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焕像小时候一样拍拍他的头,柔声道:“二哥不累,都是为父皇和朝廷做事,这些年也都习惯了。这次处理亏空的事情,有二哥在,你只管放手去做。”
“嗯!”李景煜重重地点了点头,“二哥回去好好歇息吧,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你也好好休息,这些天辛苦了。”
李景煜微笑了一下,轻轻叫了句:“二哥。”
第48章
清查亏空的这段时间,李景焕可以说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寝宫书房里的灯光永远不知疲倦地在深夜闪烁。
当然,其他人也不轻松,各个都背负着极重的心理压力。一方面,未来的皇帝、现在的太子爷每天盯着他们;另一方面,朝中的同僚又旁敲侧击地向他们打听,搞的他们不胜烦躁。
皇帝这边也密切关注着这件事情,时常派人到李景焕那边问问进度。
在各方的催促下,账目终于在两个月之后理清了。
账目送上去的时候,皇上雷霆大怒,把一桌子的奏折都掀翻了。底下的人也不敢说话,不知道这亏空究竟是大到了什么地步,才会把皇上气成这样。
书房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奏折落地声响起,过了一会儿,又隐隐有谈话声传来。
“父皇息怒,这亏空虽大,但是只要我们下决心整治,未必就不能治好。”
“哼!这群欺上瞒下的东西,当初也是读了圣贤书做了官的,结果乌纱帽一戴,就忘了自己是谁了,贪污腐败,收受贿赂,真以为朕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吗?”
“父皇,事已至此,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办法处理吧。”
“唔……”皇帝沉吟半响,问道:“太子,若是朕让你来继续办理此事,你……”
李景焕立刻跪在地上,恭声道:“儿臣定不辱使命。”
“好!”皇帝的满意地点点头,“那朕就把此事交给你,你须得尽心尽力,还有老大、老四和老五,都和你一起,此事干系重大,牵涉甚广,除了你们这些皇子,恐怕别的官员也不敢插手。”
“多谢父皇信任!”
……
皇帝将此事交给李景焕之后,李景焕便连夜找了李景煜,与他商讨之后的计划。李景焕自己的想法本来是抽丝剥茧、徐徐图之的,毕竟贪腐之事,历朝有之,当权者是打也打了,杀也杀了,可是还是屡禁不止。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毕竟马克思曾经说过,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大胆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这贪污腐败,利润可不止百分之三百,危险却没有这么严重,干的人自然不少。
只是,李景焕没想到李景煜会如此激进,一副要把贪腐官员赶尽杀绝的派头。李景焕想着他的话,突然想到了历史上的一个人——朱元璋。
这位可是个狠人,明朝官员的俸禄不高,贪腐自然多,但是这位皇帝对待贪腐的态度就一个——杀。哪怕杀尽全朝的官员,也绝对不容忍这样的事情。
李景煜和朱元璋,两张画像在李景焕的脑海里一一闪过,啧啧啧,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还真是有一种微妙的萌感呢。
“二哥?”李景煜看着自家二哥好像已经神游天外了,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啊?”李景焕回过神来,一脸懵懵的样子。
李景煜看他这个样子有些想发笑,他的二哥随着年岁越来越大,行事也越来越稳重了,很少会露出这种可爱的表情了。如今看来,竟让他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咳咳,”李景焕清了清嗓子,“四弟,孤觉得你说的这个还是有些偏激了,虽然贪腐的事情不容原谅,但也应该一步一步来,这么着急只怕会拔苗助长啊。”
“二哥,”李景煜咬了咬唇,“臣弟只是……只是觉得我们的手段不能太温和,这些官员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东西,若是二哥手段不够强硬,只怕他们会耍滑头,想方设法地糊弄二哥,臣弟觉得二哥如今最好还是先立威的好。”
“你说的也有道理,”李景焕思考了一下,“软硬兼施方是正道,依孤看,不如先礼后兵,咱们先……”
“二哥,”李景煜打断了他,“要臣弟说,还是先给一棒子,再给个甜枣才是。”
“这个……”李景焕有些犹豫。
“二哥,你就信我吧。”李景煜急急地道。前世他就因为父皇留下的烂摊子而苦恼万分,这次重来一次,他必定要先下手为强,提早动手,铲除朝中的这些贪官污吏,给二哥登基留下一个清明的朝堂。
“也好。”李景焕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也许这古代的朝堂与现代的有所区别吧,方针措施也应结合实际嘛。
于是,清查亏空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账目取回来,李景焕和李景煜连夜整理出了一份名单出来,涉案官员高达一百多人,从最高层开始,大皇子和五皇子派遣户部的官员逐一查办审问,涉案银两高的直接打入大牢。或许是查的账目年岁太久了,导致最终被打入大牢的官员也多达七八十人。
