图落成之后,穆星消失无踪。
施巧巧一直抱着画等,旁人告诉她穆星就是个风流胚子,听闻哪里有美人,不管是有夫之妇还是青楼女子,他都去染指一番,替对方画一张美人图之后,就消失不见。
他们说穆星不会回来了,施巧巧不信,抱着画一直等一直等,常年坐在窗台往下望,化作一尊望夫石。
*
再过几千年,各种各样的版本不断更迭,又有人看了正史上的记载,觉得《美人图》的戏剧多有编造,亲自操刀改造。
最后,穆星变成了一个,出身高门,容貌昳丽,却患有饥渴症的色中饿鬼。传闻他男女不忌,夜御数人,一日不睡人就浑身不舒服,还特别喜欢逛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