这边官员们刚被押入牢中,那边朝廷就炸开了锅,七八十个官员,许多都是朝廷重臣,纷纷入狱,朝中的事务一时间竟然有些周转不过来了,那些和入狱的官员有牵涉的官员都纷纷上书,参奏太子罔顾礼法,草菅人命。一时间,皇帝桌子上的奏折都快堆成山了。
皇帝也理解此事的不易,本来打算自己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不打算影响太子那边,可是随着涉案的人越来越多,就连皇上也压不下去了。
三个月之后。
“焕儿,朕想着,这些涉案的官员是不是可以放宽点条件,有些曾经立过功劳的或者是年岁大的就放了吧,不然父皇这边不好处理啊。”
李景焕皱了皱眉,“父皇,这恐怕不妥吧,只要有了一个例外,儿臣这边就很难继续开展工作了啊。”
皇帝叹了口气,“朕也知道你为难,朕当初派你做这个事的时候也没想到此事会牵连这么广,单知道此事棘手,却没想到这么棘手,若是早知道,朕定然不会让你去做这得罪人的事情。”
李景焕拱手道:“儿臣不怕得罪人,但是这亏空总是要治理的,这样一拖再拖下去,到底要何时才能彻底清除了这些朝廷的蛀虫啊。”
“朕知道,朕知道,”皇帝有些急躁,除了朝臣的压力,其实还有其他难以启齿的原因他不愿意告诉太子,可是太子态度又如此坚决,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对方,“这件事情后续你就不必再管了,后面的事情朕来接手。”
“父皇……”
“下去吧。”皇帝背过身去,留给李景焕一个孤寂的背影。
“是。”李景焕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
毓庆宫书房内。
李景煜坐在书桌前,脸色阴沉,手指捏了捏眉心,声音中透着疲惫,“这么长时间的心血……毁于一旦!”
李景焕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覆在李景煜手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四弟,事已至此……”
“二哥,”李景煜台起头看向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想哭,“这么长时间的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就如此烟消云散……我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父皇竟把那些涉案金额如此大的官员都放了出来,难道就是因为他们资历老?二哥你等着看吧,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不出两年,国库就要空了!”
李景焕沉默了,亏空清查功亏一篑,他也很难受,只是此事他不能去改,以他现在之力也更改不得,“四弟,我心里头也不好受,只是……”他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想不通之类的话切不可再说了。此事虽是父皇顶不住压力,但究其原因,盘根错节,一言难尽。”
李景煜黯然,二哥说的句句是实情,父皇说定的事情,他们确实无力更改。
“皇父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以前,若是再这样狠厉整治,亏空查完,只怕父皇处境艰难,朝野动荡。而且,皇父清正圣明,杀伐果决,是当之无愧的明君圣帝,老了若是因为这个得了个刻薄的名声,实在是……我们做儿子的也需要体恤啊。”
李景煜听完呆坐片刻,忽然冷笑了一声,“哈!原来如此!我竟然如此天真,还以为有志者事竟成……”
“四弟!”书房虽没有别人的耳目,但是李景煜如此失态也是不妥的。如今他们正在风口浪尖上,行事更要多加小心才是。
李景煜生在皇家,长在宫廷,又经历了两世,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听到李景焕的低喝立刻平静下来,正色道:“二哥,此事既已无可挽回,我亦无话可说。只是我们因为此事将许多人得罪狠了,这些小人一旦翻盘必会竭力报复……”
李景煜话未说完李景焕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脸顿时沉下来,干脆地打断了他:“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二哥,”李景煜深深看着李景焕的眼睛,“你听我说,弟弟自幼与你交好,不论是朝中还是宫中都人尽皆知,我们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若无二哥自小教导帮助,弟弟也不会有今天,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真有那么一日……”
“四弟,”李景焕眼睛一热,忙低头掩饰,“你我兄弟二人一道办差,就像你说到,真有那么一天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了。何况情况并非如你所料那般不利,我们毕竟是父皇的亲儿子,所行之事也都是父皇示意,何至于落到那般境地。”
李景煜点了点头,眉梢的忧虑之色渐消,“但愿如此。”
李景焕握住李景煜的手,笑了笑,“我们都会好好的!”
第49章
次日,李景焕走向户部的时候被李景煜在半路拦了下来,他本来是不打算带着李景煜一起去户部的,但是看着李景煜倔强的眼神,他还是屈服了。到了户部的时候,邬辉、户部尚书和那些调来办差的手下门人都候在里头了。大厅之中人头攒动,却是鸦雀无声,一种压抑的气氛在其中弥漫开来。
李景焕看着心中难过,可这么多人都等着他拿个主意,身为主心骨他决不能自乱阵脚,于是他故作爽朗地笑了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众人无不面带忧色,唉声叹气。皇上把人放出来的事情早就传遍了,这意味着什么,众人都是人精,哪儿有不清楚之理。本就是个烫手的差事,一旦风向变了,那些曾被整治过的人必会加倍报复回来。太子和四皇子贵为皇子,谁能奈何的了他们?但是他们不一样,官位低微,出了事自是首当其冲,思及此大家无不忧心忡忡。
“诸位,今日将大家叫来所为何事我也就不赘述了,只说一句,你们不必如此忧心,事情还没严重到那个程度。”
众人偷眼看去,见李景焕脸色并不十分难看,心中也都有了点希望。
邬辉却皱起眉,咳嗽了一声,“太子爷,请容臣问一句。”
“邬大人请讲。”
“皇上将老臣调过来办差的那天,老臣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当时老臣还问过殿下,那时候殿下还……算了,此事老臣就不多说了。只是,难道这段时间我们所有人的心血,还有这功在千秋的大计,难道就此毁于一旦?”
这位老人一向两袖清风、刚直不阿,李景焕是清楚的,可直到此时才生出些佩服来,他拱手恭敬地道:“邬大人,此事孤也很痛心,但是父皇定下来的事情,再无更改之理,所以……”
邬辉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挺直的脊背也弯了,失魂落魄地道:“多谢太子爷提点,老臣无话可说了。”
李景焕看他这样,心里也很不好受,但还是提高了嗓音道:“诸位,事已至此。不论是孤还是四弟心里有也不好受,但此刻更重要的是寻到后路。只要人在,下次父皇再清查亏空的时候咱们还能继续做。”
最后一句话,为了缓解气氛,他还反常地开了个玩笑,众人尽管心里沉重,但是也不由地笑了起来,还有几人笑出了声,气氛总算轻松了一点。
“邬大人,你们也不必忧心,之后若是有人找你们麻烦,自有贵人相助。至于其他的人,有些外放出去做个官,身上恩怨太多的,就放的更远点儿,不说大富大贵,一生富足还是保得的。”这已是李景焕能力范围内可争取的最好结果了。
他三言两语,给所有人安排了退路,情真意切、用心良苦。
邬辉听闻此言,眼眶都红了,见他如此动情,很多人也忍不住默默垂泪,“不然,我们大家联名再求万岁恩典,治理亏空……怎可功亏一篑?”
“好了,”李景焕猛一拍桌子,“事已至此,已经再无挽回余地了,你们也别婆婆妈妈的,回去行事谨慎些就行,不会有大问题的。”
……
回宫的路上,李景煜和李景焕并排前行,谁也没有说话。就在李景焕思考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来打破尴尬的时候,李景煜突然自己开口了,他低声道:“二哥,你怨父皇吗?”
李景焕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四弟这说的是什么话?孤为什么要怨父皇?”
李景煜低头,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以为,二哥会怨父皇,至少会有所不满,毕竟是父皇让二哥办事,可是事情办到一半,又是父皇先退缩了,搞得二哥现在得罪的人不少,可是事情还是没有办成,如今是里外不是人……”